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一怔:“那……”
“时间已经不早了,弗朗西斯,你可以先回去,如果我需要帮忙的话,再联系你,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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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弗朗西斯失落地离开咖啡馆,乔雾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静静想了想。
利用科林的资源,确实会存在苏致钦所说的问题——她不想像其他人一样,为了应付一个大作业,随便找作品充数,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自己仍旧可以在这次考核中,拔得头筹。
她看了眼时间。
莫斯科下午的三点,算算时差,老师已经用完了斋,消过了食,这个时候应当在房里看经。
她没有犹豫太久,就给宴安打了个电话。
看破红尘的中年和尚耐心地听完了她的困境,同时,他也不出意料地给她介绍了他年轻时的故友。
“李东树是个新加坡人,他定居在俄罗斯做艺术品交易已经有段时间了,如果只是借半天作品布展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晚上跟他打个招呼。”
乔雾松了口气,临挂电话前,老师关心她这段时间在俄罗斯待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
太久没跟他联系,乔雾把近来身边发生的一些趣事逐一跟老师分享,也说到了前不久,她做地接时发生的一件倒霉事。
有对情侣来莫斯科蜜月旅行,结果因为分摊开销的问题,男方沿途就开始向女方冷暴力,甚至在她快要结束一天服务的时候,男方居然一言不合就因为酒店房费过高而开始家暴,女方被打到鼻血直流,吓得她连忙报警,并连夜陪着受伤的女方做了简单的检查。
原本以为这次的地陪服务有惊无险地结束,没想到这对小情侣回国后,竟然直接以服务态度差的原因投诉到了旅行社,并向旅行社索要赔偿。
而且投诉人还不是男方,竟然是女方,理由是嫌乔雾多管闲事,害得他们小夫妻在俄罗斯白花了旅行的冤枉钱,并徒增亲朋好友的笑柄。
乔雾被扣了季度奖金,就连老穆都觉得她活该。
——“你是不是傻,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你一个外人插手管个什么劲?”
乔雾心里无奈,但也只能挨罚。
宴安倒是想得比她远,他觉得她太过莽撞,做事不考虑后果,如果过程中,男方误伤到她,指不定还会波及她原本平稳的学业,所以下次——
“下次我还是会这样。”
乔雾很干脆地打断了宴安的忧虑。
她有自己的逻辑。
“毕竟总会有眼神好的小姑娘,知道要离开会家暴的渣男,及时止损的。”
“不过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这种傻逼都能找到女朋友,简直不可思议!”
宴安听不得她说脏话,念了句“阿弥陀佛”,笑叹了一句,忽然问她:“那你呢?”
“嗯?”
“谈恋爱了吗?”
乔雾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没有。”
她的干脆反而让电话那头有长久的沉默。
听筒里传来寺庙的钟声,古钟声宁静祥和,回音在山坳里绵长悠扬,但乔雾却莫名地眉心一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忐忑拉扯着她的情绪,让她的精神开始高度敏感起来。
她以前听青城山下的那些行走的商贩聊天,说庙里的和尚都有慧眼,尤其是像老师这样看破红尘、六根清净的法师。
但她跟苏致钦的关系,跟“恋爱”这两个字,实在没有半毛钱的联系,所以此刻她倒并不认为自己当着老师的面,出口诳语。
宴安的情绪没什么起伏,只仍旧耐心地问她:“那有人喜欢你吗?”
“没有。”
乔雾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对这种问题这么执着,她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就算有,我也没打算谈,出来念书好贵的,我巴不得早点修完学分好早点回来。”
她的语气早不如之前那样散漫随意,甚至反而有些乖巧的、讨好的意味。
宴安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知道就好,言言,老师也不是说反对你谈恋爱,毕竟你也成年了,对是非曲直,也应当有自己的辨别能力。”
“你一个女孩子,在国外平平安安是最重要的,不要让我们担心,前两天你钟阿姨上山烧香的时候,还问我打听你的近况。”
钟阿姨是青城山脚下那条小吃街里开冰粉店的,乔雾高中无依无靠,也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全靠那条街上的摊主接济了三年,所以她假期也会轮流去那条街上的店铺打工跑腿赚学费。
“大家都在关心你。”
乔雾心里涌出一股暖意,乖巧道:“我知道,我等会就给钟阿姨、祝婶婶以及王叔他们打个电话。”
宴安“嗯”了一声,又叮嘱道:“出门在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让自己问心无愧。”
“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沾的人,不要沾——不要走了歪路,让我们所有人担心。”
出家人不打诳语,也不妄议是非。
乔雾心中的不安几乎在一瞬间被急速放大,有个可怖的想法在脑海里成形,但她还来不及将这个猜测形成连贯的逻辑,就听见宴安平和的声调,一字一顿地砸在她心上。
“乔雾。”
老师很少如这般慎重地叫她名字。
“老师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传言,说你为了钱,在俄罗斯被人包//养了,你告诉老师,这是真的吗?”
乔雾整个人像是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通体生寒,连握着电话的手指是僵硬的。
第39章 圣彼得堡的风-39
039
——不是,我没有,这些是谁跟你说的?
——传闻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老师不是不相信你,老师只是担心你。
——老师,如果您真的担心我,那您应该告诉我,到底是谁在背后恶意中伤我。
——言言,你先不要着急,先回答老师,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说,你被人包养了,而且……那个人的年龄似乎并不比老师小?
——不、可、能。
——也就是说,你的确交了男朋友,或者说有关系比较亲密的异性?
——是。
——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中俄混血,可以吗?
——几岁了?
——就比我大5岁。
——那就好,你们打算以后定居俄罗斯吗?
——没想过这么多,可能毕业之后就分手。
——我听说,他还替你拍下了你母亲的油画?
——是的,他很富有,家族在莫斯科经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朋友的聚会上,他对我一见钟情。
——他对你怎么样?
——很好,会做中国菜,会熬广东粥,也会做四川菜。
——啊,这都会?这个我们都没想到,哈,这样挺好的。
——你们?
——是的,所有人都在担心你,你高中的班主任、钟阿姨、祝婶婶以及王叔他们,但听你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小公寓的盥洗室里,水声淅淅沥沥。
乔雾站在花洒下,开始逐字逐句在心里复盘跟老师说的每一句话。
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她开始后悔,她纯粹就是不打自招了——简直是一步错,步步错,她根本没必要把苏致钦的情况交代得那么仔细的嘛!
也许学生面对师长,天生就带着心理上的怯懦和恐惧。
她在高度的紧张里,竟根本分不出神去撒谎。
苏致钦归根结底并不是她的男友,但她并不能在那种高压的恐慌下,从善如流地凭空捏造出一个人来。
毕竟她身边根本就没有相熟的年轻异性,她就算想编,也没有多余的素材!
刚才的情况,她不想让老师失望,不想听到他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她并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她根本无法保持绝对的镇定。
乔雾关掉水龙头,抹开镜面上弥漫起来的氤氲水雾,看着镜子里浑身都在滴水的自己,烦躁地揉了一下头发。
“真麻烦。”
临挂电话时,也许是太了解她撒谎不打草稿的秉性,也许只是单纯地关心她,老师居然提出想看看她男朋友的照片。
——这,这有什么好看的?
——言言,相由心生,我们也是怕你在国外别人骗。
乔雾:“……”
我不骗别人别人就该谢天谢地了,哪轮得到别人来骗我。
但她那个时候握着手机,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面对老师一口一口“我们大家都想见见”的亲切口吻,乔雾骑虎难下,无奈之下只好含糊答应了下来。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把苏致钦的情况套进去的!
中俄混血!
大她五岁!
会熬广东粥!会做四川菜!
她现在就算是去找个挡箭牌,也未必能在最快的时间找到这样的一个备选——也不是没有想过路边随便拉个同学去跟老师交差,只是鬼知道熟悉她性格的宴安还会提什么进一步离谱的要求来求证她到底有没有撒谎。
乔雾好恨。
她生无可恋,现在只盼着一觉醒来,地球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