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一段路,卫瑜然听到远处山头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一股硝烟在穹顶下飘起。
没一会,相隔好几个山头的卫瑜然闻到了焰硝味,脸色一变,她没记错的话,周枭说过黄阳和魏人交易硫磺焰硝,难道黄阳用这些东西制成了火药?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他们大晋朝将兵剿匪的危急战况。
即使对方有火药,他们也只能迎难而上,所有事情都被她抛到脑后,只剩下担忧。
卫瑜然遥望着那股袅袅升起来的硝烟,不禁担忧起来,“大哥不会有事吧?”
侍卫停下回头望去,看到那一缕硝烟,面色也变得凝重,“周统制定会凯旋归来。”
这句安慰并没有缓解卫瑜然心头的担忧,侍卫加快了脚步,带她离开这些危险的山头。
与此同时,和她相反方向的路上,周枭听到这一声轰炸声,面色骤沉,挥着重刀,骑马快速赶往溧兰山头。
正在山麓下杀敌的李勇看到周枭加入战况那刻,心头悬着的刀终于舍得放下,他们的主心骨终于回来了!
周枭提刀斩杀了几个小喽啰,李勇负伤过来汇报战况:“东边山头黄阳人马不多,但是他们有火药流弹,不少兄弟们都中招了!”
周枭看到李勇手臂受了伤,脸色冷沉,怒吼:“怎么回事?路瞎子呢?”
周围人一震,路瞎子被传召过来,在周枭的问话下,将这段时间调查到的黄阳人马的部署全都抖出来。
“南边公峡谷是黄阳那帮人藏匿硫磺的主要地点,前几日属下看到他们由公峡谷向东边双丰坡、西边镇修坡、北边的岭龙坡源源不断运输火药流弹,黄阳的人马不多,属下猜测只有一千人。”
这一千人,若是放在平时,根本不可能敌得过他们火蝎军,但问题在于黄阳的黄头巾有硫磺制成的火药流弹,加上地势高,易守难攻,占尽天时地利。
对他们十分不利。
耳边是不断响起的轰炸声,气氛紧急,一帮兄弟们等着他作决策。
而周枭摊开地图,沉着冷静,迅速将所有信息整合,东边双丰坡、西边镇修坡、北边的岭龙坡都有火药流弹的轰炸声传来,硬攻上去不行。
他们只会损失惨重。
周枭耳力敏锐,听了一会这些此起彼伏的轰炸声,突然听出只有南边公峡谷没有轰炸声,也就意味着他们可能不会把火药流弹投向公峡谷。
“李勇,公峡谷那边有没有派人过去?”
李勇:“没有。”
黄阳的火药流弹弹仓就在公峡谷,他们去岂不是找死?
“现在就派一部分人过去,马上杀进公峡谷。”
李勇不解,但也照做:“是!”当即带着三百来人的小队冲进公峡谷。
一晚没吃饭,周枭啃上了炊饼,又让东边、西边和北边的兄弟们佯装作战,实则保存实力,不硬上,引诱这些黄头巾耗光这些弹药。
胡天看到他后背受了伤,不禁问道:“统制,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周枭无所谓挥了挥手,总不能说他昨晚为了个女人单身匹马杀进去黄阳的巢穴里,被人伤成这样。
胡天给他取来一件衣服,“统制。”
周枭定定看着他举起的衣服,皱着眉头咬下一口炊饼,兀地一笑,“胡天,你这个大老粗,真是及时提醒了我。”
胡天不明所以,他只是拿来了一件衣服而已?
“去,告诉兄弟们,把上衣脱下来,两袖摊开绑在树上。”
古有诸葛亮草船借箭,今有他周枭戎服借流弹。
胡天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黄头巾投火药流弹是看人影晃动,但林子里树荫密集草丛遍布,辨认起来不容易,一旦短时间多了相同数量的“假人”,黄头巾怕是吓得屁滚尿流,火力大增,加快耗尽这些弹药。
号角吹响,命令下放,几个方向作战的士兵们开始找机会脱下上衣,缠到树枝、竹林、矮灌木上。
不一会儿,林子里的弹药爆炸声愈发密集,似是受了惊吓那般,疯狂投放。
-
那头硝烟弥漫,这头卫瑜然走了很久才走出群山叠绕的山林,回到元台新寨。
绿樱看到她回来,险些哭了,“二少奶奶!你快让奴婢担心死了!”
“我没事。”卫瑜然一下马,就迎来哭哭啼啼的绿樱,周枭的亲仆给她递上来了一件外衣,她披上,往住处走去。
经历了一整晚惊心动魄的逃亡,卫瑜然坐在温水浸满的浴桶里,这一天的疲惫和紧张才随着氤氲水汽慢慢消散。
绿樱在一旁侍候她,擦及手臂,发现二少奶奶手掌上缚着一条手帕,咦了一声,“二少奶奶,这是什么?您受伤了吗?这条手帕好眼熟,这不是您之前丢的那条吗?”
“被荆棘刮到了。”
至于手帕……卫瑜然不想说是周枭那人捡到的,伸手解开这条柔软丝滑的手帕,露出掌心那道细小的伤口。
脑海里顷刻间浮现周枭埋头她掌心舔/舐的一幕,男人硬中带软的舌/头刮过肌肤,给她一点一点敛去上面的血污。
至今她还记得那份传到脊椎的酥麻。
绿樱握住她纤细手腕,仔细看了看,啊了一声,“二少奶奶您受苦了,等会奴婢给您上个药。”
卫瑜然应了声好,将手帕递给她,“绿樱,你帮我把这手帕洗干净。”
绿樱:“奴婢等会再去洗,奴婢先伺候二少奶奶沐浴。”
卫瑜然仍然坚持,“你先拿下去洗,沐浴我自己来。”
绿樱接过手帕:“呃,好吧,那奴婢先下去了。”
沐房只剩下卫瑜然一人,她坐在浴桶里,将手收回来,抬到眼皮子底下,静静看着这个口子良久。
突然的,她后知后觉想起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捡到了,却是随身携带?他不应当让人还过来么?毕竟也就几步路而已。
卫瑜然把手浸入温水里,让温水在有愈合迹象的伤口上流淌而过,浸没掌心那刻,有那么一瞬间的感觉和昨晚被舔/舐的知觉重合起来。
她吓得挥了下手,水面扑腾激起水花,过了会心情平静下来,继续沐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卫瑜然才从沐房出来,一出来她就让绿樱去问记室主簿潘旗,周枭回来了没有。
这天都快黑了。
“潘主簿说还没有消息。”绿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昨天李勇带了不少兵出去。
卫瑜然听到这个消息,心头浮起几分忧心。
-
溧兰山头一带,黄头巾乱了阵脚,火药流弹已经投得七七八八。
杀进公峡谷的李勇分队也传来捷报,果真没有流弹投向那一块。
周枭当即加派人马援助李勇,直捣匪寇的弹药库,在黄阳以为他的火蝎军主力冲向公峡谷时,周枭毫不犹豫带人杀上溧兰山头,杀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没了火药流弹的攻击,只剩下赤身肉搏,黄头巾拿起刀棍涌下山头,与周枭的火蝎军厮杀起来,林子里血腥味弥漫在空中。
周枭举起重刀一刀劈去一个黄头巾,一手擒住一个小喽啰,手起刀落利落解决——
周枭浴血奋战之际,卫瑜然心神不宁坐在竹轩居,遥望天际的夜色。
绿樱刚给她上完药,卫瑜然把她叫住,“有金创药吗?”
绿樱从药箱翻出来一瓶,“二少奶奶要做什么吗?”
“没。”卫瑜然接过金创药,收起来,把她叫下去,自己则是继续等。
脚下是一具叠着一具的尸体,夜色降临,周枭带着火蝎军杀到黄阳的窝点,擒拿了黄阳为首的几名匪寇。
“黄阳,速速交代与你交易的魏人到底是谁?”
黄阳阴狠盯着他,朝他呸了一声,“做梦!”
周枭看他嘴硬,眯了眯眼,恐怕从他嘴里套不出有用的消息了,但也不意味他会放过他。
将重刀递给旁人,他抖了抖结实的膀子,举起一个拳头,一个转身以电光火石之速猛揍过去。一声闷哼传来,黄阳跪在地上当众口吐鲜血。
这一拳,多少带了些私人恩怨。
就连胡天都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拳怕是往死里打了。
周统制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针对黄阳?突然,胡天想起昨天黄阳的人掳走了周统制的弟媳,难道是因为这个?
“带回去,严刑拷问。”周枭发泄了一些恩怨,命令下属把人带下去。
“剩下的窝点,给我搜!”
……
半夜子时,天空传来一阵轰隆隆,电闪雷鸣,卫瑜然从床上惊醒,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才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雨。
绿樱察觉她醒了,揉着眼睛问:“二少奶奶,你怎么醒了?”
话落,绿樱听到外面传来细微马蹄声,“二少奶奶,周统制是不是回来了?奴婢听到外面有马蹄声。”
卫瑜然也听到了,眼眸微转,敛下情绪,“我们过去看看。”
“好。”
卫瑜然披了件薄披风出来,绿樱给她打着伞,走出竹轩居,来到营寨的大门前。
夜色很深,又下着雨,营寨里一些照明的火把已经有了熄灭的迹象,只剩下大门口拒马十来处熊熊燃着火把。
主仆两站在屋檐下,眺望着门口的那条大路,两侧树影幽暗,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卫瑜然不知不觉攥紧手中的帕子。
漆黑的雨幕中,首先出现斑斑点点的火光,犹如有人在黑夜里撒了一把星光。
紧接着数十匹马踏着雨幕飞驰而来,似乎要踏平这个营寨。
为首的男人赤着上半身,英姿勃发,李勇和胡天各在两侧,弓腰蓄势策马。
此时,营寨里号角突然响起,呜呜长鸣,听得人心头震撼,十几名带刀侍卫雨中奔到门口,连忙移开拒马,放人进来。
卫瑜然就这么看着那个男人带着部将齐刷刷由远及近疾驰而来,跃进营寨。
“统制!威武!”
“统制!威武!”
“统制!威武!”
耳边是士兵们的欢呼声,喊着一声又一声的胜利口号,在这些将兵中,卫瑜然和她的丫鬟是如此格格不入。
但也是这场黑暗血腥围剿中,唯一一抹温柔的亮色。
周枭勒马在她面前,提着缰绳,居高临下深深看着屋檐下这个女人,一个淋雨,一个躲雨,一个浑身湿透,一个裙襦洁净。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