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尖锐的獠牙快要咬破他的头颅时,身边的同伴却拉住他的胳膊极速后退,同时释放出一道防护结界,将巨兽前行的脚步逼停了片刻。
趁着这个空档,他们迅速往后纵身,借着巨石作为掩体,东躲西藏地将自己退至了安全范围。
不远处的巨兽因为失去了目标,而在原地发出狂吼,无差别地将周遭林木摧成平地。
乱石穿空中,方才的修士拍了拍胸脯,冲着拉了自己一把的仁兄道:“多谢多谢!要不是你拉我那一把,我恐怕就被就地传送出去了。这游尸九野难度系数这么高吗?小关卡都这么凶险?碰到那些压阵星官还怎么打啊?”
他口中的“仁兄”是第二次参加修士考核,也是第二次闯进最后一关。他明白神宫的套路,压阵星官主考修士的能力,而零散关卡主考修士品行。
这看起来穷凶极恶的妖兽一看就不是落星神宫的手笔。他觑对方一眼,沉着脸毫不客气地骂道:“蠢货!这他妈不是试炼!是真的有妖兽闯进来了!”
神宫这群人都是吃白饭的吗?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篓子!
真……真的妖兽?
被救下的修士拍了拍胸脯,一脸的不可置信。
那他刚刚,如果被吃了,就是真的没命了?!
天幕还在持续被撕裂,破开极为恐怖的大口。更恐怖的是,从裂口外的世界里闯进来的妖兽,各个都体型巨大,远非现在大荒的妖族们能比。
看起来,竟然像是远古时期才会有的物种。
接二连三,绵延不绝,眼看就要将面前的山林踏为平地。
而他们逃都不知道往哪里逃。
正在二人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冲出去拼死一搏时,一道磅礴灵气突然却自他们头顶横扫而过,刀锋一般,轰地一下,将逼近眼前的妖兽群拦腰截断!
空气中一时间血液和肉块齐飞,混乱地像是下了一场尸块雨。
那两名修士猛地回头,只见一名身着鸦青印金神官袍的年轻男子正肃立在山尖,手里执着一支看不出名堂的狼毫,于虚空中有条不紊地写下几行闪着金光的符咒。
虚……虚舟神官?!
修士考核开始之际,他连面都没露,大家都以为这人仗着自己“天定”的头衔,懒懒散散地做起了甩手掌柜,还道他不愧是长在帝都的纨绔子,五年前被人骂成那样,当了几年星官,他不仅毫无长进,行事作风反倒比以前更为不留情面,我行我素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他却早就进来了?
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知道为何,虽然这人的确恶名昭著,两名修士在舍监跟人扯谈时,为了合群,也跟随着众人一起痛骂过几句。
可围绕着在他身上的话题永远只是傲慢无礼、离经叛道,抑或是德不配位。
虽然嘴上都不负责任地猜他或许只是花拳绣腿。
但此时此刻,看到他出现在眼前,他们心里却瞬间跟吃了一万颗定心丸一样,很微妙地,觉得自己得救了。
元虚舟没有管那两名修士投过来的复杂眼神,他干净利落地写完最后一笔,便大手一挥,将数十道闪着金光的符咒一齐释放。
符咒迎风见长,化作巨大的结界朝着中央均天的裂口奔袭而去,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便将吞吐着妖物的可怖裂口封了个严实。
磅礴灵力如同天罗地网,将天幕之上的一道道破口修复。不一会儿,刀疤似的破口便被修复得了无痕迹。接着,几道巨大的光墙自修补好的天幕降下,以雷霆之势强行在妖兽横行的游尸九野内划出一道四方结界。
「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注.
钧天、变天、幽天和朱天的压阵星官如流星一般直奔这四个方位,牢牢守住阵眼。
法阵在此时生效。
四方阵眼处生出的净化之气,洪流一般顺着光墙奔腾而上,匀旋轮转,试图将靠近的每一只妖兽全数绞杀。
元虚舟不是没想过直接将人传送出去,但眼下游尸九野不知道被捕神蝶带到了哪个时空,裂缝之外的世界,反而比游尸九野内凶险百倍。他只能尽力设下结界当作临时避难所,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目睹了全程的两个修士还未体会到劫后余生的喜悦,便看见除均天方位之外的天幕,竟然还在持续破裂。
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做完这一切的元虚舟蓦地瞬行至他们面前,递给他们两道符纸。
“中央均天有四方结界守护,若我不死,结界可保你们平安,”他说,“你们若想继续试炼,便凭自己本事杀过去,出游尸九野后,三界令牌照发。若撑不住了,想放弃试炼,就点燃符纸,被传送过去,试炼失败。”
他不会像姬照那样照顾旁人的情绪,能对着陌生面孔说出“祝你们成功”之类的漂亮话。交待完这几句之后,他只扔下一句“该怎么做,你们自己选”,便直接转身,朝着西北幽天方向而去。
捏着符纸的修士们对视一眼,都微微怔愣了一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但时间不等人,眼看着远方的天幕上,妖兽在持续涌入,已经第二次参与考核的修士问道:“我们,还继续试炼吗?”
不怕虎的总是初生的牛犊,正如不怕死的总是还未遭遇过强劲对手的半吊子修士一般。纵然方才差点命丧兽口,但被问到要不要继续试炼,这名修士却没有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当然,”他握紧了手里的法器,“这种等级的巨兽,一生能碰见几次?当然是要一路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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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瞬行至幽天的路上,元虚舟并未有半分松懈,仍在不停地向其他压阵星官发布指令,令其找出散落在游尸九野各处的修士,并且告知他们考核继续。
他的面前是绘制着游尸九野全貌的星线图,图上显示,进来的修士一共十五名。
没有林诚的名字,应该是明霞将他扣下了。
只是可惜,他另有帮手。
这个人充其量只是个吸引火力的靶子而已。
星官、修士,都有可能出现内鬼。
但这一次,元虚舟赌内鬼出在修士当中。
这并不是出于对神宫布防的盲目乐观,而是他决定对明霞的用人抱有最基本的信任。退一万步讲,若是内鬼早已混到了星官的位置,那只能说明这座神宫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救或者不救都没有意义了。
压阵星官们的执行力很强,元虚舟的指示发出去没多久,就已经将剩下十三名修士全数找到,并且交待了新一轮的考核规则——其中一名炼器师已经昏厥,看样子像是中了什么咒术,强行唤醒之后,也像是掉了魂似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基本是被迫放弃试炼了。
星线图上,属于修士们的名字虽然速度不一,但方向一致,都在朝着中央钧天而去。
——除了一个人,正迅速赶往西北幽天。
那人在神宫考核表上登记的名字,叫小琢。
第45章 你知道,你和炎葵长得很……
玄天离幽天的距离不算太远,但这座上古时期的战场,对妖物的吸引力太大,裂缝当中涌进来的妖兽浩浩荡荡,几乎是倾巢而出,无差别地在残杀异类。
山川倾覆,河流断绝,小琢一路过来,身上浴了不少血。
有些是被她杀死的妖物魔物的,有些是她自己的。
但无所谓,她想,讯号已经发出去,主人很快就会赶到。这样,即便是她现在就死在这里,也算是幸不辱命了。
耗费了太多灵力,她的脚步已经不似方才轻盈。面对着成堆的妖魔,影术施展不出来,只能东躲西藏着绕路过去。
耳畔叫声凄厉,是一只长了四只角獓狠和琴虫缠斗了起来。明明是需要集中注意力提防那两只妖兽一致对外的时刻,她却思绪涣散着,想起来一些不值得一提的往事。
她的确是生长在南荒的人族,名字也确然有个“琢”,但南荒是羽族的地盘,为了完整地融入羽族,获得大妖们的庇佑,阿娘给她取了个羽族名字,叫“阿啄”,啄木鸟的啄。
但正如妖族在大荒备受排挤一样,人族在大荒也是最底层的存在。
莫说是掌管着一方土地的大妖,就连盘踞在山头的小妖,不高兴时都能将气撒在他们头上。
大荒和中土分陕而治,南荒底层人族若无通关文牒私自去往中土,会被视作叛逃。所以他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离开。
当然,妖族们并非都作恶多端,至少生活在同一个村落的妖族们,和人族差不多,都在安心过日子,大家也没觉得自己物种不同。
据说在南荒领主还是炎葵时,是不允许出现妖族欺压人族行为的,但那个好时代,阿啄并没有经历过。
阿啄六岁之前,家里虽然清贫,但阿娘和阿爹很疼爱她。
她记得,那是一次过年。爹娘在家杀鸡宰鹅,除旧布新,而她跟着村子里孤寡的阿婆去了集市,想趁着过年卖得起价钱,支了个小摊,叫卖阿娘辛苦织的帕子。
阿娘的绣工算是远近闻名,又是喜庆日子,往来人潮见她生得可爱,口齿伶俐,也愿意多给些银钱,图个好彩头。
太阳落山时,她的钱袋子已经沉得很有分量,然而她的肚子却空得难受。但她还是强忍着,连一块烧饼都没买,就等着回家吃阿爹做的饭菜。
阿啄跟着阿婆,在送灶的爆竹声中,走到村口。往常这时候,各家各户都燃起了灶火,炊烟跟柱子似的一道一道地往天空直上,又混混沌沌地聚成一团云。空气中全是饭香,勾得人直犯馋。
但此刻时刻,烟雾还是烟雾,只是那里面夹杂的,却不是象征着温馨的柴火味,而是夹杂着血腥气的,硝烟味。
村落旁边的蛊雕群不知为何发了狂,随机选了个最近的村子,从村头吃到了村尾。不止是手无寸铁的人族,连低等妖族也没放过。
阿啄已经忘记自己在见到爹娘断肢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哭,也许她是被吓傻了,所以忘记了哭,也忘记了该怎么说话。她只是,攥着手里没卖完的,阿娘的绣样,很平静地想,这些她要留着,再也不卖了。
邻村的大人们过来替他们收了尸,立了坟,做了他们可以帮的一切,但实在没办法再负担一个小孩。
况且附近的蛊雕一族,有了发狂的先例,周围的村民也不敢再继续住下去,十里八乡渐渐成了几座荒村。
相依为命的阿啄和阿婆,听说妖都富庶,那边连乞丐都过得比别的地儿要好。所以一老一少,就这样带着仅剩的盘缠,踏上了去妖都的路。
可阿婆年纪大了,丧家之痛和长途奔波令她的身体一落千丈,阿啄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也没能将她救下来。
明明,她们吃了那么多苦,从赤水之畔一路走到了妖都,但阿婆却一眼都没看到这座都城的繁华,就安安静静地死了,像尘芥堆中,最不值一提的草灰。
医馆的妖医见她可怜,没再收她钱,替她草草将阿婆给葬了。
但善举也只能到这里了。人族在大荒地位低,更何况是在妖都,医馆不可能收留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打杂。
这时候的阿琢已经很会看人脸色,察觉到妖医对自己的处置似有难处,她没等到对方开口,就在当天夜里离开了医馆。
妖都很大,云集的权贵宅邸之外,也有可供底层百姓呼吸生活的缝隙。
阿琢在城南乞讨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她学会了争抢、打骂和迅速吃完半个馊掉的窝窝头的技能。但还是没防住几个小乞丐趁她落单,强行将她的钱袋子抢了去。
那钱袋子,她一直贴身放着,宝贝得紧。里面其实一个铜板都没有的,只有蛊雕群发狂那日,她在集市上没卖完的几块绣帕。
阿娘留下的,仅剩的绣帕。
她在原地懵了一会儿,即刻拔腿追上去。
那群人对这一带比她熟,她费了好大力气,一直追到靠近主干道的巷口,才将其中的主谋追上。
可是那个被她珍惜无比的,洗到发白的钱袋子,却早已被扯开一道大口。里头装着的绣帕,零零散散地被那个臭小鬼扔在了地上,扔进发臭的脏水洼里。
干裂的嘴唇沾了点湿意,阿啄舔了一口,只觉得咸滋滋的。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他拎着其中一条帕子,一脸恶意地嘲笑道,“这么难看的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卖,还害我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没劲……”
主干道上行驶的妖车突然被一番动静给冲撞,拉车的妖兽嘶吼着抬起前爪,眼看就要一脚踩中脚下不知何时扭打到一起的两个小乞丐。
幸好车夫经验丰富,及时将缰绳拉住,才将车给停稳下来。
坐在车内的大人物撩开帘子,正打算发火,却意外看见车轮旁边,压着小男孩打得人满脸是血却还不打算停手的,那名人族姑娘的脸。
阿啄撞了大运,被这名大人物带回了府邸,又被送给了她现在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