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颜玉琢身上,她挺直脊背,说话不带一点儿犹豫:“我之前还去您办公室送过资料,只是您不在,我就放在您桌上了。”
“资料?你是说入党申请书还是‘大创’?”
“都有。”颜玉琢笑容款款,继续往下编,“入党申请书我是放在桌上的,‘大创’我找您签过字。”
大学生会找导员的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些琐事,颜玉琢也是从大学生过来的,含糊说些大学生活里共通的东西就足够了。
“大创?”王主任问:“大创不是班委收好一起交过来签字的吗?”
“对呀。”颜玉琢说,“班委是我舍友,我和另一个女生陪她一起去的,您一点都不记得啦?当时我还问过您大创最晚截止时间是什么时候,您说大学生要学会自己关注网站公告,不要什么事都问老师。”
她编得似模似样,甚至还有细节在。她赌得就是这位王主任“贵人多忘事”,同样的官腔他打千百遍,自然会混淆其中的细节。
王主任盯着颜玉琢看了许久:“我要是见过你的话,不可能记不得你的。”
他就差直白的说——颜玉琢长得好看,任何一个人见过都不可能忘的。
颜玉琢微微笑:“我今天是化妆了。我舍友都说,如果不是她们每天和我住在一起,见过我素颜的话,根本不敢相信我妆前妆后会差这么多。”
她和堂妹只有三分相似,若王主任非要纠缠到底,不信她是化妆,那她只能说自己入学后整容了。
颜玉琢的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可王主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正要继续追问下去,周珩止忽然开口了。
“王主任,您身为环艺系的辅导员,学生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您怎么
还记不住学生的名字和脸?这可是您工作的失误啊。“周珩止用开玩笑的语气提醒他,“颜同学是我和马教授很看好的学生,所有课都全勤,随堂作业也很认真。”
颜玉琢有些意外地看向周珩止,藏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她本以为自己要一人面对窘境,没想到周珩止居然会为她解围——虽然周珩止并不知道她深陷谎言泥沼。
“……我就是问问,随便问问。”王主任最听不得其他老师说他工作糊弄,毕竟他如果不是和院长沾亲带故,怎么可能在大学里混这么一个悠闲肥差。周珩止可是院长看好的杰青,他可得罪不起。
想到这里,王主任立刻脚底抹油准备溜:“周教授,反正照片学生们也拍完了,那我就不耽误你继续辅导学生了。”
“嗯。”周珩止扬眉,“慢走,不送。”
一旁的颜玉琢舒了口气,没想到如此难缠的王主任在周珩止面前连句硬气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王主任带着两位学生会的同学圆润离开了,临走前,刘凯还恋恋不舍地和颜玉琢说:“师妹,你要是改变心意了,可以来学生会找我。”
颜玉琢敷衍他:“嗯嗯嗯,师兄你安心走吧。”
终于,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办公室只剩下了颜玉琢和周珩止两人,哦,还有一只在办公桌的作业堆上呼呼大睡的小猫咪。
颜玉琢戳戳小满的肚子,又瞥瞥自己随身带的包包,思考如果她现在就把小猫塞进包里跳窗逃跑,有多少可能性不被周珩止当场抓获。
“颜沛沛。”周珩止忽然开口。
“唔?”她好不容易降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刚才说,你妆前妆后差距很大,所以王主任才记不得你?”周珩止转过身,他站在窗前,阳光透过花窗落在他肩膀,让他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但我怎么记得咱们第一次在眼镜店见面时,你没有化妆?你的样子和现在差别不大。”
原来是这种好糊弄的问题。
颜玉琢松了口气:“那是因为你们直男分不清什么才是素颜啊。”
“……?”
“有一种妆就叫‘心机素颜妆’,区别就是没贴假睫毛、没有涂颜色鲜艳的口红,所以你才看不出来。我那天看似素颜,其实是伪素颜。”颜玉琢言之凿凿,一脸理直气壮,“还是说你想看我当场洗脸?”
周珩止思考了一下:“我这里没有毛巾,纸巾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颜玉琢哪想到他这么较真儿,“周老师,你居然让一个女学生在你的办公室里卸妆,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了,你以后就不叫周阎王了,要改叫周变态了。”
周珩止:“如果被人知道你偷老师的猫,那你要改叫什么名字?”
颜玉琢:“我没有偷猫!”
周珩止:“那你先把我的猫从你的背包里拿出来再说。”
颜玉琢:“……”
她不甘不愿地打开背包,把乖乖躺在包中的小满抱了出来。小满两只前爪扒在她身上,软软的小舌头舔舐着她的指尖,舔得她心里痒痒的。
小满在医院治疗的这段时间,颜玉琢也经常去探望——当然,都是提前向医生打听好周珩止的探望时间,悄悄避开他。故而,猫咪对她的气味也很熟悉,老实待在她怀中,一点也不抵抗。
见她一脸不舍,周珩止说:“你要是真这么喜欢它,以后可以常来办公室看它。”
颜玉琢心想她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总往周珩止这里跑。
周珩止又说:“对了,你上次留在我这里的围裙我送去干洗了,血迹都处理干净了,我怎么还给你?”
“不用了。”颜玉琢摇头,“一条围裙而已,送来还去的太折腾了。我记得你会做饭,可以自己留着用。”
“‘一条围裙而已’?”周珩止提醒她,“你说得可真轻松,你一个大学生,怎么会有那么贵的围裙?”
他虽然对奢侈品不敢兴趣,但围裙上那么鲜明的爱*仕皮质logo,他不会不认识。
“贵吗?”颜玉琢一点无辜表情,“我去兼职时老板随手送的,我还以为是高仿假货呢。”
周珩止已经习惯了她说谎不眨眼,信她的鬼话还不如信他是秦始皇。不过,他很好奇颜玉琢的本职工作是什么,能随手送出那样礼物的老板,出手可真真是阔绰。
忽然,颜玉琢的视线忽然定在了他敞开的衣领上。
“周老师,你这里怎么……”她指了指他的脖颈,“……怎么一片片的发红?”
“什么发红?”周珩止刚开始还以为她在转移话题,但还是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可是他又不能看到自己的脖子,办公室里也没有镜子,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自己有什么不对。
“你不止皮肤红,你的眼睛也红了。”颜玉琢率先反应过来:“周老师,你把手伸出来。”
周珩止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话伸手。
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衬衫,为了行动方便一直半挽在手肘。刚才拍摄时,王主任特地让周珩止把衬衫衣袖解下来,说这样才显得正式。
颜玉琢直接上手,解开周珩止的袖扣,温热的指尖触在他手腕内侧,不等他仔细感受那抹温度,她就把他的袖子掀开,露出了男人紧实的手臂肌肉。
入目所及之处,大片大片的红斑浮现在皮肤之上,一直向着手腕方向蔓延。
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周珩止倍感意外。刚刚他挽起袖子时,可是一点红斑都没有的,怎么才过了半个小时,身上就起了这么多?
颜玉琢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测:“周老师,你是不是过敏了?”
“过敏?”周珩止问,“对什么过敏?”
“你问我?”颜玉琢觉得好笑,“我又不是你,我哪里知道你对什么过敏?”
她话音刚落,忽然他们身边传来一声细声细气的“喵~~~”
小猫咪趴在作业纸上,冲着他们歪了歪头,忽然又夸张地打了个喷嚏。
两人同时:“……”
颜玉琢忍不住问:“这到底该说是‘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呢,还是要说‘犯罪凶手总会回到现场’呢?”
周珩止回答:“这明明是老师常说的‘答案就在题目上,注意审题’。”
小猫咪心急地喵喵叫,它才不知道什么过敏不过敏的呢,它只是奇怪,为什么有着温暖怀抱的男主人不肯再摸摸它了呀?
……
“——确实是过敏了。”A大附属医院过敏反应科的诊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向面前的检测报告,断言,“你对猫毛、猫尿都过敏,现在只是轻中度,如果不注意的话很有可能转成重度。”
小小的诊疗室里,周珩止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颜玉琢提着猫笼陪他来医院看病。A大附属医院与A大仅有一墙之隔,周珩止因为有教职工证,一路绿灯看病不用排队,很快就做完了过敏测试,拿到了测试结果。
他手臂上的红斑还未消退,一块块试验田一样的过敏源测试针眼整齐排列在他的小臂上,好几个都有明显的红肿反应。
听到医生的诊断,周珩止还是没有死心:“可我之前也抱过它、摸过它,都没有过敏,怎么只有今天过敏了?”
“过敏反应是很复杂的。以前不过敏,不代表现在不过敏,现在过敏,也不代表未来还会继续过敏……而且现在是春季,花粉过敏叠加动物毛发过敏是很常见的。”校医院的医生提笔写下诊断,字迹龙飞凤舞,“我先给你开一周的药吃,不过这治标不治本,我的建议是远离过敏原。”
周珩止:“……”
颜玉琢:“远~离~过~敏~原~哎呀,这样的话,周老师,您是不是不能养猫了?”
“当然不能,”医生斩钉截铁,“你们要重视过敏。过敏会引起一系列反应,比如红肿瘙痒……”
周珩止立刻说:“我不痒。”
医生:“眼结膜发红流泪……”
周珩止 :“我能忍。”
医生:“还有打喷嚏、流鼻涕、皮肤溃烂,严重的甚至可能引起呼吸道痉挛。”
周珩止:“……”
医生:“不要把小病拖成大病!”
颜玉琢故作关心,装模作样地擦(不存在的)眼泪:“周老师,您可要保重贵体,千万不要强撑。您要是生病了,我们同学都会难过的。”
可惜周珩止没从她的脸上看到难过,只看到了幸灾乐祸。
医生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们:“你是他学生?”
“对。”颜玉琢谎话说了千百遍,早就说得自己都信了,“他是我们建筑学院的教授,我是他的学生。”
“挺好。”医生点头,又转向周珩止,语重心长地说,“你看看,你的学生多孝顺?你要学会珍惜这份师生情,不要让学生担心。”
这辈子没想到会被称为“孝顺”的颜玉琢:“…………”
这辈子没想到会被喜欢的人“孝顺”的周珩止:“…………”
差辈了,真是好刑啊。
离开医院前,周珩止在医生的要求下戴上了口罩,尽量减少和猫咪的接触。
他望着颜玉琢提在手里的猫包,眼神晦涩不明。
小满在猫包里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自己给男主人带去了多少麻烦。
颜玉琢说:“周老师,你下午不是还有课?你安心休息,猫猫还是由我送回医院吧。”
“送回医院?”周珩止抬眉,“我怕我一不留神,你就把猫劫走,让我再也看不到它了。”
“它现在还没完全康复,我还没有那么不讲武德。要是直接把它从医院带走,那我不是真成小偷了?”虽然颜玉琢确实有那么一秒钟起过这种罪恶念头,但猫咪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现在把猫带走,谁来给它拆线,谁来给它上药呢。
“不过,周老师,刚才医生都说你对猫毛过敏严重,你确定还要养它吗?”
“当然。”周珩止寸步不让,“我可以吃药。我家里的空间足够大,我可以单独给它一个房间,安装空气净化机,雇人给它清洁卫生……尽量减少过敏接触。”
颜玉琢有些不解:“养宠物是为了陪伴,你陪伴它,它也在陪伴你。你如果不能抱它、不能亲它,不能让它趴在你的腿上和你一起玩耍,又怎么称得上陪伴呢?”
“陪伴也分为很多种。每天能抚摸它的皮毛,感受它的温度是一种陪伴;退到安全线之外,默默注视也是一种陪伴。我不放心把它交给任何人,只想让它在我目光所及之处好好生活。”
颜玉琢没有想到,周珩止居然如此执着。他宁愿冒着过敏生病的危险,也要给猫咪一个家。
可是,她想到若雅爸爸妈妈的期盼,她也不愿就此放手。
“颜同学,如果你实在想和我争小满的‘抚养权’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镜片后的双眸带着势在必得的信心,“再过十天,小满就要拆线了。拆线之后,就让它自己选择,它要跟谁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