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禾迟疑一会,勉强笑了一声,同他走下第一层,还是回望了一眼楼上,走出了飞仙阁。
电光火石的“砰”的一声,然后一声尖叫突起:“啊!”
一个身形直直掉落在郁禾面前,那声尖叫声划破了她的心肺,眼前蓦地漆黑一片,是程以璋遮住了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看。”
可是郁禾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眼前裴今窈躺在血泊里,鲜血还不停的从她的嘴里汩汩地吐出来。
“今……”郁禾才吐一个字,顿感喉咙发涩刺挠,一阵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地倒去。
“公主!”程以璋急忙搂住她。
百姓们极速围了上来,惊呼惋惜的议论纷纷。
有人突然认出裴今窈,大喊一声:“这不是裴家的大小姐!”
立时动荡四起,“快,快去通知裴家!”
青鸟克制住突突的心跳,急忙上前查看裴今窈的伤势,可看着裴今窈浑身是血,就像是完全破碎的瓷娃娃,她竟不知从何下手,不知从何开始止血。
“公主……”青鸟抬头看向郁禾,心痛害怕地哭了出来。
忽然感觉周围的喧闹静了下来,这样的氛围一道静了下来,人心便开始惶惶。
突然又是一道惊呼:“裴少卿,裴少卿来了!”
人群逐渐让开一条小道,裴聿泽像是一步而入,立时出现在裴今窈面前,他的脸色刷的苍白,蹲下身去握住裴今窈的手,却抖得厉害,他又用另一只握住自己的手,制止他的颤抖。
“别怕,今窈,哥哥在……”他克制着声线,沉沉的稳稳的,最后还是颤了起来,他控制不住暴怒和焦灼,转头对一同而来,早已慌了神的金垣怒喝,“去拿车!”
“哦,哦!”金垣立刻点头就走,两只脚绊在一起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又立即站起来跑开。
即便裴聿泽处于震怒和极度的恐惧中,却还能保持着理智不去抱她,怕一抱就加重她的伤势。
可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裴今窈的眼睛已是迷茫,她好像看着裴聿泽,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个音:“哥……”
裴聿泽轻抚她的额头,猩红的眼睛蒙上水雾,低声安慰:“别说话,没事的……”
“雨瓷……”裴今窈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告诉裴聿泽。
“今窈!”段雨瓷的惨呼从飞仙阁里传来,众人看去,她发丝凌乱,裙摆处皆是脏会,身后还有两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段雨瓷推开伙计一瘸一拐地朝裴今窈奔去,泪如雨下地握住她的手:“今窈,今窈,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抓牢你,都是我的错……”
身后的伙计忙是安慰她:“段小姐,你也尽力了……”
是啊,一个弱质纤纤的患有寒症的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力气呢,怎么能抓得住另一个姑娘呢?
裴今窈这一刻才明白,段雨瓷从来不是表面的模样,她想甩开她,可是连甩开她的力气都没有,她的眼前逐渐灰白,最后连悔恨的力气也没有了……
“今窈!”段雨瓷亲眼看着她闭上了眼,永远的闭上了眼,她哭得撕心裂肺,全然不顾世家小姐的形象,哭得周围的人都不禁跟着伤心,抹起眼泪来。
“都说段小姐和裴小姐是最要好的,她该多伤心啊……”
裴聿泽看着闭上眼的裴今窈,灼烧着,轻声低唤:“今窈……”
可是今窈再也不会答应他,再也不会亦嗔亦怒,亦悲亦喜地唤他“哥哥”……
“今窈……”裴聿泽俯下身抱住她的头,将浑身是血的今窈抱在怀里,流下眼泪。
郁禾看着这样的裴聿泽,心被硬生生划拉开一道口子,她想上前,只觉头重脚轻,又跌回程以璋怀里去。
程以璋急忙搂住她。
段雨瓷哭着道:“聿泽哥哥,是我不好,我没有看着今窈,她看到公主和程以璋在一起,举止亲密,太气愤了,她想为你出头,结果没注意不小心掉了下来,我拉住她了,可是,可是……”
裴聿泽身形一顿,他缓缓抬起头,正看到郁禾和程以璋站在一起,程以璋的手搂在郁禾的手臂上,痛得已经麻木的心再度被撕扯开。
郁禾荏弱地靠着程以璋,看到裴聿泽沉痛
压制着怒火的目光,她慌张地推开了程以璋。
所有人也都看到了。
世家小姐意外坠楼身亡,牵扯出公主的风月,一时间百姓们炸开了锅。
“这么说是小姑子想要去抓奸,结果不慎坠楼?”
“这么说公主和驸马不和,移情别恋的传闻是真的了?”
裴聿泽像是充耳不闻,抱着裴今窈站了起来。
此时严璧正和穆清堂听闻有人坠楼也带着大理寺的人马赶来了,一见此地情况,全都呆住了,严璧正难以置信喊了一声:“今窈!”
金垣也带着人驾着车来了,一见裴聿泽怀里的裴今窈没了生气,他如遭雷击,冲过去握着裴今窈的手失声大喊:“今窈!”
裴聿泽看着郁禾,郁禾也看着他,他的目光冷冷扫过程以璋,声音极冷:“将今日在此地的所有人都带回大理寺。”
穆清堂立刻明白,掷地有声:“是!”
那些百姓和伙计自有衙役去统计带回去审问,程以璋有公职在身,他走过去,满脸肃正伸手:“还请程编修移步。”
郁禾也明白过来,裴聿泽是要彻查今日的意外,立刻护在程以璋身前:“程以璋自始至终和本宫在一起,是要连本宫也一起抓回大理寺吗?”
穆清堂立即低头:“下官不敢。”
周围变得寂静,百姓们生怕裴大小姐一死牵连自身,见公主冷下脸来,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郁禾从穆清堂恭敬的脸上移过目光,与裴聿泽的目光相接,她心尖颤动,底气立刻化为乌有,她看不见裴聿泽眼底最深处的情绪,只觉一瞬间,他似乎变得令人畏惧,寒意和痛苦交织着,让他变得危险,令人不敢仰视。
如此,她自然不了解,裴聿泽已是五内俱焚。
他没有再次强制下令,目光兀自从郁禾脸上扫过,抱着裴今窈从人群中离开,他轩昂瑰伟的身子萧瑟落寞。
段雨瓷始终握着裴今窈的手走在裴聿泽身旁,金垣,严璧正和穆清堂也跟在他身后,护送裴今窈回府。
姗姗来迟的周瑾年早已路上听说了一切,有了心里准备,但来到这里时,还是怔住了,那个朝气蓬勃的裴大小姐已经凋零,裴聿泽,那个他见过最是玉骨天成的天之骄子也死寂一般,此时他猛地想到郁禾,极目望去。
郁禾也是浑浑噩噩,准备跟上去,却是一个趔趄,他急忙上前扶住她,目色焦急:“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看看,我还是裴聿泽的夫人。”郁禾终于哭了出来,虽然她不喜欢裴今窈,裴今窈生前也对她多次无礼冒犯,但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听说她已经在议亲了,她的幸福生活才刚要开始......郁禾哭得浑身都颤。
周瑾年扶着她,沉声道:“我陪你去。”他看了眼程以璋,“那样的场合,你不适合。”
程以璋自然也明白,他将郁禾交给周瑾年:“好好照顾她。”
周瑾年点头,扶着郁禾上了马车,他眉头深锁很是凝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今日这件事不是单纯的悲剧,裴聿泽,看上去不太一样了。”
郁禾心头一跳:“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
周瑾年看向窗外轻叹:“只是有这种感觉。”在看到郁禾那种神情后,他确定,郁禾也和他有同感。
大理寺的衙役将飞仙阁包围了起来,剩余的人将在场的百姓客人和掌柜的伙计全都带回了大理寺。
裴大小姐香消玉殒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华大街小巷。
裴聿泽抱着裴今窈出现在裴府门前时,裴府早已得了信,门口站满了主子奴才,一见裴聿泽,跪倒一片,哇的一声,全都含着一腔凄惨,失声痛哭起来,声震屋瓦,字字血泪:“大小姐!”
金氏被人搀扶着冲过来,扑进裴聿泽怀里抱着裴今窈,抛却名门姿态,痛哭大喊:“今窈,我的今窈!”
裴子鹤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额头,女儿的脸,威震朝野的枭雄红着眼眶难以自持地颤抖,胡茗璋也扑在裴子俶的怀里泣不成声,裴子俶也是满眼的凄怆,他们膝下无儿无女,一直视他们为亲生儿女。
早上还热情洋溢地给他们四个人请安,说着俏皮话,中午竟已是生离死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窈好端端的怎么会从飞仙阁上掉下来!”金氏悲愤得咬牙切齿,厉声责问段雨瓷。
段雨瓷抽噎着,跪在金氏和裴子鹤的面前,声声泣血:“世伯,伯母,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拦着她的,我们只是想看看京华的风景,没想到看到......”
“住口!”裴聿泽凛声低喝。
裴子鹤看向坐在一旁冷凝悲痛的裴聿泽,已有了几分猜测,沉气道:“让她说。”
段雨瓷垂下头去,伤心道:“今窈看到了公主和程以璋在一起,举止亲密,想到这段时间有关公主移情别恋的传闻,她好生气,气得就要去找公主理论,结果太急了,不知怎的绊了脚往围栏下摔去......”她捂住脸泣不成声。
裴家四位长辈齐齐看向裴聿泽,裴聿泽坐在那不动如山,低垂的眼眸,紧绷的下颚苍白的脸色,只是沉默不语。
“夫君!”金氏扑进裴子鹤怀里嚎啕大哭,“我的今窈,我的今窈......”
裴子鹤被夫人这么一喊,眼眶又是一热,气绝地看着裴聿泽。
“主君,二爷,有客到了。”外管事已经换上了一身素衣,在门外喊道。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声音扬起:“公主驾到。”
裴聿泽低垂的眼眸终于掀起,裴子鹤目睹着裴聿泽这一变化,眉头拧的更深,起身时,郁禾已经步入了房中,朝他福身:“父亲。”
裴子鹤侧过身子去,语气生硬:“今日府中不方便招呼公主,还请公主回吧。”
郁禾脸色煞白,周瑾年上前道:“府上有丧事,郁禾作为裴少卿的夫人,裴大小姐的嫂嫂,若是不出席,裴主是要京华所有人都猜测公主与裴少卿的婚姻生变吗?”
“住口!还轮不到你在此说教!”裴子鹤厉声呵斥,威仪力压而来,震得周瑾年语塞。
郁禾拧眉,娇声道:“父亲心痛伤心,本宫能理解,只是今日本宫不但是今窈的嫂嫂,也是大曌的公主,本宫若是要留,父亲无权干涉。”
“你!”裴子鹤怒目而瞪,看着郁禾的目光变了变。
裴聿泽沉声劝道:“父亲。”
裴子鹤回眸瞪了裴聿泽一眼,再度侧对着郁禾抱拳:“公主请自便!”
他拂袖离去,金氏随之,裴子俶上前安慰:“公主别介怀。”
郁禾摇头,她不会介怀,她能体会一个父亲失去心爱女儿的感受,若是她的父皇失去她,她不敢想象她的父皇会怎样。
胡茗璋也上前握了下她的手,和丈夫离开。
裴聿泽始终没有动,也没有看郁禾。
郁禾看着他,他已经换下了那一身染血的衣服,通身素白,眉眼萧瑟,清冷如月,却没了往日的神光,郁禾心尖一痛,想上前安慰几句。
却见段雨瓷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软语:“聿泽哥哥,我们走吧,今窈还在等你。”
段雨瓷的手附上他的手臂,他没有推开,依旧没有看郁禾一眼,径自从郁禾身边掠过,郁禾呆然而立,只觉背脊一凉。
裴今窈的奠堂布置的很快,前往吊唁的达官贵人也是络绎不绝,因是小辈,也只是在灵前鞠个躬,便转道走向偏殿安慰裴氏主君,这才是他们殷勤的目的。
一门子显赫又是羲和公主,坐在奠堂偏殿,来吊唁的人还提着心生怕出了错,惹恼了裴氏,那日后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一时这丧礼无比的隆重和庄严。
荣宸宸随着夫君齐晏走进来时,就被这气氛喝住了,眼睛也不敢乱瞄,上了香鞠了躬,慰问家属时,看到郁禾,才松了一口气,陪在了郁禾身边。
看着奠堂里的棺木,不甚唏嘘,与郁禾低语:“前两日还好好的,还记得之前她那么趾高气昂的样子,如今竟......”说罢,她抬手拭泪,转眼看到齐晏的心腹随从在齐晏耳边说了几句话,
就见齐晏变了脸色,急匆匆朝示意。
荣宸宸悄悄走出去,齐晏拉着她到一边低声道:“署里有些急务,我要先行离开,今日你要陪着公主吧?别累着了。”他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关切叮嘱。
荣宸宸点头,并不拆穿他,方才她看到他听到随从的话时,是一抹柔情的担忧,她已是顾不上他,转身回到郁禾身边,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