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雾,你想做的事情瞒不住你的老师的,与其你偷偷摸摸对着他老人家藏着掖着,不如光明正大地向他寻求帮助。”
“毕竟宴安老师在未出家前,也是艺术圈的大拿,他有那么多有头有脸的朋友,而且他年轻的时候,跟京圈那边的艺术家关系好着呢,指不定他那边有路子可以帮你呢?”
“就像玛卡巴卡说的,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定,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
乔雾在外婆的老宅子里做了简单的休整后,就给宴安打了电话。
宴安在片刻的意外后,便听她详述了前因后果,只是他一听完,就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对她一声不响就从莫斯科休学回国的事情并不认同。
“老师,我知道的,如果我提前告诉你这些事情以及我的打算,你一定不会答应我回国的。”
“所以,我才选择先斩后奏。”
电话那头又听见了老师的叹息。
乔雾想到乔芝瑜,心里却苦到发酸,但她这个时候并不想在老师面前哭出声来。
“言言,你知道老师为什么给你改名叫‘乔雾’吗?”
像是已经接受了她的决定,老和尚说话的语调平和而缓慢。
“因为雾是虚无而没有重量的,我希望你能够放下以前的事情,轻装去走未来的路。”
乔雾的眼眶又热又酸。
她想告诉他,告诉眼前这个的的确确是在关心她的人,前不久王征在莫斯科对她做的那些事情,但她又怕说了,让老师平白无故地担心、后怕。
鼻腔里都是水汽,但她这个时候也不敢当着老师的面吸鼻子,她希望老师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她,而不是用自己脆弱的情绪和别扭的不甘心去绑架他、压迫他。
“老师,你要知道,云也没有。”
是宴安将她从“阮停云”改名,最后,她成了“乔雾”。
“我妈妈在给我取名的时候,其实并不会想到有离开我的那一天。”
“她跟你一样,对我的期许从始至终都是一致的。”
“人生本来就是有重量的,我带着你们所有人的善意,即便负重而行,我照样甘之如饴。”
“我以前想自//杀未遂的时候,相邻们给我一粥一饭,他们想留住我,就告诉我说这些粥和饭,是我欠他们的,有朝一日我得还。”
“你来医院看我的时候,会在街角的小贩那里买一袋陈皮糖,你把糖送给我,说这是我欠你的,让我好好活着,以后还你。”
乔雾握着话筒,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小声啜泣,像一只缩在角落里的无依无靠的小刺猬,仿佛身后的两堵墙,就是她最后的安身之所。
“我欠我的母亲生恩和养恩,这我偿还她的方式。”
“无论如何,我想给她要一个公道。”
不知道多久的沉默里,她听见了宴安些微有些颤抖的声音。
明昭寺的暮鼓声里,是他阿弥陀佛的叹息。
“你没有证据,大概率是败诉的。”
就连宴安也清楚地知道,她渺茫的前途。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成为你的心魔?”
“它会让你这辈子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你会被永远困在回忆的魔障里,形销骨立?”
乔雾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落地玻璃移门面前,已经泪流满面的自己,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无论成败,我总要试一试。”
“而且——”
而且我知道,我的心魔已经变了。
乔雾话还未说完,隔着电话,她听见空涧法师似乎就在老师身边。
她隐约听见对方苍老而慈悲的声音——
“而且,她的心魔已经变了。”
“让她来吧,恰好这里就有能帮她的人。”
-
元旦前夕的莫斯科,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鹅毛白雪。
深夜11点,宽阔的马路上车流稀少,就连路上的行人也不多见。
路灯孤零零地立在马路两侧,半天才零零星星照到几个人影。
行人裹着要么裹着深色的过膝大衣,要么裹着厚而臃肿的棉服,行色匆匆里,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进入温暖的内室,远离室外冷风交加的寒意。
有不起眼的路人缩着脖子伛偻着后背,扯了扯身上深褐色的旧棉衣,推开了乔雾所在的旧公寓的木框玻璃门。
他像一个在俄罗斯生活了很多年的老人,如果乔雾与他在公寓楼下照面,或许她立刻就能认出,对方应当就是那个会随地吐痰让公寓保洁员厌恶至死的,住在三楼角落里的老单身汉。
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却又很喜欢占年轻小姑娘的便宜。
老人粗糙而起褶的手摁住电梯上行的按钮。
老式的电梯隔三差五就需要保养,空间狭小不说,就连电梯装载的人数都有非常严格的限制,电梯上行的速度又缓慢又磨人。
“叮”,电梯的电子面板数字停在了三楼。
三楼廊灯的钨丝时不时就会罢工,老公寓里维护的工作人员不多,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这灯坏了多久。
因为没有监控,也找不到这灯到底是被人为破坏,亦或者只是确实质量不太好。
所幸走廊并不长,也没有那么曲折,回家摸钥匙开锁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随着电梯门缓缓的关阖,狭窄的走廊重归黑暗。
而原本伛偻的身形也慢慢地变得高大,原本臃肿的身形也开始一寸一寸收缩。
月光从走廊尽头无声而怜悯地漏进来。
随着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就连拉长在地上的影子,也变得越来越挺拔。
干燥而有力的手握住钥匙柄,将金属制的钥匙插入灰旧的、漆绿色的木门里,锁芯顺滑,他没花太大的力气,就咔嗒一声打开了。
脱下厚重的、不合身的外套的男人此时此刻就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毛衣,一身深色的打扮完美融入进没有开灯的公寓里。
公寓的沙发依旧崭新,公寓的窗台旁,是一副已经被梨花纸打包好,等待第二天送达的油画。
他看着这间已经分析过无数次的女性公寓,终于忍不住弯了弯唇。
其实刚刚走出电梯的时候,他就想笑了。
他大摇大摆地从电梯口走到这间房间里的姿势像什么呢?
唔,大概像《那个杀手不太冷》里那个握着大火力狙击枪,可以肆意鱼肉弱小的警察——
哦不行,那个警察最后被里昂炸死了,他太倒霉了。
但他不会。
他是索尔布鲁森,作为现任中情局俄罗斯情报主管,他曾经的爱人,他的妻子死于巴以冲突,为此他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抑郁,所以中情局内部一直都认为他已不适合做区域的负责人。
但他并不这么想。
他现在就可以像所有人证明,自己并不是神经质,而是对情报,对人心,拥有最敏锐的洞察力和直觉。
比如就像现在,他躲在黑暗里,然后无声无息地将麻//醉//枪架上那个男人的后颈。
黑暗可以肆无忌惮地将人的野心和愉悦彻底放大。
“高剂量的分离乳胶毒素,或许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东西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危害。”
会让你因过敏至死,且任何人都不会发现,你真实的死因。
所有人只能为你悄无声息地送葬,然后看着你的名字,像你的父亲克劳德一样被刻在冰冷的墓碑上。
被挟持的男人孤身一人,他缓慢地举起手,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配合。
索尔弯了弯唇,借着玻璃窗上的淡月,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那双显眼的、翠绿色的瞳孔,以及左手食指上,那枚象征着权力和谷欠望的红宝石戒指。
而这一枚戒指,将成为他的战利品,被他派人送回美国本土。
在无声的对峙里,索尔相信,凭自己历练多年的身手,压制他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且这位以“谨慎”著称的继承人,也并是这样一个会铤而走险的莽夫。
“我应该叫你什么?”
今晚的成果令他满意。
这是他狩猎了快3年的目标,一个巨大的,几乎能够令克宫都震惊的目标。
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审问起?
在法国尼斯,他窃取到的名单里面写了什么?
还是他跟那帮车臣人在里海沿岸达成了怎么样的交易?
亦或者在乌克兰的军营里,他到底用军火贿赂了谁,最终出卖了美方在乌克兰本土的研究基地?
莫斯科的老公寓里密不透风。
索尔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里,却透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是称呼你为维克多布托洛维奇。”
“……”
“还是称呼你为小尼奥。”
“或者……”
索尔低笑了一声,洋洋得意道:“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苏致钦?”
索尔有一口非常流利的普通话,发出“苏致钦”这三个字的时候,没有丝毫生硬的蹩脚和拗口。
“要知道,捕获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索尔忽然狐疑地皱了一下眉,他在想,乔雾的这间公寓并不大,为什么自己的声音会出现回音,仿佛有第二个人,逐字逐句地复述了他的话一样。
但多年特工的警觉,还是让他本能地屏息,被他用枪顶住后颈的男人依旧举高双手一动不动,可是他却隐约感受到身后仿佛有若有似乎的紊乱气流,然后他听到了有人用跟自己刚才一模一样的声音,用德语说了句——
“idiot。”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