陆隽嗯了一声,道:“我知晓了。”
他从书案的抽屉拿出一张画纸,呈给虞雪怜,道:“陆某不懂宅院布局,管家问我要购置东西的明细,虞姑娘能否帮我”
虞雪怜接下画纸,是陆府宅院的布局图。她干脆地应了这件事,随即坐在书案前,拿纸笔写各个院子和厢房需要的物件。
“陆大人,你平日喜欢什么熏香”虞雪怜边写边问,她意识到陆隽没用过熏香,改口道:“陆大人闻得惯檀香吗红螺寺的那种香味。”
陆隽坐在书案一旁,他说:“闻不惯。”
“那……”虞雪怜犯了难,她母亲在厢房放的熏香便是诸如檀香的味道。别的熏香她也用过几种,但不确定陆隽会喜欢哪个。
她单手撑脸,认真凝神思考。
陆隽见她为难,欲要说按她喜欢的来。他还没开口,眼前却出现一只香囊。
“陆隽,你闻这个如何”
虞雪怜递过去的是一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其内装的苏合香。母亲说这香囊是她年幼就带在身上的,它气味闻着不腻,没有檀香那般清幽。
陆隽迟疑须臾,他把香囊放在鼻尖。
香囊是凉的,可放在他手心,却像是被火烤了。一阵阵浓郁的,带有女子身上方有的气味,扑进鼻腔。
她送他的那张绣有芍药花的丝帕,气味也是如此。
陆隽回道:“这个香料,陆某买不到。”
虞雪怜诧异:“苏合香,金陵城几家铺子都卖,买得到。”
陆隽起身,道:“有劳虞姑娘把它写上。”
房外的雨盖过他的声音,这场雨变得冲撞鲁莽。
陆隽的身影映在书案。虞雪怜被这场雨的猛烈而吸引,她手中捏着毛笔,窗纸被雨淋得快要破了,金陵城也下过这样的大雨,所幸今日不刮风。
虞雪怜回神看向陆隽。他周围像是萦绕了一团烟雾,她顺着他的视线,恍然发现他也在看她的嘴唇。
或许是心照不宣,她思绪又飘在那本书上。
陆隽鼻尖的香味未散,书中零零碎碎地片段涌现。致使他想覆上那两片唇瓣,便是所说的吻,对心悦之人。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
“虞姑娘写完了吗”陆隽问。
虞雪怜摇摇头。暗暗想着是她误会陆隽了,她以为他看她的嘴巴,和她想的一样。
原是在等她写完明细。
正厅那边,金盏看雨势渐大,担忧这场雨停不下来。
“姑娘,春雨来去匆匆的,我瞧再等半个时辰,就能停了。”观言重新煮了一壶茶,道,“冒昧问一句,娘子可是镇国将军府的”
金盏说:“上次给我家娘子传信的小厮,不是你”
观言摆了摆手,笑道:“不是我,若是我送的,我也不会问姑娘了。”
金盏颇是欣赏:“这么说来,你们府邸的小厮不会聚着讲闲话吗”
两人在正厅你一言我一语的,熟络起来。观言熄掉煮茶的火,挪了椅子,道:“姑娘别看我家主子静悄悄的,可是个讲规矩的。他吩咐我们在府邸无事歇着,莫要聚在一起,郑管家呢,在府邸就教我们,能动手干活便不要动嘴说话,不然就回房歇着去。”
金盏噗嗤道:“你这意思,是觉着憋屈吗”
她在夫人房里耳濡目染,不认为守规矩是件死板的事。若是府邸不讲规矩,小厮插科打诨,窝在一块儿打牌吃酒,成何体统
观言忙解释道:“姑娘,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有这件差事做,奴才做梦都高兴,主子乃是状元郎,跟其他小门小户的老爷不一样。他体恤奴才,府邸的伙食又好,我若觉着憋屈,那不是得寸进尺,喂不饱的白眼狼吗”
他能遇着主子,在陆府做小厮,真是天大的美事了。
金盏看观言也好相处,为人靠谱。她小声问:“你家主子的爹娘呢”
观言愣了一下,结巴地说:“我家主子的爹娘不在了。”
金盏不禁跟着发愣。陆公子无父无母,若娘子嫁过来了,没有婆母和公公,那夫人跟老爷心里会不舒坦的。
“你这茶煮好了吗”金盏说,“把这茶壶给我,我去给娘子和陆大人送去,等雨停了,我们也该回府了。”
观言道:“我送茶,姑娘在这里歇着。”
“罢了,我给你打伞,这雨下得大,若不打伞,你淋个落汤鸡不说,这茶就跟着毁了。”
金盏撑开她和娘子带的油纸伞,跟观言出正厅,往书房去了。
第65章 商量
陆府三进三出的宅子,客房不必摆无用的物件。
陆隽住在前院的东厢房,久住的厢房,用得到的东西较多。
虞雪怜按着兰园的布局,写了半页纸的明细,像屏风、立柜的花纹图样,她一一问了陆隽的喜好。
她没管过自家园子里的采买,但嬷嬷们曾有几次来兰园问母亲,哪家商铺做的物件靠谱,哪家卖的茶具材质上乘。
虞雪怜停笔,反复看着明细,确认没有遗漏的,遂递给陆隽。
书房的门本就开着。金盏撑伞和观言到了房外,因着书案在最里边,他二人瞧不见人影,金盏便开口问:“娘子,陆大人,你们……在房里吗”
观言端着茶壶,暗自腹诽,这雨下得大,主子应该不会跟小娘子去别的厢房。
“在房里。”陆隽声音不冷不淡。
细雨急缓,书房门前积了一地的水,观言用脚赶了赶,说:“主子,茶煮好了。”
金盏没敢接话,她陪着娘子到人家的府邸作客,少言少语总不会出错。
陆隽的语气照旧,惜字如金地说:“进来。”
观言应了声是,旋即进书房把茶奉上。
金盏跟在后边,自然走到虞雪怜身旁站着,小声道:“娘子,时辰不早了。”
“雨势小了吗”虞雪怜也离开书案,看向房门,她道:“只觉得刚来府邸不久,这会儿天色都暗了下来。”
观言脸上挂着笑,他想张嘴说些什么,但及时收住了。主子没发话呢,他可不能多舌。
他好奇主子是留娘子在府邸用膳,还是不解风情地让娘子冒雨回去。
“观言。”陆隽侧首,或许是他穿了官袍的缘故,以至于观言一哆嗦,低头说道:“奴才在。”
陆隽不是年方十六的少年了,亦不是刚过弱冠,把野心欲望写在脸上的男子。他今年已二十有五,披这一身官袍,额发眉眼好似经过岁月打磨的利器,一点也不像是初入朝廷的人。
“去备马车。”陆隽说。
观言提袖道:“奴才这就去。”
彼时,郑管家带了三五个小厮回府。陆府仅两辆马车,是观言和郑管家一块儿去买的,礼部衙门离府邸不远,陆隽若不用点卯,便使不着马车。
观言一手拿伞,一手抓住缰绳驾马车。
他不认得镇国将军府的路,金盏掀起车帘,给观言指点方向。
虞雪怜没想到陆隽要亲自送她回去,几日光景,陆隽已不是从前那般,可若说他不顾规矩,却也不是。
概因他从前很少主动。明明生了一副好皮相,但性子仿佛是顽固古板的长辈,在人面前念叨男女之别,出门在外不得轻信他人,勿要做逾越之事的长辈。
虞雪怜坐在陆隽对面的座上,一双眼直视着他。
马车颠得厉害。观言很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他怕主子和娘子坐不安稳,影响交谈。
然偏不如观言所愿,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雨天出行的马车要比平常多,碰着脾气暴躁的马夫还要给他让路,稍不留神,马蹄就踢到街上的石头,弄得车内颠颠颤颤。
虞雪怜哪里坐过这么晃的马车,她身子贴着挡板处,连扶着的东西都没有。
陆隽靠在车窗,他侧身看了一眼窗外——接着拐一条街巷便是镇国将军府了。
他唤观言把马车停在路边。
车内转而平稳,陆隽道:“陆某先送虞姑娘到此处。”
虞雪怜点头,她当然明白陆隽的用意。方才随他的目光看窗外,这会儿到了高淳老街,等下了马车,只需走几十余步就到府邸了。
“下次陆大人休沐,我再去府上拜访。”
……
路上的雨水溅脏了虞雪怜的裙摆。她和金盏回了府,来不及沐浴换衣,丁管家叫她直接去正厅,说是老爷和老太太有事跟她商量。
虞雪怜以为,爹爹应不会有大事用得着找她商量。又有祖母这座大山矗着,八成是和她的婚事有关。
老太太近日精神气不好,坐在交椅上昏昏欲睡。听见丫鬟们的动静,阖着的眼睁开一条缝。
是她孙女回来了。
“去哪儿玩了”虞鸿不悦地站在虞雪怜身前,训道:“过几天便是你十八岁生辰,这玩性该收一收了。”
虞雪怜轻声说:“女儿去街上闲逛而已。”
虞鸿原不着急闺女的婚事。今日母亲说穗穗快要十八岁了,他才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穗穗的年纪是不小了。
“闲逛”虞鸿问道,“女先生给你布置的课业写了吗”
“爹爹要抽查吗女先生当天布置的课业,女儿当天写完的。”虞雪怜说。
虞鸿闻言拂袖,欲言又止。
他昨日下朝回府,恰好女先生从鹿鸣斋出来。他问起几个孩子的课业,女先生说,浅浅在课上乖巧不少,嘉卉和穗穗今年也有长进,尤其是穗穗,课下用了功夫读书。过了这个月,就没什么要教给她们的了。
这番话最让虞鸿头疼,他固然高兴女儿的课业学的不错,但心里不上不下,穗穗的夫君远没有着落,让她久居闺阁终究不是个好事。
穗穗不出嫁,那嘉卉的婚事也要往后推。
柳姨娘隔三岔五吹枕边风,埋怨虞鸿耽误了嘉卉择良婿,要他赶紧让虞雪怜出阁嫁人。
虞鸿的舌头因这事上火起泡,说话发疼:“昨天我问过女先生了,不光要写课业,刺绣女红也不能落下。”
虞雪怜看着坐在椅上的老太太,笑问:“丁管家说,爹爹和祖母有事要找我商量,不知何事”
老太太打了个呵欠,让丫鬟送来一盏茶,醒神过后,道:“祖母不给你卖关子,这件事祖母说了不止一次。”
她哪有半分要跟虞雪怜商量的意思,“待你过了十八岁的生辰,由我和你母亲做东,请尚书夫人跟高公子来府邸用膳。”
虞雪怜问:“祖母说得是哪位高公子”
老太太笑道:“是高乘远。”提到高乘远,她一脸满意地说,“你见过他人,论家世,咱们与他当户对。论样貌,他和你日后的孩子必不会长得差。再者,那尚书夫人对你印象极好,若不是听南川的母亲说,你在马场救了高乘远。祖母倒不相信,你跟高乘远这孩子如此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