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收回手,楚元虞问:“如何了?他的眼睛还能治好么?”
“禀皇上,王爷症状似是没水后水流在脑中倒灌,如今已离开水,可淤堵仍其中,若能疏通,方可恢复光明。”
楚元虞闻言悲从中起,“又要如何去治?”
“臣现下为王爷刺针头部,只是此举有风险,但凭皇上做主。”
楚元虞默默计较其中危害,在头部扎针,稍有不慎,萧随就当场丧命,还有可能变得痴傻,可若是不扎针,萧随的眼睛就见不得好。
床榻上,萧随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他英勇一世,没料到自己会有今天,心跳慌乱,唯有掌心牵着的女人,能给予他一丝慰藉。
听到御医的话,萧随当即开口,“我要光明,若没有光明,我萧随就是个废人,什么……也办不成了。”
楚元虞听得心痛,她红了眼,看男人在床榻上苍白着脸,眼睛一片灰蒙,良久,她做出决定,“好,你来扎吧。”
御医在床沿处解开包着银针的布,药童也端了一盆热水来。
楚元虞目光紧盯着那银针,足有人的一根手指那般长,但非常之细,一想到这针要刺入萧随的头,她心里一寒。
御医将针放入滚烫的热水中,条件如此,无法挑选,就这样洗着消去毒素。楚元虞闭上眼不敢再看,“大概……要几针?”
“回皇上,一般是五针,但还需得看王爷的情况,如若不行,只能再加。”
楚元虞闻言,替萧随颤抖,“你若果真能治好王爷的眼睛,朕就饶了你们的性命,还要重重加赏你们,封官加爵!”
“请皇上放心,我等一定尽力!”御医一把老骨头,到今日体会到了什么是富贵险中求,当下就要给皇帝展示祖传的手艺。
萧随看不到,不知情况如何,感受到握着自己手的楚元虞在颤抖,他不明所以问道:“虞……皇上,您冷吗?快让人添件衣服。”
楚元虞勉强笑了声,“无碍,王爷,等会儿也许有些疼,你一定不要动。”
萧随:“只要你牵着我,我就不会疼。”
年迈的御医嘴角一扯,警告了一眼险些笑出声的药童,而后一一去拔下扎在萧随身上的针。
楚元虞注意力在萧随和银针上面,见他洗好针捞上来晾着,顿时心头发紧。
萧随坐起身,背靠着床头,御医过去捧着他的头,左右端详判断穴位,“瑞儿,去端烛台来。”
药童拿着烛台在旁边照着,萧随浑身松弛,只记着牵楚元虞,别把她丢下了。
“王爷,臣现在要为您扎针,会有点疼,请您千万勿要动弹。”
“什么疼,本王未曾忍受过。”萧随闭上眼,“动手吧。”
“是。”御医捻着针,对准脑部穴位,扎了进去。
“嗯。”萧随闷哼一声,觉着有些奇怪,但还能忍,只是短针罢了,可是这针越来越长,扎得更深了,事情变得不对劲。
楚元虞的手被萧随捏红了也不敢出声,就怕惊扰了施针。
“啊!”
萧随的灵魂似乎被抽出升天了,他陡然浑身抽搐,眼睛直翻着白眼,喉中发出意味不明的惨叫。
楚元虞急切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皇上莫急,这幅模样,说明找对了地方。”
楚元虞只好按捺下着急,别过脸不再去看。
萧随慢慢回过神,接下来的几针他都强忍着疼不让自己露出不堪的模样,倔强不张口喊楚元虞。
私心里希望她忘掉。
“好了,王爷可睁开眼看看,能否见物?”
萧随紧绷的一口气才彻底松下,全身都是热汗。
这几针下来,连带着陈年旧疾,御医也一并给他消去,如今只觉耳清目明,整个人都轻盈了。
他睁开眼,直觉朝着楚元虞的方向看去,如他所愿,见到了女人那张昳丽的脸。
楚元虞伸出五指,“这是几?”
萧随:“是我。”
他说完,长手一伸,将楚元虞整个人拖入怀中,不顾一切抱紧,“皇上,臣好怕再也不能看见你!”
楚元虞眼神示意二人退下,再仰头盯着萧随喜极而泣的模样,终是展露笑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爷今后必定平安顺遂。”
“是、是。”萧随忘情地蹭她柔嫩的脸,“还好我有皇上,为我操劳,若非如此,臣只怕命丧黄泉。”
“皇上,臣要报答您,您就让臣日日进宫,陪伴您左右,为您排忧解难,好不好?”
楚元虞理智拉回,发觉自己与男人的距离实在过近,她抽身下床,平静道:“既然王爷已经恢复光明,就回府好生歇息吧。”
萧随怔住,望向她的眼全是伤痛,“皇上,你这就要赶我走?”
“楚元虞,你要赶我走?!”
萧随悲喊一声,明明他感受到女人的心还有自己,可她偏要赶自己走!
事到如今,楚元虞再隐瞒自己的想法,已没了用处,不如早日告诉萧随,好让他死了心。
“萧随,朕知道,你还顾念旧情,认为我们应当重归于好。可现在,我们的身份,早已有了天壤之别。”
“什么身份?”萧随喃喃道,他下了床,不慎勾落了楚元虞的衣袍,萧随看到后,笑得凄惨。
他拾起这件,象征什么身份的衣袍,额间青筋暴起,怒吼道:“我们之间的身份,就是夫妻!除此之外,一概不是!”
楚元虞闭了闭眼,“萧随,我为君,你为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我们现在的关系。”
“我会纳世家子弟入后宫,绵延子嗣,而你若是不愿做将军,也可封个闲散王爷,安度余生。”
“只是,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她是楚国的君王,要为了黎民百姓,料理朝廷;萧随是立下战功的王爷,从前也是京都权臣。
谁会甘心抛下权势,只为了爱。
更何况萧随的权势来得不易,她早已看清。
走到今日,没有一个人不是历经千辛万苦,岂能一身轻。
摆在萧随面前的选择其实十分明晰。
萧随攥着衣袍的手,无力松开,衣袍掉在地上。
他的眼,慢慢赤红,谁也不知道,他为了报仇,隐姓埋名,做过多少肮脏的事情,坑害同伙,盗骗证据。
他还没有为家族复名。
“楚元虞,你的心,比我还要狠,还要冰凉。你明明爱我,也能狠心割弃。”
萧随眼中落下一行清泪,“我想问你,如果我放弃权势,会怎么样?”
第72章 有人要楚元虞的命。
“你说, 我会有什么下场?”萧随上前一步,眼里尽是质问。
无法形容他的心情,似霜雪压枯草, 熬不过冬了。
楚元虞:“萧随, 你先回床榻上歇着,你的眼睛……”
“不要装作关心我的样子!”萧随指着她,“我只要知道答案,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楚元虞走到合着的门边, 跟萧随拉开距离,此举并非是要躲他,只是为了减少伤害。
沉默许久,楚元虞声音沙哑, “萧随, 你去西北吧, 有什么未了的事, 我替你完成。”
萧随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何其可悲,何其好笑, 他萧随征伐沙场,统领朝廷,如今却需要她一句替他完成。
笑完,萧随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眼盯着她, 低沉说:“你以为, 你坐上皇位,就万事无忧了吗?”
楚元虞:“我不需要你操心。”
萧随忽略她的话, 继续说:“纵使你久处深宫,扮得一手好男儿,旁人只要与你久处些,便知道你是女儿身。”
“朝廷百官听命于你,是因为孟庭阙和梅洲成鼎力相助,若有一日,这二人退居门外,届时将会万劫不复……”
“你说的,我早有预料。”楚元虞平复呼吸,“如若你是担心我,才不愿离开,那我想你大可不必。”
“不。”萧随喘了几口气,手慢慢抬起,捂住腹部的伤口,站久了,伤口隐有裂开,他却不管不顾,“暂且抛开朝臣不提,但要是天下百姓知道,他们的天子,其实并不是男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不服,进而引起暴乱,匡扶楚氏,在他们眼里,女人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膝下的宠儿,陪嫁的公主。”
“虞娘,楚国,还是男人的天下。”
外头,雨还在下,倾盆之势久矣。
楚元虞眯了眯眼,如果是旁人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她就会立刻下命将人下狱,但眼前的人是萧随。
她沉声:“你说的亦有道理,可难道你留下,这些就会改变?你认为你的权势,比得过丞相和阁老?”
“纵观五湖四海,没有一个国家的首领,是女人。只要将这个消息传到敌国内应手中,那么所有国都,都会以讨伐楚国为正统。”
“皇上,臣相信,这是您不愿意看到的吧。”
“不然,您为何不敢亲自走进人群?”
楚元虞冷冷地看着他,竟敢威胁她?
“萧随,是朕太纵着你了!”
“呵呵……纵着我,就应该将我立为皇后。”
楚元虞无言以对,她对萧随已算慷慨,但萧随仍不知足,任她如何说坚持到底,毫不退缩。
她闭了闭眼,从袖中掏出那块皱巴巴的布,慢慢踱步到桌边。
案桌上,瑞儿临走时放了烛台,红蜡头顶燃着火光,跳跃闪烁。
萧随静静看着她,认出了那是什么,他惨笑一声,“你若是烧了它,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
楚元虞手顿住,那块布的底端已经快触碰到火苗了,只要再往下一点,火就会顺着烧上来。
成为灰烬。
萧随话说出口后,悔意便爬上心头,阵阵发苦,他双眼锁定着它,声音哽咽,“你不会那么做的,对么?”
楚元虞叹了口气,不烧,就给了萧随希望,烧了,又怕他失去理智。
她慢慢放下手,不料布的一角蹭上火苗,她迅速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