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柜台角落里一扇隐蔽的小门被打了开来,从里面走出一个身形肥硕的中年男子。粗腰宽胯,腆着个大肚子,身穿深青色回纹直身,头戴网巾,脚踩青布鞋。
那中年男子一看到姜予微,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快步上前道:“敢问可是公子要典当那四只金累丝花树簪?”
“正是。”
那中年男子作了一揖,道:“看公子仪表堂堂,身份来历定是不凡,方才小店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我等一般见识。”
姜予微见他长袖善舞、处事圆滑,便知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还礼笑道:“不知掌柜的贵姓?”
“小人姓徐。”
“徐掌柜可看好那四只金簪了?”
“看好了看好了。”徐掌柜连连点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两位公子移步到内堂详谈。”
姜予微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看了李叙一眼后便随他从那扇小门进去。
柜台后的地方不大,用木板架起了一层像是个阁楼,旁边另还有一扇小门通向后院。
他们从这里出去,又绕过了一座半山亭后终于来到他所说的内堂。
徐掌柜请他们两人坐下,吩咐丫鬟奉茶。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四周黯淡无光,唯有天际还剩下些微残霞,欲散不散的样子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姜予微心急如焚,不断估算着时间,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喝了几口茶压住内心的急躁。
徐掌柜的挥手让伺候的丫鬟们都退下,这才道:“这位公子,您这四只金累丝花树簪做工精美,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小人斗胆一问,公子可是真心想要典当给我?”
“徐掌柜,我若不是真心何必这个时辰找到您这里来?”
徐掌柜搓了搓掌心,眼神中闪动着兴奋,“既然如此,那小人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一支金簪,小人算你三百两。四只总计一千二百两,您看如何?”
一千二百两?!
佘大当家的商队从南边的儋州运货到北边的雁洲,历时一月有余也才赚得这个数目,李叙在旁听着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姜予微也吓了一跳,她知道这些物件值钱,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值钱,还以为最多四五百两呐。
她干咳了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稍作掩饰,道:“徐掌柜是行家,就听你的。”
徐掌柜一喜,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小店如今账上只有七百两的现银,我全都给公子,算做是定钱。剩下的那五百两,可否请公子明日再来取?”
姜予微勾唇一笑,不紧不慢的道:“不用了,七百两就好。”
“什、什么?”
徐掌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叙也愣住了,完全不知她这是在做什么。忙轻轻拉了下姜予微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乱说。
姜予微没有理会,淡淡的又重复了一遍,“我只要七百两就好,剩下的那五百两,我想请掌柜的帮我办一件事。”
徐掌柜的眸子沉了沉,正色道:“公子请说。”
“我想请掌柜的帮我弄一张路引。”
此言一出,堂内陡然安静了下来。李叙更是不解,明明她手中已经有一张路引,而且方才进城时也并没有被瞧出异样,为何还要再帮一张?
徐掌柜仔细打量了姜予微好几眼,问:“方才听我的伙计说,这几只金簪是令妹之物,公子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徐掌柜放心,你只需知道我可以随意支取这笔银子即可。”
徐掌柜脸色凝重,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姜予微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凡需要通过这种隐秘方式来办路引的,多半是有见不得光的事。
她也不急,换了个更加闲适的姿势,道:“五百两银子换一张路引,徐掌柜的是个生意人,应该知道这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
“不知公子.......要这张路引有何用?”
“徐掌柜何必多次一问?每日进城的人数以万计,就算是官府追查下来也查不到你这里。想必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门生意了,怎得还这般迟疑不决?”
正所谓龙有龙道,蛇有蛇道。能把当铺开在鄠洲城最繁华的地段,想必还是有些手段的。
那些收来后不好转手的货物总不能一直烂在柜上,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卖出去,只是不能为人所知罢了。
徐掌柜想了想,一咬牙道:“好,小人做您这单买卖。不知公子是何名讳?籍贯何方?欲去何地?”
“姜柳,籍贯就写这里,欲去蓟州。”
“公子何时要?”
姜予微道:“今日!”
“今日?!”徐掌柜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为难道:“今日恐怕有些为难,公子可否等到明日?”
“就今日!我知道徐掌柜的定有门路能帮我弄到手。”
从当铺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幸而月色明亮,让他们不至于抹黑找去客栈。
街上空空荡荡,一个行人也没有。两人并排走到一起,把影子拉得格外的长。
李叙再也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刚才为何要再买一张路引?而且还花了五百了!你知道你手里现在这张,小爷我才花了多少钱吗?”
他竖起两个手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姜予微道:“二百两?”
“二百你个头!是二十两!我的姑奶奶,你知不知道五百两都快把他那家店给买下来?!!”
姜予微看到他气得想要跳脚的模样,不由的笑了出来。
“你还有脸笑?!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姜予微勾唇,解释道:“这张路引我有大用处,此次能不能成功便看它了。”
李叙愣了愣,知道她说的不是虚妄之言,便闭上嘴静静地伴在她身侧。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第81章 追查
时有晚风拂过,吹动墙角的榕树婆娑作响。万籁俱寂,天凉如水,几点流萤在暗夜里扑闪,明明灭灭,恍若天际的疏星。
姜予微被吸引住了目光,停下脚步看着它们自在飞舞,心情难得的轻松。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家无数草为萤。
李叙见她不动,狐疑的看了过去。只见她笑容清浅,眸光温柔,宛如数九寒冬里独自绽放的红梅,孤冷清傲却又不是柔情,眉眼间不由也染上了笑意。
她看流萤,而他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李叙忽然撇见地上两人的影子,孤零零的相隔甚远。
他不动声色地挪到姜予微的身后,从这里看上去,两人的影子像是互相依偎在一起。
他看得入神,带有凉意的风都仿佛成了甜蜜的呢喃。只是相思苦,凭谁诉?不可说,不可说.......
“你在笑什么?”
姜予微回头看到他正呆呆的望着地上傻笑,不解的也垂眸看了眼,发生什么都没有。
李叙心底一慌,忙上前几步错开身形。若无其事的摸了摸鼻子,笑道:“没什么。”
姜予微挑眉,知道他有所隐瞒,但没有多问。只是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李叙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两抹越隔越远的人影,心底涌起了些许失落。暗暗苦笑一声,与她离开了这里。
黄叔选的客舍就在这条街上,离当铺只有一射之地。虽然是阴差阳错,但也方便了许多。
姜予微特意让徐掌柜准备了四十两银锭和十两的碎银子,装在荷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剩下的六百五十两银票和之前带来的三百两银票则分成了三份,分别藏在鞋底、里衣夹层以及包袱当中。
她本想拿出一半给李叙,但又觉得此举不妥。人家不远万里的跑来帮她,若是给钱反而像是玷污了这份情意。可她又想不出拿什么来报答,只得先压下再议。
怀揣巨款,逃亡之路有底气了许多。
及至入定时分,徐掌柜派伙计送来新的路引。她仔细查对一番,确认无误后心里最后一块大石终于也落了下来,剩下的便要看明日的运气了。
她小心把东西收好,合衣躺在床上,慢慢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宣宁侯府外院的书房内灯火通明。一只不怕死的飞蛾围绕在烛火旁跃跃欲试。它每扑动一次都会带动烛火摇曳,屋内的光影也跟着一颤,令人燥烦。
终于在它第六次尝试扑火时,一道寒光闪过,它的身子立即断成了两截。一截掉落在黄花梨卷草纹平头案上,另一截直接掉入烛火中烧了个干净。
陆寂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继续去听裴仪的禀报。
“静观寺前总共有四条官道,一条通往京城,一条通往鄠洲,一条通往雁洲,还有一条则是去往漳州的。属下都派了人去追,在前往雁洲的官道上发现一辆可疑的马车,但车上并没有人。据车夫交待,是有人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在那个时辰赶车前往雁洲,其余的他都不知情。属下已命画师按照他的口述画出那人的相貌,只想还需些时间。”
裴仪打量了一眼陆寂的神色,又道:“去漳州的路上有山匪,且多平原无处藏身,所以属下推测夫人应该是去了鄠洲。但属下派去的人赶到时城门已关,他们不敢大肆搜查,怕引起刘党中人的注意反对夫人不利,故而暂时守在了城外。”
陆寂淡淡的“嗯”了声,脸上阴沉如水。端坐在官帽椅上,周身气息如寒刀霜剑,冷得令人心惊肉跳。
“他们明日一早必定出城,你带上我的信去找鄠洲知府,派人守住所有的城门。”
“是。”
裴仪接过书信,暗叹夫人的时机选得真好。宫中形势不容乐观,淑妃小产的证据全都指向了凤仪宫。皇后危在旦夕,自家爷不可能亲自去抓人,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找。
不仅是怕刘荣光察觉端倪抓住夫人以此来要挟,也是怕有人会趁机参他一本伺机夺去他的官职,那皇后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如此紧要时刻,也难怪自家爷会这般生气。
他想起进来前手下人禀报的消息,道:“爷,探子来报,安远客舍并无异常。温则谦今日都待在房中温书,没有外出。”
陆寂闻言看向案上摆放的那封信,目光狠戾,眸色更加阴冷了,“她对温则谦倒是关心,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完惦记他的安危!”
裴仪不敢接话,只得把头埋在胸口。
一旁的桑虎却道:“爷,可要属下去宰了那个小白脸?”弄死一个举子,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陆寂把信一扔,道:“不用了。”
说罢便起身,朝外走去。
裴仪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猪队友,无奈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把温则谦弄死了,那自家爷岂不成了一个小人?可不弄死又咽不下这口气。
他还明晃晃的问出来,不是单纯在个自家爷找不痛快?
凡事要师出有名,倘若温则谦与自家夫人又见过,那就没有这个烦恼。可偏偏夫人留下了这封信,证实了此事与温则谦并无关系,如何能再杀?
桑虎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不明所以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