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乙一边喂孩子一边自己吃,一顿饭喂下来,他洗漱干净上床睡觉时,晏平黏着他也钻进被窝躺他怀里睡觉。
“是会哄你爹的。”丹穗笑着给他们父女俩掖被角,她点点孩子的额头,说:“闭上眼睛,陪你爹睡觉,不要闹。”
韩乙圈着孩子,他闻着她身上的奶香味入睡极快,晏平闭着眼,装着装着把自己也哄睡了。
丹穗等他们父女俩睡熟,她端着碗拎着水桶出门,她把韩乙的脏鞋脏裤洗干净晾挂好,飞雁回来了。
“二嫂,这次巡逻他们遇上胡匪,战亡二十七个人,刘寨主那边决定给战亡的寨民每人三石米,分给家眷。”飞雁打听消息回来,她觑着丹穗,问:“我们要不要效仿?”
丹穗点头,“跟魏丁说,让他拿银钱去春水寨买米,我待会儿给他拿钱。”
“你跟我二哥自掏腰包吗?我二哥占个县令的名头,又没有俸禄,这不是白做工。”飞雁嘀咕。
“我心里有数。”丹穗没解释,之前孙大成和大胡子从王家九霸家里抢来的银钱在买一千三百石米后还剩二百来贯,今年这半年韩乙和曲丁庆他们去潮州暗中刺杀为非作歹的胡虏兵,搜刮的不好出手的财宝都带回来了,这两笔钱财能用作抚恤金。
飞雁没多问,她去灶房一趟,出来说:“二嫂,饭好了,喊我二哥吗?”
“不喊,我们先吃,留两碗饭温锅里,他夜里要是饿醒了自己起来热饭。”丹穗洗手去盛饭,“老五呢?”
“在帮忙刨木板做棺材,不用等他。”飞雁说。
丹穗简单吃一点,吃好后上楼找大胡子,却不料撞上李黎在给他清洗背上的伤口。
三人目光相触,丹穗默默替二人关上没关好的门,再默默离开。
“等等。”李黎红着脸跑出来,“你找他有事?去说吧。”
“不是大事……”
“哎!”李黎跺脚,“你没要紧事不会找他,快来说,别耽误了。”
丹穗只得转回去,她没打趣什么,正经地说:“曲大哥和孙大哥巡逻还没回来,我只能跟你商量商量,我打算把你们这半年从胡虏兵手上带回来的财宝换成银钱买米粮,分给阵亡的乡民的家眷。”
大胡子没意见,“随你安排,那些东西我和曲丁庆还有孙大成没打算要,随你们处置。”
“我就为说这个事,没事了。对了,你伤势严重吗?”丹穗顺带关心一句。
大胡子摇头,他示意她赶紧走。
丹穗如他的意,她回房去数钱,十七个人丢命,一人三石米,新粮米价二贯,一共需要一百零二贯钱。她刚把一百零二贯钱从麻袋里拿出来,听见飞雁说刘寨主来找她。
刘寨主过来是为解决阵亡乡民家眷的生活问题,也就是飞雁带回来的消息,不过他的意思是潮州人巡逻也为保护寨子,为表心意,他打算给潮州阵亡的乡民每人分一石米。
丹穗闻言,立马表示也会给阵亡的寨民每人送上一石米,回到屋里,她又拿二十贯钱出来。
隔天,魏丁挑着一百二十二贯钱回春水寨,傍晚和春水寨的寨民一起送来六十一石米,丹穗和韩乙给没能回来的二十七个巡逻兵的家眷送上米粮。
自此,这个标准的抚恤金就此定下。
韩乙在家待三天,他处理好十七个人的身后事,曲丁庆和孙大成带着巡逻兵回来,换他和大胡子继续去方圆三十里巡逻。
如此换班巡逻持续两个月,定安寨、春水寨和附近的高山寨、以及梅州本地的云水镇没有受到胡虏的大规模侵扰。
年关的时候,韩乙和曲丁庆他们商量着要潜回潮州看看情况,然而他们还没出发,文大人带领的义军被胡虏打散了,一部分义军逃到梅州,并带回文大人被捕的消息。
“我们营救了三次,三次损伤惨重,不仅没救出文大人,兵力直接掉了三成,目前还被胡虏分头追击,已经聚不起来了。”逃回来的客家人说。
“杜甲呢?你有杜甲的消息吗?他也被捕了?”韩乙着急地问。
“他没被捕,不过不知道他逃到哪儿去了,估计还在甩追兵,不把追兵甩开,他不会往这儿来。”
“二哥,我带一队人去迎一迎。”魏丁着急地说。
“你又不知道他从哪个方向过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话虽是这么说,韩乙还是决定扩大巡逻范围,他邀这批逃回来的义军一起加入巡逻的队伍。
这些人毫无二话,当场答应。
有数百个义军的加入,巡逻的队伍兵力大增,巡逻范围扩大到方圆一百里,将梅州一个县纳入巡视的范围。正月到二月一个月内三次跟胡虏兵发生正面交锋,借由地势的缘故,三次皆险胜,杀敌六百余人。
二月初,杜甲等三百余个义军辗转多地,从潮州逃到梅州,带伤回到定安寨。
“不要再打了,梅州的事已传到潮州胡虏的耳中,不想引来胡虏的军队,你们的防守立马撤了。”杜甲回来立马找上刘寨主和韩乙,他带回消息:“幼帝所在的地方已被胡虏包围,要不了多久就会像鄂州和襄阳等城池一样被胡虏攻破,待胡虏解决掉心腹大患,必掉头收拾余下反抗的残军。你们不是朝廷正规军,一没盔甲,二来连趁手的武器都不能人手一把,在胡虏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
“那怎么办?就这么撤了?不反抗了?要是还有胡虏的军队来呢?”刘寨主不安地问。
“既然梅州抗敌的事已经传出去,胡虏军中肯定要派人来扫荡。”韩乙冷静地说,“要不抗击到底,要不我带人往西南逃。我曾听说西南石窟多,可藏人。”
“我有一计,我从潮州过来,胡虏在潮州兵力空虚,大半人随船去围剿幼帝了,余下的不足两千人。我们趁机带人打过去,联合当地百姓杀光留在潮州的胡虏兵,之后潮州人住下,寨民回梅州,我们余下的人北上,让胡虏以为藏在梅州的兵力从海上逃了。”杜甲说,这是他在从潮州回梅州的路上,想了一路才想出的法子。
杜甲此计得到所有义军的支持,不少人还打算趁机潜进上京,等文大人被带回上京,他们再寻机会营救。
韩乙也觉得此计值得一试。
刘寨主没有战场上的经验,他决定听他们的,既能助潮州人回乡,又解决掉胡虏大军围剿梅州的危机。
第84章 忠肝义胆败北走 乞儿朽老暗恨藏……
“什么?我也要去?”丹穗惊叫出声, 她不可置信地说:“我去做什么?我又不会武功,也不敢拿刀砍人, 还不会做饭,我跟你们一起去潮州做什么?我要是走了,晏平怎么办?谁照顾她?她还在吃奶。”
“你走了让飞雁照顾她,正好给她断奶,我听说孙大哥家的女儿已经断奶了,她比晏平大一个多月, 晏平也能断奶了。”韩乙握住丹穗的手,借此试图稳定她的情绪,他解释说:“你记性好, 还懂一些潮安县以外的方言, 方便跟当地的乡民交谈, 能帮我们劝说他们拿起刀反抗。”
“可是……”丹穗仍旧不愿意,她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太危险了,我害怕,我手无缚鸡之力,逃的时候跑都跑不快。”
“我会保护你,我安排魏丁跟着你, 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你。”韩乙松开她的手,他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丹穗,这是我们最后一搏,非常紧要,有你在,我们或许能少死许多人。”
丹穗心想她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不能不同意。
“行吧,希望我能帮上忙。”她忐忑地说,话落又不安地补充:“我要是出事了,你可得把我们的孩子好好养大。还有,你不能再娶。”
韩乙揽着她抱进怀里,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你先答应我。”
韩乙不想考虑这个可能,他在丹穗一连声的催促下,开口承诺:“我要是让你出事了,我把晏平养大就去陪你。”
丹穗闻言,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韩乙还有事要安排,他拍拍丹穗的肩膀,让她收拾东西,他出门离开。
丹穗去找飞雁,飞雁抱着晏平在一棵树下看鸟,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一眼,紧跟着转过身:“晏儿,你看谁来了。”
“娘——”晏平满周岁了,会说一些简单的话,她指着树上的鸟,口齿不清地说:“看要。”
“在看鸟啊,是鸟不是要。”丹穗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晏平继续仰着头看鸟,她跟飞雁说:“妹妹,你二哥要我跟他们一起先去潮州,我不能带晏平一起去,只能把她托付给你,你带她住在寨子里。等潮州平定下来,我跟你二哥来接你们。”
“行,交给我。二嫂,你信得过我,我就拿命护着我侄女,只要我活着,她就活着。”飞雁保证。
丹穗勉强笑笑,她跟飞雁说也是跟自己说:“定安寨很安全,你们住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你说得对。”飞雁顺着她的话说。
丹穗把孩子托付给飞雁,回过头又拜托李黎和郭飞燕帮她照顾点孩子。
“你也要跟男人们回潮州杀胡虏?你又不会武功,你去做什么?”李黎担心地问。
“我懂点潮州另外三县的方言,在劝服当地的乡民跟我们一起合力围杀胡虏一事上能出点力。”丹穗当着外人的面,丝毫没有表露不情愿的意思,她一脸英勇地说:“或许有我出力,劝服了当地的乡民拿起刀反抗,我们里外合击,我方能少死许多人。”
这番话传出去,潮州的乡民和当地的寨民无不夸她英勇大义。
受她影响,还出现上二十余个心怀大义的女子要跟大部队一起回潮州,她们要跟丹穗一样,出面劝说她们的亲族和同乡站起来杀敌。
消息传到韩乙耳中,跟他同坐的杜甲自得地开口:“我的提议没错吧?曲夫子的名声和力量在潮州人心中不可小觑,这不就有意外之喜。”
韩乙瞥他一眼,他没接这茬话,继续跟马县官说:“你看,手无寸铁的女人都愿意出份力,你还是个父母官,躲着藏着还有什么脸面。”
马县官低着头不接腔。
“你放心,我能保证你的安全,等潮州的事一平,我再送你回定安寨。”韩乙再次保证,他解释说:“要不是我身上习武的痕迹掩盖不掉,我不会来求你,我能出面就自己出面了。”
良久,马县官叹一口气,他极不情愿地说:“想找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县令出面应付胡虏,你能随便找个老头假扮,何必劳烦我,我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
“这不是废话,要是能找出这样的人,我们还来找你磨嘴皮子?你当胡虏都是傻子?当过县令的老头跟农夫假扮的县令能一样?”杜甲抽刀放膝上,他出面当恶人放狠话:“好话说尽你都不识趣,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不去也得去,你安安分分按我们吩咐的做事,我们保你安安稳稳回定安寨养老。”
“你们早就打定主意,还找我说什么。”马县官已经看穿了,他的反抗是无用的。
杜甲收回刀,他盯着马县官打量一圈,说:“你气色太好了,带着乡民逃难的县令不是你这个样子,接下来的日子,你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还是稀的。不管能不能尽快瘦下来,先把自己折腾得憔悴点。衣裳和鞋袜等出发之后不能再换洗,划破蹭破的地方打上补丁,头发也不能再涂发油,头巾换个旧的。”
“这些我有数,不用你交代。”马县官极不痛快地说,“我知道怎么做,不用你教。”
杜甲不在意他的态度,他的目的达到就行了。
从马县官屋里离开,韩乙跟杜甲一起下楼,在此起彼伏的磨刀声中,他出声问:“等潮州的事平定,你就不走了吧?”
“我还要从海上向北去。”
“也去上京营救文大人?”
杜甲迟疑了,他含糊地说:“看情况。”
“局势已经不可能反转,你可别在最后的关头把命搭进去了,趁早回来,我们在潮州等你。”韩乙嘱咐。
杜甲没给出准确的回应,他不清楚回潮州又能做什么,当个武师傅?他过得了平淡的日子?
“到时候再说,我会给你捎信。”杜甲说。
韩乙心说真是个倔驴,看来他不撞在南墙上撞得半残不会回头,只有动不了了,心才能停止骚动。
“你这些年就没遇到让你想安定下来的女人?跟我一样生个一儿半女也好。”韩乙问。
杜甲目光一闪,他言辞凿凿地说:“我无心考虑这些。”
韩乙拍拍他的肩膀,劝说道:“筹谋长远一点,往后不太平的日子至少还有二三十年,你别急着把你的命挥霍了。”
杜甲嫌弃地挥掉他的手,“你顾好你自己一家人就行了,少操心我的事。”
……
两天后,计划商定妥当,上阵的人员定下,刀斧磨得锋利,一支由二千四百余个壮年男丁和二十七个女子以及八个大夫组成的队伍从定安寨出发。
一路疾行,五天后,队伍抵达潮州,二百义军带着会说潮禹县各地方言的女人和男人潜入乡镇,他们带着丹穗交代的免责声明,煽动各个乡镇被胡虏压迫的乡民联合起来拦住此地居住的胡虏,势必要将留在此地的胡虏兵一网打尽。
“我们保证,我们杀了胡虏就离开,屠杀胡虏的罪名不会落到你们身上,你们尽管把这个罪名推到义军的头上。”丹穗由韩乙和魏丁陪着,和当地的一个男人在里长家里交谈,“隋里长,我们已经来了,这场密谋的战事必然会发生,你带着乡民协助我们,胡虏死了,你们也不必再受胡虏欺压,这对你们来说有利无害。你如果不跟我们合作,或是去找胡虏泄密,一旦有活口逃走,日后必然有成千上万的胡虏兵来潮州镇压反贼,此地将成为混战之地。寻常百姓如何证明自己不是反贼?在嗜杀的胡虏眼中,人命不值钱,届时他们是见人就杀,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你如何保证你们杀了胡虏,不会引来更多的胡虏?”里长问。
“此事一毕,义军将会大张旗鼓地北上,胡虏的目光会被他们带走。”丹穗透露,“如何?隋里长,我们够有诚意吧?你要是再磨叽……”
韩乙掂起手上的刀。
“我这就吩咐下去。”隋里长立马表明态度。
有当地熟悉地形和通往各个地方出口的当地人配合,当地乡民拿起菜刀扛起锄头联合五百壮丁将潮禹县围起来,余下的壮丁进入包围圈跟五百胡虏打起来,一夜歼灭五百胡虏。
之后二千余人毫不停顿前往邑平县、邑南县,解决掉两县的胡虏,最后联合潮禹县、邑平县和邑南县的一部分乡民围住潮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