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前方山路更为崎岖,恐要弃马追赶了。”
齐容与驱马不停,身体前倾,减小阻力,左挎长刀,右挎竹剑,没有副将的顾虑,一往直前。
还没到弃马的时候,言之尚早。
只要他逼得够紧,就能扼杀山匪伤害侯府三姑娘的机会。
管不了那么多,追就是了。
“驾!”
胯下骏马穿梭山地,马蹄铮铮,如履平地,将身后下属甩开大段距离。
可当他追到山匪的队伍“尾巴”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网上带刺,根根尖利。
齐容与仰起头的同时,脚踩马鞍,用力跃起,同时长刀出鞘,挥向大网。
长刀削铁如泥,何况区区一张带刺的织网。
只见他破网而出,稳稳落地,反握刀柄横在身前。
山中风阵阵,黄沙卷叶,萦绕刀身。
一群山匪将之围住。
人墙之外,黎杳被一人扛在肩上,惊恐地看向这边。
“救我!”
肩扛黎杳的山匪头子讥讽道:“救你?他自身难保。”
鹫翎将士没有跟上来,只有齐容与一人与数十山匪正面对峙。
齐容与个子高,掠过人墙,看向山匪头子,“把人放了,条件随便开。”
山匪头子哈哈大笑,“除了你自刎,没什么好商量的。”
被围困的青年也跟着笑了,却是谩笑,“张宏扇许了你们多少好处,让你们如此卖命?”
“什么?”山匪头子愣住,没想到会从青年口中听到鹫翎军副将的名字。
“不必演了,又不是真的山匪。”齐容与分析道,“其一,在北边关,多强悍的山匪,都不敢劫持官眷。劫持官眷,等同自掘坟墓。其二,我身为鹫翎军主将,即便只对长公主的安危负责,也要照顾到官眷们,你们掳走人质,一路西窜,而非四散山头,实为请我入瓮。其三,无坐骑,战力折半,我的副官建议我弃马前行,是希望我有去无回。其四,随我而来的下属迟迟没有赶到,必是受人阻拦,与张宏扇脱不开关系。再者他年纪大了,不除掉我,怎么晋升主将?”
这场劫持蓄谋已久,只是恰好绑架了侯府的姑娘。
于情于理,齐容与都是责无旁贷的,必须安全带走黎杳。
山匪头子夹了夹眼,忽然大喝一声:“弟兄们,张将军说了,砍杀此人头颅者,赏银百两。”
山匪们开始排列阵型,围绕齐容与不停移动。
齐容与笑问:“百两而已,我加码,如何?”
“少废话,我们也有道上的规矩,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对不住了小兄弟!”
“谈不拢啊。”齐容与面容渐渐严肃,收敛了笑意,转瞬迸发出杀气,“那就干!”
话落,青年向前跨步,双手握刀,斜劈而下,愣是将排出阵型的人墙劈开一条斜缝。
血溅脸庞。
在一个自小上阵杀敌的边关雄狮面前嘚瑟阵法,等同班门弄斧。
厮杀一触即发,飞沙走石,刀光折木,惊飞山中雀。
黎杳扬起脑袋,看着被围杀的挺拔身影,心惊肉跳,或许,他是能带她通往生路唯一的光了。
黎杳认识他,祖父死对头的小儿子,与嫡姐黎昭交往甚密。
黎杳悲伤又希冀,希望能够逃过此劫,或许,她还能成为这名男子与嫡姐的小红娘。
或许,或许。
前提是,活下去。
峭岫高耸,缭云稀薄,朦胧起伏的山脉间,泉水激石,泠泠作响,隐有鸟兽声。
血腥味弥漫开来,孤鹰夜鸣,秃鹫盘桓,狼群伺机,到处充满凶险。
圣驾抵达时,黎昭已被赶回来的张宏扇拦下。
追踪山匪的将士,除他一人,全都死在途中,包括主将齐容与。
半百的中年副将浑身是伤,连滚带爬跪到圣驾前,哭得肝肠寸断。
“齐将军临死前,向末将高喊‘走,走’,末将只能苟延残喘,回来报信!陛下,我们尽力了!”
黎昭麻木地听着,目光始终锁在向西的山路上,眼见为实前,不愿信他的说辞。
天快亮了,雾却浓郁,阻隔视线。
萧承驱马上前,没有立即安慰黎昭,而是居高临下看着悲痛欲绝的张宏扇。当收到黎家三姑娘被掳的消息时,萧承丢下手头的要事,驾马前来,可不是来听谁卖惨的。
抬了抬手中马鞭,他示意张宏扇靠近,又以马鞭末端在中年男子的脸上轻划,刚要戳穿,忽见浓郁白雾中,隐约走来两人一马。
月落参横,鸟哢兽嚎,穿透雾气,回旋在每个人的耳畔。
修晳清俊的青年走出夜雾,左手握在右臂上,指缝渗血,碎发随风扬起,嘴角淤青,几分战损,几分英挺。
他的斜后方,跟着一匹骏马,毛发油亮,高昂着脑袋。
另一侧跟着个鹅黄衣裙的小姑娘。
萧承一只手扣在张宏扇的眼眶上,怔怔看着这一幕,余光中,一直缄默的黎昭迈开步子,朝那边跑去。
黎昭先在齐容与的面前顿了顿,随即抱住鹅黄衣裙的小姑娘。
两姐妹紧紧相拥。
萧承没有在意被自己按在指腹下的张宏扇发出的惊恐声响,目光始终落在黎昭身上,眼看着黎昭松开妹妹,转身、垫脚,一把抱住高大的青年。
恰好天边鱼肚白,缕缕光线穿云层。
雾气散去。
刚刚苏醒的天地,一片清霁。
像是被什么刺激到,萧承按在张宏扇眼眶上的手指加重了力道。
在一声哀嚎中,指腹染血。
那张英俊的面容微微抽动,一瞬不瞬盯着拥住齐容与的黎昭。
黎昭垫脚搂住齐容与后颈的同时,青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腰身。
“脏......”
浑身血污的青年拍了拍少女的背,温声提醒。
黎昭却收紧手臂,没顾及外人的眼光,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报答他。
好像只有拥抱才叫她心里踏实。
黎杳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多亏了他。
是他几乎拼上性命,保住了黎杳。
“多谢。”
齐容与微僵着身子,被少女抱个满怀,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消散。
可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他轻轻拨开黎昭的手,一步步走到御前,拇指顶开刀身,一刀砍向张宏扇的心口。
为自己,也为无辜惨死的数十人。
“末将先斩后奏,请陛下恕罪。”
第26章
萧承没有计较, 甚至直接无视倒地的张宏扇,驱马来到黎杳的面前,慰问了几句。
有些人死不足惜, 而萧承在正事和私事上拎得很清。主将处置心怀异心的副将,无需经由谁的同意, 倘若萧承在这件事上计较齐容与不敬之过, 就不是他的作风了。
于他而言,帝王之威, 不是做给谁看的。
晞光照远岫,天渐亮,白露散, 萧承跨坐通体雪白的汗血宝马, 青衫大袖飘摇,“可有伤到?”
黎杳仰头愣愣看着晞光中的帝王,不自觉后退一步,低下眉眼, 避其锋芒,“臣、臣女无碍, 多、多谢陛下关怀。”
平日骄傲的小辣椒, 在萧承面前没了气焰, 舌头打结。也怪第一次面圣,紧张在所难免。
萧承“嗯”一声, 吩咐随行的曹顺做好封口一事,不准现场目击者泄露一个字,只说侯府三小姐早在昨日子时前已安然回府。
违令者, 斩。
破晓已过,视野不再受阻, 一拨拨人马陆续返回皇城。
齐容与驱马跟在御前,禀奏着劫持一事的始末。
黎昭拉黎杳上马,带着她穿过翠微山色。
黎杳贴在嫡姐的背上,默默流泪,悄然发泄着恐惧、疲惫和委屈。
当感受到肩头濡湿,黎昭突然扬起马鞭,加速前行。
山风随奔跑的马匹加速,化为无形的锦帕,替鹅黄衣裙的小姑娘擦去眼角的泪。
车队步入城门时,已错过早朝,萧承便没急着回宫,率先跃下马匹,走进一家门脸不大的菜馆。
众人纷纷停下,又在曹顺的授意下,纷纷离去,包括齐容与,只剩下乔装的御前侍卫。
黎昭正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被曹顺笑着拦住,“黎姑娘,主子有请。”
“不合适吧,家妹需要休息。”
“老奴自会送令妹安全回府。”
黎昭握了握马鞍的鞍角,不情不愿地跳下马匹,目送黎杳等人离去。
她站在门前深深呼吸,然后冷着脸由跑堂引领着走进一间静幽的雅室。
饭菜还未被端上桌,窗明几净的室内只有一袭青衫。
他坐在窗前,双肘杵在桌边,十指相扣,默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