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不去二楼的休息室里坐着?”
乔雾:?
还有休息室这个选项?
那也得有人给我啊!!
站在旁边的艾伯特连忙出来打圆场,说是他招待不周,以为乔雾会对他的试机感兴趣,所以特地就带她在楼下看。
艾伯特话音落下的瞬间,苏致钦本能地就去看她的反应,却敏锐地发现,乔雾此刻的无名火应该并不来源于等待。
毕竟,他记忆里的乔雾,其实也是个很有耐心的小姑娘。
以前在南法,两人相约在许愿喷泉池旁边见面,但他偶尔会因为任务棘手而迟到。
乔雾从不会自行爽约,不管多晚她都会等他,她会安安静静地躲在阴凉的地方,一看见他出现,就会眯着眼睛快乐地跑出来,拖着奶奶的长音问他怎么来得这么迟,他每次都会耐心地解释告诉她临时有点事。
好脾气的乔雾乖乖点头,对他的迟到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但末了,总是不忘问他多讨要一个冰激凌。
但眼下,笼罩在郁气中的乔雾,在扭开脸之前,还不忘对着虚空翻了个白眼。
她似乎并不想看到他。
苏致钦有些莫名地看了眼身边的艾伯特,见对方脸上也是一脸茫然和无措。
但很快,在与中国情人对弈的战场上屡战屡败的艾伯特就如同条件反射般反应过来,他用一种相当同情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又看了看天空,干笑两声,说自己的父亲应当在找他,他需要立刻过去一趟。
知情知趣的艾伯特主动离开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场,他朝瞭望塔的方向走去,父亲萨马索夫正在顶楼的监视塔里等他。
在解开监视塔底的密码锁之前,艾伯特本能地往停机坪前的空地上侧了一眼。
他看到那位在莫斯科受人敬仰的先生,正试图伸出手去掐自己那位中国情人的脸颊,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一把打掉。
那位在宴会上总能引得他人趋之若鹜的座上宾,此时此刻正被他的小情人如临大敌版地瞪着,被警告着,不准对她动手动脚。
艾伯特看着自己的好友似乎无计可施,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居然听见了一句在几年前对他来说,非常非常熟悉,甚至说过无数遍的话,而这句话居然从这位克宫的幕僚的嘴里委屈而不解地漏了出来——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又能惹你不开心?”
马哈奇卡拉呼啸的风声掠过耳朵,艾伯特愣了愣,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他弯了弯唇,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地走进了监视塔的军事升降梯内。
瞭望塔顶是军机监视塔,环窗一周布控着一面又一面巨大的监视屏幕,父亲萨马索夫站在正东的一块监视仪前,正跟工程师说着什么,中年人背手而立的背影睿智而沉稳。
注意到自己儿子的靠近,专心看数据的萨马索夫连头也未抬,只问道:“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你们不再多聊一会儿?”
艾伯特摇了摇头,笑着说了句“维克多今天大概不太方便”。
萨马索夫有些不悦地拧着眉头,只告诉儿子,因为最近俄罗斯与周边环境紧张,他需要尽可能地了解维克多对局部战争的态度,这样他们的家族也可以尽早做准备。
艾伯特对战争的担忧却没有父亲那么强烈,他摇了摇头,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在杞人忧天。
“更何况——”
艾伯特顿了顿,微笑的眼睛里却流出一丝歆羡。
“维克多跟他的中国情人有一些私事要处理,我在旁边有些多余。”
萨马索夫愣了愣,才意识到儿子口中那位“中国情人”到底是谁。
据说她被带着参加过一场根本不符合小维克多口味的艺术酒会,在捷里别尔卡的地下赌场被人维护,让嚣张的费迪南德在一夜之间沦为笑柄——萨马索夫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于他看来,这样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完完全全没必要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做到这种份上。
他不得不开口,打击自己儿子的一厢情愿。
“我教过你很多次了,男人是不可以感情用事的。”
自来便受到家族宠爱的艾伯特却不以为意,他从瞭望塔里往下看,停机坪前的情侣似乎仍在闹别扭。
“但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是么?”
顺着儿子的目光,视线落在窗下的停机坪,萨马索夫忽然想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皱眉抿唇良久,才开口。
“但无论如何,一时之间的欢愉,也无法成为他们挣开宿命的钥匙。”
无论是父亲,还是儿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没有任何的人或者事物,能够成为他们的唯一。
他在老维克多还是“克劳德”的时候,就认识了他。
这是一个年轻英俊,却沉默寡言的男人,优秀聪敏,心思诡谲,延续他的父亲在冷战时期的作风,让盘根错节的情报成为家族发展的垫脚石,他对情报的分析能力甚至让他一度成为联邦安全局的核心幕僚之一。
“可这又如何呢?”
“这样一个人,居然蠢到愿意放弃一切,带一个中国女人私奔。”
他听说,联邦安全局的人在阿姆斯特丹截到他们的时候,那个可怜的中国女人正怀着孕,她似乎是被蒙在鼓里,对克劳德的身家背景一无所知,她甚至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手艺人,是个木匠,会给未出生的儿子做睡床,做木马,做摇椅,也会照着中国的历史书,尝试着给她做木屐。
他迄今都记得克劳德如何在联邦安全局的监//禁室里试图跟当局鱼死网破,甚至不惜叛国,被冠以变节的恶名,也只是为了让那个中国女人活下来。
最后两边达成协议,那个被判定为知道太多秘密的中国女人将终身无法离开莫斯科。
萨马索夫看了眼陷入震惊里的儿子,语重心长道:“所以,不要对感情这种事情抱有太大的幻想。”
“要知道,虽然这个世界很大,但一个带着这么多秘密的俄罗斯人,在持续不断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冲突和对抗下,无论是在哪个半球,都会有人想要得到他。”
“更何况,你看,克劳德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可他跟他所谓的妻子最后还是没有善始善终。”
他知道太多的旧事,也知道自从那个中国女人自杀后,自己的好友是如何郁郁寡欢。
“国家机器是个庞然大物,自上而下的组织结构,不允许有任何的背叛和二心,他们承受的赞誉就是他们背上的枷锁。”
“有克劳德的前车之鉴,我相信,聪明的小维克多,肯定不会步他父亲的后尘——而且,在未经克宫允许之前,他将毕生都无法离开俄罗斯。”
“收起你不合时宜的恋爱脑吧。”
萨马索夫从停机坪前收回目光,在心里已经给两人的结局下了预判。
“快乐是短暂的,所以任何的及时行乐,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艾伯特垂眸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萨马索夫并不是一定要给儿子的热情浇冷水,他只是希望他能够不要这样理想主义。
“要知道,权力、声望和地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养料。”
“不会有人蠢到愿意为了一片叶子,而放弃一整个森林。”
“尤其是,他被圈禁在森林里,他根本无法离开。”
“但您不是一直都觉得,他跟他的父亲不一样么?”
天性浪漫的艾伯特忽然抬起头,透出监视器的玻璃,他看到那位不得要领的先生终于牵到了自己的恋人的手——即便他娇俏可爱的小情人依旧不情不愿,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耐心。
艾伯特弯了弯唇,冲自己的父亲微笑。
“所以这次,我投爱情一票。”
第67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7
066
“乔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又能惹你不开心?”
如果将时间倒退回五分钟以前——
在四目相对的僵持里,乔雾知道她需要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这时候也绝对不敢说心里话。
她不敢让他看见自己可能已经现形的、摇摇摆摆的大尾巴,这是一条,她从来也没对别人露出来的尾巴。
在不确定恶龙会如何看待她的尾巴之前,狡猾的狐狸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亮出底牌。
所以,她只能讷讷地低下头,踩着脚边的青草,一脚一脚地把刚刚冒头的嫩草重新踩回砖与砖之间的细缝里。
它们不应该生长在这里。
“就是等得久了嘛。”
“艾伯特只请我喝了一杯咖啡,咖啡很苦的,我也不爱喝。”
“这里很无聊,我想回莫斯科了。”
莫斯科里有她的小公寓,可以让她彻底避开这种朝夕相对的假期,躲进她的一亩三分地,藏好自己唯一的一条大尾巴。
乔雾刻意扮乖的时候,声音轻软,委屈巴巴的。
苏致钦垂着眼帘,看着她发顶上的乌旋。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在高空时,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地面的样子,即便有话多的艾伯特作陪,但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毕竟都是陌生的。
“抱歉,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
乔雾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觉得这人认错的速度未免太快。
她连骄纵调//教的起手式都还没摆出来,苏致钦已经主动退出了正面战场。
乔雾:……
好嘛,你态度这么好,再甩脸子就是我不对了。
知情知趣的小狐狸抿了抿唇,踢着地上刚刚冒头的小草,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带她回家。
马哈奇卡拉这个地方她人生地不熟,这时候也只能乖乖地陪在他身边,等他下一步的安排。
苏致钦没答话,却对她微笑着伸出手,摊平的掌心掌纹干净、指骨修长。
“都来了这里,要不要再去试一下其他小型机?”
乔雾知道他今天带她来,就是这个目的,但很无奈的是,她对开飞机是真的没有半点兴趣,于是本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航道,示意他带路。
但没想到苏致钦歪了歪头,目光落在他的掌心,他冲她下巴一扬,眉毛一抬,反而示意她需要乖乖听话,老老实实把手放上来。
乔雾:……
你往前走我跟着不就行了,搞那么多花样干什么?
但她也懒得跟他就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来去,便抿着唇,乖觉地照做。
她在露天待的时间有点久,软嫩的指尖微凉,触到他掌心时,摩挲过他掌面的薄茧,有阵阵粗糙而干燥的热意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的手指。
暖意从指腹到掌心,直直熨到她的腕骨,像软冰遇到晨曦的太阳般,被驱散了久候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