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沉静,殷红唇瓣儿轻抿着,一副心思全在他身上,温柔得让人心口发痒。
凝望了她良久,他忽然低声开口,“我竟不知,你还会跳南昭鹤舞。”
容宁抹药的手蓦地一顿,指尖微颤。
第65章 不哭
风轻拂帘幔, 也拂动容宁垂落腮边的发丝。
她垂眸,纤长睫羽微颤,“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说着, 她执起小药罐又蘸了些许药膏,轻柔抹在他伤处, 抬眸望向他, “你不知道南昭是我的故乡,不知道我会跳鹤舞,甚至......”
她笑了一下, 眸中却说不出的悲凉, “你甚至, 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就能够同我轻言什么喜欢,岂不玩笑?”
穆琰闻言皱眉, 几乎要翻身坐起来, 认真望着她, 刚要张口说自己没有在开玩笑,却见她已然垂下头去,认真替他抹药疗伤, 张了张口,竟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猛然察觉到,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 只是从来不曾向他表达过自己的想法。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真实的她。
那句喜欢,或许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纨绔子弟的一句调笑轻薄罢了。
意识到自己那样轻易说出口的喜欢, 似乎确实轻慢了她,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讪讪地转过身去,趴回枕上。
“我阿母,很会跳鹤舞。”容宁忽然轻轻开口,穆琰侧过脸,静静望着她。
容宁没有看他,专注着手中的动作,絮絮说着:“阿母很漂亮,是南昭最美的鹤舞传人,小时候,她总手把手地亲自教我,还教了许多小徒弟。”
“阿母很温柔,永远都笑着,哪怕我们跳错了,她也从不责罚,只一遍遍地再教过。”
“后来,她死了,鹤舞也跟着失传了......”
穆琰背上骤然被水珠砸了一下,温热的水珠砸在伤口处,骤痛了一瞬,他回头望去,是容宁的泪珠滴落了下来。
他侧过身,抬手抹去她面上的泪水,才刚抹去一滴,又接连滚落许多滴,怎么也抹不尽。
穆琰坐起身来,身畔没有趁手的东西,索性扯过靛蓝帐子一角,替她擦眼泪。
“难过就不说了。”穆琰望着她,没有追问下去,伸手揽过她肩头轻摁她发顶,让她伏在自己肩窝,一下一下轻抚着她背脊,“不说了。”
容宁哭的愈发狠了,仿佛积压了多年的伤口终于被翻挖出来,已经发烂,发臭,令她痛不欲生,悲恸大哭。
穆琰紧紧抱着她,任她涕泪横流地沾湿他前胸,湿热一片。
良久,直到她哭声渐歇,只余低低哽咽。
他拉开她些许,替她擦了眼泪,捧着她的脸,低头来看她。
他挨得很近,两人几乎额头相抵,穆琰眸底尽是痛意,嘴上却说着:“不哭了,再哭下去,变成瞎眼小花猫儿了。”
他温热鼻息拂在她面上,带着淡淡雪松气味,两人气息交缠间,他鸦黑睫毛几乎要挨上她的。
容宁抿唇,陡然惊觉自己竟失态至极,赶紧一把推开他,侧过身别开脸去。
穆琰有心哄她,去拽她衣袖,撒娇似地嗔她,“好没良心,我可抱着你任你哭了半晌了,”说着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腰上带,贱兮兮地,“现在该换你抱着我,我也哭上一回才公平......”
话还未说完,容宁已恼得抓起小抱枕砸在他身上,啐了他一口,“无聊!”起身就走。
“哎~~”穆琰急呼:“你不管我啦?我还痛着呐!”
“管你去死,痛死你活该。”容宁白眼一翻,头也不回地拉开门扇走人。
穆琰虽挨了骂,面上却笑嘻嘻地,远远望着窗棂外她远去的身影,直到回廊尽头的门扇轻响,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这才收回目光,老实趴回榻上睡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容宁晨起都会去替穆琰换药,却例行公事一般,再不肯理会他,同他多废话,每每都板着脸换完药就走人,任他如何撩拨都无动于衷。
可令她纳闷的是,他那伤处已经换药几日了,按说他一个精壮小伙儿,血气方刚的,应当很容易痊愈才是,怎得这伤口,却每天都是老样子,迟迟不肯愈合。
这日歇罢午觉,她去窗前透气,恰巧看见枭宁端着药碗进了穆琰房里。
容宁心头一动,悄声出门跟了过去,猫着腰躲在窗下偷听。
她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只听见枭宁苦口婆心地叹气劝着:“世子爷,您这伤口老不好,这么拖下去总不是个事儿啊,太伤身子了,您就让属下给您换一回吧,太医嘱咐了,一日至少得换药三次才成啊。”
“滚。”穆琰声音淡淡地,透着不耐烦的冷意。
枭宁不死心,“您这伤口都要化脓了,万一伤口感染伤到筋骨可怎么办,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说着,他语气一转,“那宁娘子也交代我们了,中午晚上都得给您好生换药才行,我总得办好她交代的事儿啊。”
屋内沉默一瞬,忽而传来穆琰低低一笑,“你懂什么?我若好了,她还能日日来看我么?”
容宁在窗外愣了一下,随即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荒唐!
感情是拿着自己的伤口诓她呢,气的她抿唇一跺脚,快步走开了。
次日一大早,容宁就照例来替他换药。
她眸色清冷,手下却偏偏格外用力,纤细指尖蘸了药膏,重重摁在他伤口上。
“嘶!!!”穆琰登时被戳得龇牙咧嘴,恨不得吱哇乱叫,倒吸一口气,几乎要翻过身来,“轻点轻点轻点!”
容宁抿唇,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再不好好换药,就得请大夫拿刀来,把这上边的腐肉全刮了。”
穆琰痛的眯起眼睛,连忙连声应和着:“好好好,好好换药,再不敢了。”
她白了他一眼,这才卸了力道,垂眸继续为他上药,伏在榻上的穆琰渐渐缓和了痛苦神色,回眸盯着她垂头抹药的模样,眸光渐渐柔了下来,眸底似有笑意一点点漾开。
天气晴好,正是万里无云的好日子,被王妃责骂关了好几日的顾若兰,今日也被放出来了。
她已然是满心憋屈,哪知才刚被放出来,又被王妃劈头盖脸地骂了个狗血淋头。
“真是个没用的废物!”王妃脸色铁青,“顾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拎不清的女儿,穆琰那边伤着这几日,听说连榻都起不来,你倒好,半步也不挪动去探望,连份补品都没送过。”
王妃气恼的直拍手,“你这般不知花心思去笼络,他心里怎会有你?又怎会娶你做正妃?”
“要你有什么用?能指望你点儿什么?!”
顾若兰咬着唇瓣儿,绞着手里的帕子,垂下头去,呐呐地,“可兰儿被您关在屋里抄经,也出不了门呀......”
“还敢顶嘴?!你...咳...咳咳......”王妃气极,一口气儿岔了险些上不来,猛然连声咳嗽起来。
李嬷嬷见状赶紧跑上前来搀扶住王妃,轻轻替她拍着背,“王妃息怒,仔细身子。”
说着看了一眼顾若兰,顾若兰连忙垂下头去,不敢再顶撞。
“你...你若不是我亲侄女......咳咳......”王妃喘息着,抬手指着她鼻尖儿,“我定要寻个死了老婆的老瘸子把你嫁了!”
“兰儿知错了。”顾若兰怯怯抬眸望她。
李嬷嬷赶紧打圆场,扶着王妃坐下,轻声哄着:“王妃快别生气了,仔细头疼,小姐她年轻,许多事情不懂得也是有的,待会儿我去库中挑些好药材,什么人参鹿茸,天才地宝一并捧着,亲自陪着小姐往世子院儿去走一遭去。”
王妃这才稍稍顺了气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还不忘嘱咐李嬷嬷:“你多看着她一点。”
“哎,是。”李嬷嬷连忙应了,“您放心吧。”
李嬷嬷领着顾若兰去挑了好些补品,命小丫鬟们一一捧了,陪在顾若兰身侧,同她一起去了穆琰院儿里。
一路上,顾若兰有些不自在似地,步履迟缓,走一步捱三步,很不情愿。
李嬷嬷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劝她:“小姐可上些心吧,你这次险些酿出大祸,王妃娘娘关着你,那可是在保你啊,你可千万别误会了娘娘一片好心。”
顾若兰有些泄气,“我哪里是怪姑母,姑母疼我,我自然是晓得的,只是......”
她叹息一声,“只是那穆琰,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姑母却一个劲儿地要我去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我真是受够了。”
她脚步一顿,索性不往前走了,转身看向李嬷嬷,“这满京城里青年才俊,王公子弟多了去了,我非得嫁他不可吗?”
“再说了,”她撇嘴,“以我们顾家的家世,我就是入宫为妃也做得,非得吊死在他身上么?”
李嬷嬷眼皮子一翻,“那皇上和你姑父差不多大年纪,你愿意啊?”
顾若兰一噎,讪讪地,“那不还有那么多皇子嘛。”
李嬷嬷叹了口气,“我的小姑奶奶哎,你就别闹了,顾家送你来王府,就是因为王妃多年无所出,顾家马上就攀不上北平王府这棵大树啦!”
“若是世子爷娶了别家贵女,等北平王去世,顾家便和王府再也扯不上关系,顾家儿郎中,没有科考中举做官的,岂不眼看着就要衰败了。”
“那我也可以嫁皇子,做皇子妃呀。”
“皇子妃?”李嬷嬷冷笑,“你可知站错了队,选错了皇子,夺嫡时可是会被满门抄斩的?”
顾若兰面上一惊,咬紧了唇瓣儿。
李嬷嬷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这北平王世子,手握重兵,以后便是北平王,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谁也动不了,若是你能同他生下嫡子,成为下一任北平王,那北平军......”
“便是顾家的了......”顾若兰怔然道。
李嬷嬷笑了,“小姐聪慧,一点便透。”
“可,为什么......非得是我呢?”顾若兰皱眉,“顾家宗族那么多女儿......”
“你是嫡女!”李嬷嬷不耐烦了,拉住她的手往前走,“这是你的责任!”
顾若兰无法,渐渐失了挣扎的心气儿,只得被她拉拽着往前走去。
好容易到了穆琰院儿门口,李嬷嬷撒开手,回身提过小丫鬟手中的食盒,塞进顾若兰手里,“这是杜仲红参鸡汤,你快送进去吧。”
顾若兰接了食盒,蹙眉望了穆琰房间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往院内走去。
她才将将走到廊下,便撞见了容宁捧着换药的托盘从另一头廊角走出来。
第66章 呜呜
容宁的厢房和穆琰的房间连着同一条廊道。
她端着托盘才出门, 便恰巧与迎面提着食盒走来的顾若兰撞了正着。
两人俱是一愣。
庭院中微风拂动花枝,吹起顾若兰鬓边散落的碎发,她猛然见到容宁, 神色有些讪讪地,眸光微闪, 冷哼一声, 傲然撇过脸去。
容宁瞧见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晓得她也正心虚着,懒得同她争什么, 便上前一步, 将自己手中的托盘往她怀里一塞, 淡淡开口,“你来得正好,他该换药了, 你去换罢。”
话音未落, 已然径自转身而去, 连眼角余光都未曾再看她。
顾若兰被她塞了个了趔趄,手里拎着食盒又抱着沉甸甸的托盘,登时气得柳眉倒竖, 胸口起伏不定。
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全都使唤到她头上来了, 她可是顾家嫡千金, 京城有头有脸的高门贵女!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