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被熨帖得笔挺工整的西装裤,都被他捏皱,他根本无法控制的嫉妒在胸腔里肆意冲撞,最后全变成怨恨和不甘,因为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顶楼的那位客人,他举手投足的气度,与生俱来的倨傲和贵气,都彻底照得他自惭形秽。
拍卖已经进行了好几轮。
苏致钦低着头翻着平板里的报告,余光扫过乔雾仍旧在微微颤动的肩膀,温和地安慰道:“乔雾,你不必把刚才的一切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金钱其实就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油画在苏致钦手上,总比在阮笠那个傻逼手上好,至少她不用担心妈妈的遗作被毁,可是——
乔雾打着哭嗝,抽抽搭搭地问:“又,又是阿芙罗拉想要的吗?”
可是如果苏致钦要把妈妈的油画送给别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能把这么昂贵的礼物从他手上要过来。
苏致钦翻报告的手指微微一滞,他缓慢而不解地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用探究的目光跟她对视,然后他足足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确认了眼前这个嘴上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做宠物,但实际上又没有半点宠物自觉的小恶童,的确长着一颗不太聪明的脑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在乔雾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中找到自己的声音。
“乔雾,我想冒昧地了解一下。”
乔雾揉了一下哭肿的眼睛,乖乖地应了声。
“先生请说。”
“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
乔雾:“……”
这个问题要是换以前,乔雾肯定各种拐着弯子让对方承认自己才是那个蠢货,但晚上,因为妈妈的油画,她确实被拿捏住了。
可恶,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我要是说您比较傻,您肯定会不开心。”
阮笠那个傻逼手上能动用的估计也就七千万,剩下一千万要预留扣手续费和税点,所以苏致钦直接拿两亿去拍,纯纯得有点多余。
如果她提前跟他通好气,也不至于花这么多的冤枉钱。
乔雾忍辱负重地将鼻腔里水汽在纸巾里用力擤干,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眼睛。
“所以,如果先生不开心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傻一下。”
苏致钦:“……”
第32章 圣彼得堡的风-32
032
在乔雾忐忑外加小心翼翼讨好的眼神中,苏致钦抬手捏了捏眉心,花了点时间,才木着脸,从嘴里一个一个哼出字来:“是莉莉丝喜欢。”
乔雾:“……”
温柔的大姐姐喜欢抽象派,不着边际的小妹妹心属印象派。
你们家里人的艺术审美,真的很奇怪呢!
然而,远在莫斯科的两姐妹正在克林姆林宫的剧院里看皇家芭蕾舞的演出,她们坐在侧翼的二楼小包厢里,看着垫着脚尖的灰姑娘正拿着掸子打扫着壁橱。
莉莉丝忽然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感冒了?”
阿芙罗拉让对方坐得离自己再近一些,并好心地把盖在自己膝上的毯子给妹妹分了一点。
莉莉丝吸了吸鼻子,感受了一下剧院里的温度:“应该不是感冒,如果感冒的话,就太不酷啦。”
温柔的阿芙罗拉“嗯”了一声,捏了捏妹妹的手,确认了她的体温:“那就好。”
“不过姐姐,你刚刚是不是也打喷嚏了,你没有感冒吧?”
阿芙罗拉也认真感受了一下温度:“我好像……也没有。”
莉莉丝“咦”了一声,那我们为什么会一前一后打喷嚏啊?
哇!这种巧合,似乎听上去很酷!
-
乔雾是在后半场的尾声里,重新杀回到了拍卖场中。
作为苏致钦讨好两姐妹的代言人,只要乔雾举牌入场,那基本上都能在一个低点将画购入,在这个过程里,她甚至都没有体验到太多自由竞拍的乐趣。
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已经尘埃落定,就差怎么把油画从对方的手上弄过来。
但两亿卢布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金钱对苏致钦来说是一串数字,但对她来说,其实也是一串数字——天文数字。
觊觎一串天文数字,显得她的脸很大。
但乔雾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试一试。
“先生。”
她大着胆子出声,紧张地咬了一下下唇,试探地望向他的侧脸:“莉莉丝是很喜欢那副油画吗?”
苏致钦从平板上抬起头,温和地侧过眸,用眼神问她“你想怎么样”。
乔雾迂回道:“我觉得,我后半场拍的其他一些印象派的油画也挺好看的,把那些送给她,她能接受吗?”
至少把油画留在苏致钦身边,她还有从长计议的可能,但如果真要全部打包送给莉莉丝的话,她必然得努力跟对方搞好关系,可现在她跟莉莉丝还远没有还没有那么熟。
……真令人头秃。
苏致钦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睛,他支起肘弯,单手托腮,隔着桌子温和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那如果我想为盥洗室的失礼而道歉,你接受吗?”
话题跳转得有点快。
乔雾花了点时间连上他的思路。
一个月之前的盥洗室?
他道歉了?
但这似乎并不是重点,重点是——
妈妈的油画!
乔雾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但下一秒,胸腔当中巨大的喜悦就冲得她眼眶发酸。
苏致钦忽然竖了一个手指在唇上,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以再眼泪汪汪。
乔雾努力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不至于用狼狈的“破涕为笑”来形容她没管理好的表情。
她低着脑袋,用力按住眼皮,将酸涩的湿意按回眼睛里,颤着声不停地说谢谢。
男人仍旧保持着单手支腮的姿势,安静地观察着她,但开口的声音却温和而有耐心。
“乔雾,这个时候你应该说,你接受,还是不接受。”
一个月来被冷待的、莫名的委屈,也终于被妥帖地放到了地上。
其实她迄今都不觉得那天晚上在盥洗室里,她做错了什么,自己不过就是跟他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她差点没被他折腾掉一层皮。
乔雾彻底调整好了情绪,她倔强地抿着唇,要不是苏致钦主动愿意把妈妈的油画拿过来,她打心底不愿意原谅他。
镜子里的苏致钦,又蛮横又不讲道理,甚至还非常变态。
但乔雾向来都是个得了便宜爱卖乖的人,她微微抬起下巴,谴责道:“先生,您打我的时候可疼了。”
猝不及防的提醒让闪入脑海的画面**又难忘,在这一个月多里,无数次地在午夜梦回里折磨过他。
苏致钦只觉得他刚才在甲板上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谷欠望又隐隐开始抬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温和地笑了一下:“抱歉,下次不会了。”
20岁出头的乔雾,年纪还很小,太容易轻信他,她并不知道苏致钦嘴里的“下次不会了”,意味着“下次一定会”,等乔雾年纪再长大一些,就知道这种事情,就应该让苏致钦立字据写保证书了。
就像,她会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克里姆林宫里的那次见面,他嘴里所谓的“一见钟情”,也不过是在为他某种秘而不宣的恶劣企图,打的烟雾弹而已。
当身处信息茧房,他太擅长用一套说辞,去掩盖另一种目的。
当然,这是后话。
“但是,这个油画真的太贵重了……”
两亿的成交价,再加上手续费和关税,乔雾并不想用“冤种”来形容他,但同样,作为一个实在人,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在盥洗室的镜子面前,被调教的一顿打,值那么高的价格。
不过,要是假如这两者之间能等价的话,她甚至会忍不住邀请苏致钦要不要再来一次。
毕竟痛的是屁股,爽的钱包。
苏致钦施施然地抿了口伏特加,也没看她,说:“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再给我一次替你上药的机会的话,那这幅油画的价值,就不值一提了。”
被一眼拆穿的乔雾:“……”
……我就知道我不该在你面前想这些有的没的!
乔雾恨恨地别开脸,垂着脑袋抠着手里汽水瓶盖的齿口,但很快,她的气就自己消失了。
平心而论,她仍然非常感激苏致钦。
要不是苏致钦,她无法在今天弥补自己在年少时犯的一个大错,今晚已经达成了她的一阶段目标,她懂得适可而止。
苏致钦将圆口的酒杯放到桌上的时候,乔雾来到他身旁,难得温顺地伏在他腿畔,她半跪在他身前,目光炯炯,墨色的瞳孔里有雀跃的萤火跳动。
“怎么了?”
善良的龙先生安静地垂着眼帘,耐心地等待小狐狸的下一个举动。
“先生,您把手伸出来,可以吗?”
苏致钦没有犹豫。
当树莓汽水的瓶盖被放到手心的时候,温顺地半跪在他身前的少女,抬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迷雾森林里,被猎人捕获的小鹿,乖张而忐忑。
对上苏致钦平静的目光,乔雾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恳切口吻,向他保证:“先生,作为感谢,这是信物。”
“无论是三年以后,还是三十年以后,只要你把这个瓶盖拿出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会去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她顿了顿,想要让自己的承诺在这个不起眼的纽扣盖子上更有分量一些,又郑重地补充道:“不论我们中间距离有多远,我都会来到你的身边,满足你的愿望。”
虽然不如杨过给郭襄的三枚银针来得有信服力,但乔雾依旧自信地觉得,她的瓶盖也是无价之宝。
苏致钦的目光像是静止般停滞在掌心这枚枚红色涂面的铝制瓶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