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神情极平静,像说天凉要添衣似的,可那双眼却带着一点淡淡的揶揄,仿佛是故意看她如何应对。
容宁:“......”
她简直要疯了。
容宁愁眉不展地望着那屋顶塌陷的柴房,心头一团乱麻。
即便眼下立刻去找瓦匠和木匠回来修缮,这年久失修的屋顶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更何况清溪村里本就缺瓦匠,去镇上请瓦匠来修,少说也得延个两三日。
罢了。
她忍不住抬眸偷瞄了穆琰一眼。
他仍站在那里,姿态从容,眸光平静落在破败屋檐上,好似这点风吹雨打根本不算什么。但正因如此,他身上的那份清贵,更显得与这残败院落格格不入。
容宁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干净清爽的贵人,也总不好老让他在那腌臜地方席地而睡。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进了堂屋,默默动了手。
她先将八仙桌挪到屋角,又找来几条长凳和一块板子,靠墙背着风口搭了张简易小床。
板子是门框上卸下来的门板,她洗了抹布擦了又擦,铺上厚厚的褥子,换了床单和枕头。
被子是她舍不得用的一床新被,粉底碎花,线脚细密,是她年前新续的棉花,又轻又暖和。
她铺好被褥后站起身,搓了搓手,回头望了穆琰一眼。
他正站在堂屋门外,静静望着她,眸色深深。
容宁有些赧然,“简陋了些,你先将就将就,明日我就去镇上请人来修屋顶。”
穆琰没有说话,只是抬腿走进了堂屋。
屋子不大,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进屋左手边是一张八仙桌,另一侧靠墙临时搭了张小床,错落却井然有致。
他站在小床边停下脚步,微抬眼眸,目光缓缓扫过堂屋内的陈设。
堂屋连通着她睡的小屋,穆琰远远瞥见她屋里陈设简单,床榻靠墙,旁边放着几只藤编小箱,另有一个绣架摆在榻前,边上是各色丝线和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
门框上却没有门,显然,是她为了搭床,把门板卸来了。
穆琰眸底一黯,情绪有些复杂,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容宁见他望着屋内,心中一紧,快步走了进去,翻出一块淡粉色的旧布料出来,展开抖了抖,用两个木夹小心地夹在门框上,勉强算是挂出一道帘子。
她动作飞快,像是要在对方看清之前,将那道不合时宜的亲近隔回原位。
她边挂帘子边低声说:“你放心,我晚上睡觉轻,不会吵着你的。”
穆琰没说话,转身在她为他铺好的小床上坐下。
被褥陷下,触手所及皆是柔软的粉色碎花,泛着淡淡清甜气息,似这院里蔷薇花香气,又像是她身上的气息。
他指尖轻动。
容宁站在一旁,见他久久不言,以为他不满意,急忙道:“要不我现在就去找瓦匠,看能不能叫他们明儿一早就赶过来......”
“不必。”
穆琰忽然开口。
他语气极轻。
片刻后,又慢吞吞补了一句:“我挺喜欢这儿。”
说着,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柔和,却惹得容宁心头“咚”地跳了一下。
穆琰毕竟重伤未愈,又在院中站了这大半晌,即便再强撑着,面色也已微显苍白。
容宁柔声劝他:“那...那你先歇会儿吧,我去煮些馄饨,很快的。”
穆琰点了点头,没有逞强,顺势躺倒在那张临时铺好的小床上。
容宁转身去了厨房,翻出今早包的猪肉荠菜馅馄饨,滚水下锅,咕嘟咕嘟不多时,便煮好了热气腾腾的馄饨。
她盛了两碗,又添了一碟陈醋,撒上葱花端进堂屋,唤穆琰起来吃。
两人一同吃了。
屋中很静,只有碗筷轻响和汤水氤氲。
穆琰一口一口慢慢吃着,眉目间的冷峻也仿佛在这一刻松了几分,似是久别战乱烟火,终于离了血腥杀戮,如今才得一分清静温暖。
馄饨鲜香暖胃,彼此都没多言,只听得细细的汤勺碰碗声,静谧得几近温柔。
饭后,容宁收拾碗筷,又将院儿里丢了一半的活计整齐打理好,回屋时,穆琰已然睡下了。
他睡得极静,唇色却不比白日好多少,额间一缕碎发贴着,呼吸绵长,像是终于卸尽了力气。
容宁轻手轻脚地拉上堂屋门,回到自己屋里轻轻放下粉色帘子,再度将这方小小天地隔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绣架前坐下,取出那件大红色嫁衣来,拂平褶皱,细细地展在绣架上。
她穿针引线,低头仔细在嫁衣边缘勾出一朵绽放的并蒂莲,眸光专注。
李家下月初一的亲事,时日已近,她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穆琰醒转时,天色早已沉黑。
他缓缓睁开眼,只觉得周身一片暖融,鼻尖缱绻着淡淡清甜气息。
他略动了动眸子,望向一侧。
暖黄光晕从不远处的粉色帘子后轻柔透出,光影摇曳。
帘子是她临时用夹子挂上的,显然略小了些。
透过那道微微敞开的缝隙,他能清晰看见她烛火下伏案绣花的身影。
容宁坐在绣架前,殷红唇瓣轻抿,秀眉微蹙,似乎有些棘手的模样,半晌也不动一针。
忽然,她眉头一松,似乎想到了解法,唇角漾起浅浅笑意,手中银针翻飞,快速绣了几针。
她纤长羽睫低垂,烛光映在她面上,在眼睑下投出一弯浅淡阴影,随着跳动的烛火,如蝴蝶振翅,柔美极了。
躺在阴影中的穆琰,轻轻侧过身来,长久静静凝望着那一点温暖光源。
第16章 睡觉
夜渐深,屋内一片寂静。
粉色门帘轻垂着,帘后那点微弱的光亮,晃悠悠地摇曳不定。风从窗缝中渗进来,拂过烛火,也拂动容宁鬓角垂落的发丝。
她伏在绣架前,身形微佝,已然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可指间的针线仍未停下。绣线拖曳着一道柔光,在灯下似水流动。
她太困了,眼眸氤氲起一层朦胧的雾气,时不时眨一眨,模糊不清地看着嫁衣边角那朵尚未绣完的并蒂莲。
她用手背轻轻拭了拭眼角,又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咬牙继续穿针引线。
堂屋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夜风拂动帘角的细微动静。
忽然,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自暗处响起:“还不睡么?”
容宁轻轻一震,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了。
她抬眸望了过去,堂屋昏暗,穆琰侧卧在靠墙的临时小床上,没动,声音却极清楚。
她连忙低声回:“吵着你了么?”
说着,她拾起小剪子,小心将烛芯剪短了些许,只剩下一粒黄豆大的火光,烛焰微弱,几近透明地悬在空中。
“我再绣一点就睡,”她小声解释,“还不太困。”
可这点昏黄烛火实在太暗,她绣得越发吃力,眼睛酸涩得厉害,一不小心,一针便扎在了指尖上。
“嘶。”她轻轻抽了口气。
白皙指腹上冒出一点殷红血珠儿,她忙将手指送入口中,轻轻吮着,连呼吸也放得极轻。
止了血,再要重新提针,却又被烛光晃花了眼。
她蹙眉,刚刚低头去看花稿时,穆琰又开口了。
“太晚了,明日再绣。”他语气极淡,听不出情绪。
容宁微一迟疑,轻声回道:“还不太困...这活儿计太急了,我再赶一点。”
“你......”穆琰沉默了一下,忽然问:“很缺钱?”
她手上一顿,脸上浮起些许窘迫,垂着眼眸没应声,只轻轻拈起针线。
可偏巧此刻眼神模糊,那针头又斜了,直接扎进指腹里,疼得她猛地一颤,雾了眸子。
还未待她吸气忍痛,就听“啪”一声轻响。
穆琰抬手,不知拈了什么,轻轻一弹。
那粒本就孱弱不堪的烛火,应声而灭。
黑暗瞬间扑面而来。
容宁怔住。
穆琰的声音在黑暗里轻轻响起,语气淡漠得近乎不悦:“太亮了。有光我睡不着。”
容宁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最后只低低“哦”了一声,识趣地不再争辩。
她只得搁下针线,摸索着起身回到榻边,轻轻掀开被子躺下。
她早已疲惫不堪,昨晚熬了个大夜,今儿又一整天心力交瘁,才刚沾上枕头,便如落水石沉,呼吸渐匀。
穆琰静静躺在门板搭成的小床上,他耳力极好,夜里格外敏锐。
静谧如水的深夜里,她匀细绵长的呼吸声轻轻落在他耳中。
穆琰睫羽轻轻动了动,终是阖上了眼眸。
次日一早,天光才微亮,容宁便已早早醒转。
她悄然望去,堂屋角落的小床上,穆琰仍在安睡。他睡得极静,呼吸绵长,额发微散,脸色看上去比昨日稍好了些。
她不敢惊动他,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溜出堂屋,自去厨房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