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穗的心思都在四周的环境上,生活在这里的人家资不丰,房屋多是土屋,牲畜棚是草棚子,院墙是泥砌和棍插的篱笆,院子里的情况一眼能望尽。
“你们找谁?”一个挑着泥筐的男人从院子里走出来问。
丹穗朝韩乙的刀上指了指,说:“不找人 ,我们的船停在徐坞主家的湾口,我家老爷想寻个宽敞的地儿练练刀。”
“往村后去,村后有稻场。”男人指路。
韩乙和丹穗循着方向找过去,他好奇地问:“我是老爷,你是丫鬟?怎么想出这么个说辞?”
“你我要是正经夫妻,我跑上跑下买水买菜付船资说得过去吗?总不能逢人就说你身上有伤。”丹穗解释。
到了男人所说的稻场,丹穗扭头看向韩乙,问:“你打算怎么教我?”
“先跑几圈,不求快,你练练耐力和脚力。”韩乙说,她体弱,脚程也慢,他打算先让她强健一下身子骨。
丹穗见他没旁的指示,她提脚便跑出去。
“深吸一口气,用嘴巴吐出去,腹部有发紧的感觉吗?保持这个状态。”
“嘴闭上,用鼻子吸气呼气。”
“腿抬高一点,不用那么高……腹部收紧……眼睛往前看,别盯着脚尖……”
韩乙跟在她身后走,眼睛盯着她四肢的动作,不时做出提醒。
丹穗跑到第三圈就跑不动了,腿如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鼻子像是泡在冰水里,又疼又酸,酸得她想掉眼泪,脑袋里也嗡嗡作响。她停下来呼哧呼哧喘气,发现眼睛发花,整个人晕乎乎的。
韩乙迎上来扶起她,说:“不要停,再走走。”
“我走不动了,好累啊!”丹穗把身体倚在他身上。
韩乙半扶半搀着带她走一圈,等她呼吸平缓下来,他抬手帮她绑紧发髻上的绢花,手指也顺着衣领探进去。
“冷!”她跺脚。
“我发烧的时候,你给我刮的就是这个地方?”他按住她颈后的椎骨问。
“嗯,推大椎穴可以退热。”丹穗埋首在他胸前闷声闷气地说,“对了,你不要再给我买书了,一本书两三贯,挺贵的,我看个两遍就用不上了,你也不学,不划算。”
“你懂人身上的穴位?”韩乙避开这句话,当做没听见。
“不算懂,穴位太多了,不好记,看过几本医书,只记了些日常用得上的。”丹穗握住他的手,转过身靠在他怀里,她捏着他无名指靠近指根的关节,跟他说这是有三里穴,以及鱼际上的肠胃经、食指连着手掌处的脾胃经、大拇指侧边的脾经和手腕内侧的内关穴,推刮按压这几个地方,可快速促消食。
“两只手各推刮一遍,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肚子里就咕噜噜响,打几个嗝,肚子就不胀了。还有手腕外侧,这里有几个穴位是止咳的。”丹穗边说边给他指。
“或许你很适合给人点穴,可惜我学艺不精,没法教你,不过黑大会点穴,有机会我让他教你。”韩乙颇为惊喜,他的手指来到她脑后脖颈和后脑连接的地方,说:“用手刀劈这里,轻则晕厥,重则砍死。”
说罢,他的手指挪到她耳后,揉着一个地方告诉她:“用拳捶这里也能把人打晕,比砍颈后省力,就是要点准头。”
接着,他的手指滑到她颈侧,说:“劈这里也能打晕人,也是一击致命的地方。还有胸骨和膝窝,这两个地方要力气大才起作用,等你手上、腿上练得有力量了,我再教你。”
丹穗将他的话回忆一遍,再依次在他身上找到对应的穴位,“对不对?”
“对极了!丹穗,你真厉害。”韩乙实在惊喜,她真是个天生的好苗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丹穗乐得合不拢嘴,她踮了踮脚,原地蹦两下,嘴上谦虚地说:“我只是记性好罢了,真落到实处,不一定能敲晕敌人。”
“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教出来。”韩乙拍拍她的背,说:“歇够了吧?继续去跑。”
丹穗干劲十足,她点点头,一股脑冲出去。
“深吸一口气,用嘴吐出去,腹部收紧。”韩乙跟在后面提醒,“用鼻子呼气……眼睛又盯着脚了!头抬起来,地上没金子。”
丹穗失笑,她停下步子笑一会儿,做足准备抬腿开跑。
这次坚持着跑完三圈,她累得要趴下了,韩乙带她慢走两圈,见她开始打哈欠,他带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遇到打鱼的渔民,韩乙买四条鱼提回去,他收拾鱼的时候,让丹穗拌一盆面,“水别撒多了,揉成一个硬实的面团,你下午就在面团上练手刀。面团也不会糟蹋,晚上我给你烙馅饼吃。”
“好吧。”丹穗欣然同意。
上午练脚力,下午练手刀,天一黑,丹穗累极而睡,早上睡饱才醒。
这般日子过了五天,韩乙腰上的伤差不多痊愈了,最先结痂的地方已经开始脱痂了。
这天晌午吃过午饭,韩乙拉住丹穗欲去和面的手,说:“练五天了,让我看看你练没练出真功夫,来,在我身上试试。”
丹穗大惊,她下意识要挣脱他的手,“不行,这不行,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吃人。”
“不是,我害怕,我要是把你劈死了可怎么办?”丹穗挣开他,她连连摆手,“这不行,我再去练练。”
韩乙拽回她,他笑着保证:“你高估你的力气了,你就是拿出吃奶的劲也不会劈死我。”
丹穗怎么都不肯,任他怎么说都不听。
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韩乙拿她没办法,他跟她面对面蹲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盯着。
丹穗眼珠一转,说:“你去逮个胡虏人回来,我拿他练手。”
韩乙思考两瞬,也只能如此了。
“行,你还拿面团练手吧,等入夜了,我混进埠口捆个胡虏人。”
丹穗如逃过一劫,她急急忙忙跑了。
韩乙起身倚着船舷往对岸看,对岸闹哄哄的,不知出了什么事。
“爹!爹!不好了,官府又在抓盐丁。”水生大叫着跑进徐坞主的船坞,他冲进去喊:“不好了,官府的人又来抓盐丁了。”
“怎么又抓盐丁?夏天的时候不就抓过一批?”徐坞主问。
韩乙模糊听到几句话,他下船去打听怎么回事。
丹穗在厨仓里揉面时听到尖利的哭声,她赶忙跑上船板,一眼看见一群穿着乌色皂衣的兵卒在抓人,跟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妇人跪在地上哭。
“发生什么事了?”她下船走到韩乙身边问。
“官府抓盐丁去盐场晒盐。”韩乙面无表情地说。
“爹,救我!娘,救我!我不当盐丁!我不想当盐丁!”水生哭着喊。
“官爷,官爷,我们交钱,你们放开我儿子。”
“滚滚滚,滚远点,再妨碍我们办事,老子送你去见阎王。”
“官爷,我大儿子已经去当盐丁了,我家出一个盐丁了,你们怎么还来抓人?”
官府的人不理,他们押着人推到船上,又去旁处抓人。
韩乙带丹穗回船,说:“我今晚要去找黑大一趟,盐场上估计出事了。”
“行,你去,不用担心我。”丹穗不耽误他的事。
“你跟我一起去。”韩乙哪能放心让她一个人住在船上。
……
等到天黑,韩乙带着丹穗下船,二人徒步去青龙埠口,等到午夜,埠口换值时,他背起她,悄无声息地混在换值的队伍后面走了进去。
第38章 韩乙离开 借住杜甲家
杜甲在熟睡中听到敲门声, 他披上狐裘开门走出去,问:“谁?”
“我。”韩乙出声。
杜甲大步过去开门, 夜色漆黑,他模糊看见门外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那个肩上还挎着个包袱。他皱起眉,不情愿地侧过身,“进来吧。”
韩乙牵着丹穗走进小院,杜甲穿衣华丽, 住的地方却不大,一眼扫过去,只见三间屋。
“进去说话。”杜甲冷声说。
三人一前两后步入堂屋, 杜甲摸出火折子点燃蜡烛, 他转身盯着两个麻烦精, 问:“大半夜找过来为什么事?你俩的行踪被胡虏人发现了?”
“不是,是为盐场的事。”韩乙把白天官府抓盐丁的事讲给他听,“我打听过了,今年春末夏初,官府已经抓了四千余人的盐丁,可不到半年, 又在抓盐丁,之前抓的盐丁也没见放回来。按说冬春不是晒盐的好时候,盐场用不上这么多人,我怀疑之前抓的盐丁出事了。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
杜甲目光微闪,但屋里光亮不足,丹穗和韩乙都没注意到他刹那间的不对劲。
“没听说。”杜甲寻个椅子坐下来,他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问:“你过来就是为问这个事?”
“我要混进盐场打听打听情况, 盐丁肯定出事了。”韩乙说着目光落在身侧的丹穗身上,他又看向杜甲,没来由地说:“大哥,等我们安定下来,我跟丹穗就成亲。”
丹穗看向他,她怎么没听他提过这事?
“我这趟去盐场,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让丹穗一个人住在船上我不放心,在这儿我也没有其他信任的人,只能托付给你。”韩乙吐露他的目的。
杜甲不愿意,他抱臂说:“我这儿更危险。”
“那你住去船上。”
杜甲冷哼一声,懒得接腔。
丹穗左右看两眼,她垂着头不吭声。
“这是你正经的弟妹,你帮帮忙。”韩乙打感情牌。
杜甲不耐烦了,“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实在不行你也别去什么盐场了,我的事比你的事重要的多。”
韩乙讽笑一声,在丹穗给他打通任督二脉之后,他看黑大就是个医术不精还瞎勤快的昏庸大夫,在一个内脏腐坏的病人身上忙忙叨叨地治牙疼脚疼,找不到病根救不了命,还把自己感动得半死。
“你懂江宁府的方言吧?”韩乙偏头问丹穗,他记得大奶奶陈氏的娘家是江宁府的,以丹穗过目不忘的本事,她接触过江宁府的人,八成懂一些江宁府的方言。
丹穗点头,“能听懂一些,也会说一点。”
韩乙看向杜甲,说:“你保护好她,她能给你帮上忙。”
杜甲脸上出现松动,“为期多久?”
“不确定,我尽可能早点回来。”
“我可能不会在这儿久居,我等到消息就会走,我离开的时候不会带上她,你要是没回来,她就生死由命了。”杜甲说。
不等韩乙开口,丹穗抢先出声:“只要没有胡虏来屠城,大哥就是离开了,我也能自己顾好自己。”
韩乙还有些犹豫。
“去吧,走你自己的路,不用担心我。”丹穗撇去私心,她郑重地跟他讲:“我没忘我跟你说的话,你带我离开,我在家等你,你忙完记得回来就行。如果你不在的时候我出事了,那是我命短,我不会怨怪你。”
杜甲咳一声,他扶着椅背站起来,问:“我回避一下?”
“不用,我说完了。”丹穗有些羞赧,“大哥,往后的日子要叨扰你了。”
杜甲对她的反应高看两眼,算是个有狠气的人,他平生最厌恶没本事还拖累男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