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枚几乎从不见他摘下来的珠宝。
纯金的戒指,指环周围遍布划痕,像是件饱经风霜的古董,而六爪戒托上镶嵌的巨大红宝石却如同刚刚被人从博物馆里被取出来一样,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要怎么具体形容这颗宝石呢?
她做地接的时候,会带游客参观克林姆林宫里的钻石馆,馆内以黑绒为底来衬宝石的颜色,进门处是一面巨型的防弹玻璃展柜,里面高低错落的布景台上盛放着无数晶莹剔透的大颗裸钻,而随着展馆的动线往深处走,真正夺人眼球的,则是一顶又一顶无法被估价的皇冠,有纯金打造的水滴皇冠,也有由珍珠镶嵌的珍珠皇冠,还有用大颗白钻组成的顶冠。
在中世纪,欧洲的强国皇室在继位时,都会要求附属的周边小国献上自己皇冠顶上最好最大的一颗钻石,来组成属于自己陛下的加冕皇冠,以作为统治权力的象征,而这中间,最出名的皇冠,则要数那顶曾经被叶卡捷琳娜二世加冕的红宝石皇冠。
那位曾经放言,“如果我能活到200岁,整个欧洲都将匍匐在我脚下”的女皇,在加冕时,巨大的白钻皇冠的顶端就镶嵌着一颗举世无双的、重达398.72克拉的红天鹅绒色尖晶石。
她虽然不懂珠宝,但光从宝石的成色来看,竟一点也不逊于那颗她带人隔着玻璃参观了无数次的名贵宝石。
红天鹅绒色的宝石,漂亮得就像暗夜月色下吸血鬼的眼睛,而在吸血鬼澄透的曈色下,在金色的戒托底盘上,却能隐隐看见精致的图腾刻痕——是一只双头鹰,背着带有明显东正教特色的十字架,鹰的左爪带着镣铐,而右爪的爪弓收拢,则牢牢地抓着权杖。
这显然是一枚已经很有年代的物件,兴许还带着这个三观不正的“布特洛维奇”家族某种不知名的图腾崇拜。
乔雾的目光从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上一扫而过,她注意到了他食指指根那一圈浅浅的牙印。
是那次在艺术酒会里的盥洗室,他强摁着她在镜子前逼她出声,她气急败坏下,就咬了他。
却没想到,她咬得那样重,他非但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愈发得寸进尺。
乔雾闭了闭眼,将那些凌乱的、淫//靡的画面逐一驱逐出脑海。
她举起这枚分量沉得有些夸张的戒指,问了一个非常现实且质朴的问题。
“先生,这个值钱吗?”
苏致钦面无表情:“没我的时间值钱。”
乔雾的母语是无语。
所以说到底,还是不准她输。
她叹了口气,终于妥协,说:“行吧,我努力一下。”
虽然这个回答仍旧不太令人满意,但苏致钦绷紧的下颚线已经放松,他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乔雾几秒,随意地丢下一句“别弄丢了”,便径自离开了赌场。
随着男人的离开,沉寂的周遭,又响起窃窃私语,人群当中,不少好事者的目光都落在了乔雾身上。
既然苏致钦让她别弄丢,那戴在身上就是最安全的。
乔雾将戒指往左手食指上一套,戒指的指围对她来说,有点宽松,有点大,但也不至于左右滑动。
只是没想到戴起来竟会这么沉。
她将带着戒指的手,扶在桌上,另一只手曲肘托住下巴,冲仍一脸不可思议的莎娃弯了弯唇,笑着吹了个口哨。
“我准备好啦,我们开始吧。”
荷官开始确认筹码。
乔雾漫不经心地确认手牌,垂眼计算胜率。
“姐姐,你觉得谁会赢?”
从忪怔里回过神,阿芙罗拉想了想,说:“或许是……莎娃?”
“毕竟相比起莎娃来说,乔雾是新手,学规则和适应规则都需要时间。”
“你呢,你觉得谁会赢?”
莉莉*丝从莎娃微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双手中移开目光,笑眯眯地说出了她的结论。
“我当然压乔雾啦。”
“毕竟上帝也是会被喜欢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坏蛋所欺骗的。”
“更何况,坏蛋还有帮凶呢。”
第50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50
050
走出地下赌场的通道,顺着陈旧的木梯往上,露天的雪夜酒馆早已开启。
酒馆的敞口背向北冰洋的海风,绝佳的建筑设计方式,能让男人们在围着篝火喝酒赏雪的同时,无惧冬夜的冷风。
艾伯特静静地跟在维克多的背后,他不知道刚才维克多和他的中国情人说了什么,明明那个漂亮的中国娃娃满脸的不耐烦,但为什么维克多居然不生气,甚至还有些高兴?
他偷偷看了眼男人沉默的侧脸——
是的,相比起从茶话会的会客厅抵达地下赌场那一段路程,维克多的心情,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酒馆里,喝多了的男人们已经开始高谈阔论,从石油到天然气,从国际局势到现行颁布的法令,最后不免落回到了高官的密辛——有前不久因为桃色新闻被罢免的高官,也有因为联姻,而一跃成为政坛新星的富豪女婿。
大抵八卦是所有人的天性,只是这种没有营养的内容实在令人头疼。
蒙德斯基在跟人足足喝完了三瓶伏特加之后,终于等待了这个酒馆里最重要的客人。
这个由他亲自带回来的继承人无论应付任何场合,都彬彬有礼,温驯谦和得滴水不漏,驯服脾气暴躁的车臣人绰绰有余,就连斤斤计较的阿尔瓦人也最终认可了新的合作方案,天知道,这帮利益至上的红鼻子大老粗们到底有多难搞。
既然两边的客人都已经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蒙德斯基彻底松了口气,因为克拉夫丘克那个叛徒的短视,让他们之前在生意场上有着措手不及的失利,但今晚的成果,显然可以让所有人在紧绷的环境里,彻底松下一口气。
他握着伏特加的酒瓶,欣慰地打了个酒嗝,看着在觥筹交错里游刃有余的年轻侄子,心想如果自己的堂哥老维克多还活着,看见有这样一个儿子,想必心情也会跟他现在一模一样。
当然,如果孩子的母亲性格不要那么刚烈,那这对父子会少很多很多的不幸。
蒙德斯基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早已无人问津的陈年旧事,接下来他只要负责把这两拨难缠的客人安安稳稳地送离摩尔曼斯克,那么今年剩下的时间,他都可以安安心心休假了。
酒馆后半程的聊天话题轻松,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堆,有站着喝酒放声大笑的,也有慵懒坐着抽雪茄的。
他们谈论权力,金钱,也谈论女人。
这其中,笑得最肆无忌惮的,就是费迪南德。
这个拥有红色大鼻子的阿尔瓦人与自己同行的男人凑在一块儿喝酒聊天,他放声大笑着,口无遮拦地询问自己的同伴,问中国女孩在床上跟俄国女孩有什么区别。
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艾伯特正在跟维克多聊天,也因对方过大的音量而被屡屡打断谈话。
费迪南德捏着酒瓶子,跌跌撞撞地拉开维克多身边的椅子的时候,脑海当中浮现出来的,是维克多在赌场里低着头跟那个漂亮的中国女孩说话的样子,耐心、礼貌且克制,当然,稳重和温柔是这位远近闻名的家族继承人一贯的性格,对于了解内情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真正稀罕的,则是一贯绅士、内敛、禁欲的维克多居然会跟女人当众调情。
他以前不曾听说过对方身边有什么固定的女伴,这似乎是第一个,兴许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如同珍宝一样被宠爱着、娇惯着。
在那个漂亮的中国女孩的眼里,有跟她的年龄不相衬的媚态,天真无邪的干净相貌,举手投足里又有娇憨的诱人——维多克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脸的漫不经心,少女坐在高凳上,两条悬空的腿找不到支点,像捷里别尔卡海边的秋千一样一晃一晃的。
维克多是上哪找到这样一个迷人的宝贝?
他忍不住想,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跟那个漂亮的中国娃娃在床上颠鸾倒凤又是怎样一副光景,而那个女孩纤细的双腿,是否能完完整整地盘上一个俄国男人的腰?
酒精上脑,费迪南德越想就越兴奋。
他晃着酒杯里剩余的白兰地,张着一张酒气熏天的嘴,嬉皮笑脸地询问维克多,是否愿意将他的中国小宠物卖给他。
作为这帮阿尔瓦人团体里,举足轻重的话事人之一,费迪南德笃信自己的提议不可能会被拒绝,毕竟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们刚刚在中东的战场上,达成了一笔举重轻重的交易。
“当然,我也不会平白无故问你讨要这个女孩儿,我愿意出高价向你购买。”
自信满满的费迪南德看着眼前这个年龄上几乎跟他儿子都差不多大的英俊继承人,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小维克多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仗着老维克多强硬的手腕在政商两界积累的声望,又因为运气好,押对了战局,才顺风顺水到了现在,但很快,他就会知道,在这个以绝对力量为主导的世界里,纵使他能在俄罗斯境内如鱼得水,但在俄罗斯以外的地方,早有势力对他虎视眈眈。
不然为什么老维克多去世后,这个小维克多迄今为止,也不敢踏离俄罗斯半步?
克拉夫丘克的叛变,就是一个讯号。
谁不知道他前不久经历过一场别有用心的暗杀?
能活下来,也是命大。
至于他到底能不能像传闻中那样打破家族的魔咒活到40岁都是个问题。
费迪南德想到这里,轻蔑地低哼了一声,他看着年轻的继承人从容不迫地转脸与他对视。
不得不说,小维克多的确长了一副好皮囊,但是就这打量人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看他仿佛就在看一摊垃圾一样的失礼。若不是对方脸上仍旧挂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微笑,费迪南德会认为自己受到了最恶劣的冒犯。
聊得好好的话题被突然出现的红鼻子大老粗所打断,艾伯特皱着眉,想告诉粗鲁冒失的费迪南德,维克多跟他的中国情人感情很好,这种要求,实在有失客人应有的礼貌。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制止,就听见身旁的好友,轻轻笑了一声,用一种温和且宽容的声音问道:“那你打算拿什么东西来买她?”
艾伯特:?
多情而浪漫的艾伯特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股陡然而生的失落感从何而来,但站在一个精明的生意人的角度,他又确实觉得,维克多的考量,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倘若这帮阿尔瓦人愿意让渡一部分他们在乌克兰的地盘,那对维克多所在的家族而言,也算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这个意外的收获几乎可以完全弥补前不久因为克拉夫丘克的失误而造成的巨大损失。
费迪南德哈哈大笑,他正准备说价码可以由他随意开,然后他就看见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家族的继承人,用他惯有的温和、怜悯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用平时称赞美酒口感不错的随意口吻,不紧不慢地问他:
“是眼睛、鼻子、舌头、手指、生//殖//器,还是……”
苏致钦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将酒杯里剩余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然后缓缓掀起眼皮,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是一双碧绿色的瞳孔,就像莽原里的野兽盯住瘦小的猎物般,一瞬不瞬地与费迪南德对视。
忽然,他弯了一下唇,漫不经心地笑了。
“你的性命?”
气氛几乎是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直注意着动向的蒙德斯基从自己年轻的侄子脸上不太寻常的笑意里嗅到不安的苗头,正准备出言圆场,但已经喝高了的费迪南德像听了一个荒诞无稽的笑话,大声嚷嚷着,说一个中国女孩可不值这价钱。
他眯着已经有些醉意的眼睛,冲维克多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成吧。”
“维克多,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知道你们现在很需要,所以我愿意将乌克兰那边油井的开采权置换给你们,来向你购买你那位——唔!”
费迪南德只觉得整个后脑的头皮都被一股大力扯起,他头皮发麻,还来不及回神,就被人提着脑袋,迎面重重地砸到了木桌上。
“咔嚓”一声。
三指厚的原木桌板被正中折断。
剧烈的痛楚从他的鼻梁、门牙处传了过来,费迪南德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可鼻腔里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要让他窒息,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是白茫茫的雪地,以及两颗沾着血的牙齿。
疼痛带来了天旋地转的巨大晕眩,他在晕眩里,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皮鞋,以及那被熨帖得笔挺的西裤里包裹着的禁欲、修长、有力的双腿。
他费力地抬头仰视这个身体的主人,却发现,来自地狱的恶魔正垂着眼帘,温和而怜悯地看着他,看似在关心他的状况,但实际上,也许他只是在思考,他脆弱的脑袋能否再撞断一张桌子。
一把年纪的费迪南德自然怕死,在巨大的恐惧的支配下,他想张唇呼救,但汹涌而出的鲜血已经先他的求救一步,从嘴里涌了出来。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只是轻蔑地笑哼了一声,便从容地接过尼基塔递过来的热毛巾,将本就干净、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擦了一遍,他甚至还将手指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确保手上没有残留任何酒鬼头发里的油脂。
失去知觉的红鼻子,臃肿而肥胖的身躯躺在雪地里,呼吸的起伏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