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烬顿了顿,终是抿唇将那有些难堪的内情说出来:“我有意借着宴请弗洛伦这个契机与你修好,气你不肯看我,还要带着那明里暗里盯着你的秦恒,妒火上头说了气话,我那时不知安雅几人在同你抢座,不是故意让你难堪。”
话说出来后徐烬就忽然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难。
承认自己的嫉妒与怒火,承认自己对她难以割舍,说出自己心底里一直压着的话,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艰难和难堪……反而,越是说出来,他心里那些沉甸甸的东西越少,心绪也愈发清明。
“宋念,你说要离婚后我没有死缠烂打追着你不放,并非不在意,只是那时我以为你是因为知晓了当初救你的人不是我,便毫不犹豫就要将我弃如敝履。”
徐烬声音嘶哑:“我那时犯蠢犯浑,不肯承认自己对你的感情和不舍,不肯承认自己想要留恋一个将我弃如敝履的你……不肯承认自己的不值一文与难堪,强撑着不肯留你,可是……我真的舍不得、放不下!”
看到宋念低垂着眼的模样,徐烬继续道:“当初与安雅的事我不想瞒你,阿凌过世后我和妈都很痛苦,他当初与安雅正式相亲以对象关系相处过些时日,觉得自己一去不回对不起她,便托我照顾……”
徐烬小心观察着宋念的神情:“妈也因为阿凌的事心里吃力,一直想让我成婚生子,那时安雅陪我妈许多,妈就问我的意思,宋念,我不想骗你,我问过安雅要不要结婚。”
说完,徐烬又立刻解释:“我从小性子冷,没有过喜欢的人,只觉得娶谁都差别不大,阿凌托我照应她,妈也喜欢她,我那时就想着,就她了吧……后来她推拒,说她毕竟与阿凌处过,担心被人说闲话。”
徐烬看着宋念,认真说:“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我便没有问过第二次,紧随其后你寻来……我便与你领了结婚证。”
想到婚礼,徐烬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成婚那日,她给我打电话隐透不详,我便临时赶去将她送走,也与她说了清楚:阿凌与她交往不过数日,我照应两年,仁至义尽……当初也是她拒绝结婚,所以让她好自为之。”
徐烬语调沉了下去:“她那时也答应了……在那之前,她性情怯弱行事本分,所以我从未想过她会生事,也是因此,那次母亲犯病时,我才会对她说你挂电话的事信了几分。”
接着他又连忙补充:“我不是觉得你会不顾妈的身体因小失大,只以为你是因为吃味没有听她说话……妈好久没犯病了,我那天有些慌乱失了分寸,后来说让你不要接电话,也并非是全然不相信你、要与你划清界限,而是觉得这样一来,即便是安雅生事,你不与她有交集她也就无计可施。”
说完,徐烬道:“我没想到她居然会变成这样,不远千里回来在你我之间挑拨……不过肖定国虽蠢,说的一些话也不无道理,若非我多有不是,你也不会这样不信我。”
徐烬吁了口气:“宋念,我能想到的事情,现在都对你和盘托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但这些话我得让你知道。”
他看着宋念,一字一顿:“四年前救你的人不是我,你却是实实在在救过我的……婚后这些日子,我知道我性子不好,时常说话也不好听,但是宋念,除却初始数日的茫然与不惯,之后,我一直是努力对你好的。”
说着,徐烬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些发哽……不想承认自己这一刻等待宣判一般时的忐忑与不安,可泛酸的眼眶却骗不了自己。
徐烬哑声开口:“宋念,我知晓我有许多不好的地方,但我也知道我对你的心,往后,不好的地方我一点一点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看着我改,行不行?”
他看着宋念,眼圈已经有些泛红:“这些日子,我们之间并非没有情意,只是我当初太蠢,这场婚事又来的阴差阳错……我知道你想嫁的人不是我,但是,我都会改的,宋念……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这时,宋念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了。
她从没听过徐烬说这么多话:“你这一小会儿说的话,怕是比婚后我们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了。”
徐烬立刻说:“我以后改。”
他说:“我喜欢你跟我说话……以前是我不好,以后我也与你多说话,行不行?”
宋念嘴唇动了动,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主要是她没想到徐烬一股脑儿说了这么多,从他和安雅以前的事说到婚礼上的迟到再说到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只是,她现在心绪一片混乱。
当初这场阴差阳错的婚事的确是她强求来的,所以婚后最初徐烬存了别的心思,其实她也能理解。
若非当时几桩事凑到一起时她又骤然得知认错了人,恐怕也不会轻易就要离婚。
可如今已经知道了,她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我们两人的婚事本就是我强求来的,认错人谁都不想,你说的那些话我也都相信你没有骗我……”
宋念看着徐烬,微笑了笑:“可是徐烬,你看到的我,是将你当成我心里爱慕喜欢了四年的那个人的我……我也知道,这些日子我们相处的整体也算不错,可我们相处这些时日以来,我对你的许多都是因为将你当成了当年救我的人……扮乖卖俏、包容迁就,都是因为这个。”
顿了顿,宋念苦笑:“可如今才知道是造化弄人。”
她看着徐烬:“你喜欢的也是将你当成徐凌的我……我不确定在知道你并不是那个人后,我对你还能不能和以前一样包容迁就。”
因得徐烬此番掏心剖肺的坦诚,宋念便也将心里所有话都说了出来:“我并不喜欢沉默寡言的人,也不喜欢你在房事上都凶神恶煞,更不喜欢威严冰冷动辄训斥立规……那些,以前我每每想起当年的事与四年爱慕,都多有容忍,但往后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到处处退让,届时你就会觉得我变了,甚至怨恨我待你不比从前。”
宋念叹气:“所以,一开始就是错的,如今既已拨乱反正,何必又要强求,到时闹得姿态难看,世间凭添怨偶。”
她话音刚落,徐烬就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会怨恨你待我不比从前,又怎知你我会成为怨偶……宋念,我告诉你我知道了以前是我不好,那往后自然是我来改正,又怎么会要求你继续迁就我?”
“你那些容忍迁就你所有的心意都是对阿凌……可这些日子真真正正与你相处的人是我,你将我当成旁人,我对你却不是,我从始至终看到的都是你宋念。”
徐烬眼睛泛红:“对你来说是阴差阳错,与我而言却是天作之合……你既然信我,就不能只自己一人想着拨乱反正,平白将我扔在这里不管不顾。”
“你说我沉默寡言,我如今把自己心肝脾肺全都剖出来给你看,你呢?宋念,我不信你对我就没有半分情意,只有‘阴差阳错’这四个字!”
宋念眼睫轻颤,嘴唇动了动,却一时无言。
这时,胡秀云快步走出来……看到被徐烬堵在那里的宋念,胡秀云立刻上前挡在宋念身前。
“是小徐啊。”
胡秀云笑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缝纫机票,是何彬彬得知宋念的事情后大半夜出去托了一圈人刚刚才拿回来的。
胡秀云把缝纫机票朝徐烬递过去:“小徐啊,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念念的照顾……先前借了你们家一张缝纫机票,是我这个做姨妈的不好,劳烦了你们,现在正好有票了,还给你吧。”
胡秀云笑得客气疏离:“多谢你们家照顾念念,也谢谢你先前帮我出头,只是,念念这孩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全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无论是她爸妈还是我这个做姨妈的,哪怕自己吃糠咽菜也是不舍得她吃苦的……她是个好孩子,没道理结婚了反而要吃苦头……既然你有好去处,那就别纠缠她了,我替她爸妈谢谢你了小徐……”
徐烬怔怔看着那张缝纫机票,整个人都僵滞在那里。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更难看:“宋念,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要划清界限,就像留在徐家的那些东西,梳妆台上的三块手表,衣柜里的衣裳……她到徐家后得到的一切,一根线都没有带走。
连一张缝纫机票也不肯欠他的!
宋念看着徐烬,顿了顿,低低嗯了声:“你看,这就是我原本的样子。”
她说:“你所喜欢的乖巧柔顺,活泼主动,都是建立在我认错人的前提下……而现在你看到的这样平静漠然不留余地的,也是我,徐烬,这样的我,你要强求回去,还会喜欢吗?”
不等徐烬开口,宋念笑了笑:“回去吧,错误就要被改正,将错就错强求不到好结果的。”
说完,她从胡秀云手里拿过缝纫机票塞到徐烬手中,然后转身拉着胡秀云头也不回走出大院。
徐烬僵站在那里,看着手里的缝纫机票,整个人仿佛都要被薄薄的一张票压趴下去……
就在这时,前面角落蜷缩着的要饭的毫无预兆窜出来扑向胡秀云和宋念。
何旺荣已经有些疯癫了,恶狠狠拿刀朝胡秀云刺去:“去死吧……”
马云霞骗走他的工作后带着儿子何文强搬家躲得他找不到了……老娘气得脑出血没几天就撒手人寰,他走投无路之下来求胡秀云,却被胡秀云让何彬彬那个逆子打了一顿赶走了。
他是她丈夫!是何彬彬的亲爹!
现在他们娘仨住着家属院两室一厅,吃香的喝辣的,却连口饭都不舍得给他吃……他快病死了,何彬彬那个畜生都不管他这个亲爹!
都是胡秀云教唆的,都是这个毒妇!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何旺荣毫无预兆挥刀刺过来,宋念下意识将姨妈往后拽……可何旺荣身形不稳,那把刀却朝她这边刺过来。
“啊……”胡秀云尖叫起来。
宋念脑中一片空白,怔怔看着那把刀……然后就看到斜后方伸出一只手堪堪攥住了即将刺到她的刀刃。
鲜血涌出,徐烬一脚将何旺荣踹得倒飞出去砸到墙上,闻声而来的保安惊呼着将人按住。
徐烬拿着血淋淋的刀,看都不看自己的手,朝宋念一字一顿:“如果,我偏要将错就错呢……”
第105章 拼死相救
医院,徐烬坐在那里,医生正给他一层层裹上纱布,一边包扎一边叮嘱他一定要留心伤口不要感染。
“最近不要碰水,十天后拆线……”
宋念就候在旁边,被刚刚那个又深又长,几乎把徐烬手心割成两半的伤口惊得面色发白。
徐烬却一声不吭,只是不错眼地看着她,跟她说了好几次没事。
他说不疼,可宋念知道,怎么会不疼。
医生出去后诊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徐烬看着宋念苍白的脸,眼里噙着的泪意,竟是倏地笑了。
他问:“宋念,你有没有一点心疼?哪怕一点点?”
宋念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可平日里总是威严板正的男人这会儿受了伤却露出笑意来:“你不用否认也不用骗我,我知道你有……我受伤了,你心疼,你对我不是全无感情的……”
徐烬话没说完,诊室门猛地被推开,安雅红着眼睛冲进来:“阿烬哥,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说着她就冲过来要拉起徐烬的手……却被徐烬起身直接避开。
安雅一愣,讷讷站在那里:“阿烬哥……”
说完像是才反应上来,连忙回头跟宋念解释:“嫂子你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知道阿烬哥为了保护你受伤有些心急。”
宋念笑了笑没有说话,可对面,一惯话少的徐烬却开口了。
“安雅,如果真的不想让我的妻子误会,就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做让人误会的事情。”
徐烬面无表情,安雅呆若木鸡。
她嘴唇动了动:“阿烬哥,我只是……”
“我不想听你那些说辞。”
徐烬冷冷看着安雅:“你借着我母亲病情挑拨我和宋念在先,这次回来又借着相机的事情故意引导宋念误会……安雅,相机给你的时候,我让肖定国给你捎话,他真的没告诉你吗?”
安雅面色顿时白了:“我……”
“即便你坚持说他没告诉你,那我后来是否与你言明,希望今后保持距离?”
徐烬字字冰沉:“你我两家有些交情,你当初同阿凌相处过些时日,阿凌心地善良觉得对你有愧,但我想来,这两年对你的照应也足够了……阿凌不欠你什么,徐家更不欠你,你不记好也就罢了,可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
徐烬看着安雅,一字一顿:“我当初提过结婚是因为受阿凌嘱托也因母亲有意撮合,你既然拒绝,那你我之间就再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再做出什么挑拨我们夫妻的事,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徐烬的话冰冷至极不留半分情面,安雅面上忽白忽红,原本想好的言辞在冰冷厌恶的眼神注视下再说不出来半句。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当初那一念之差的装腔作势让她错过了唯一可以嫁给徐烬的机会,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旁边的宋念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安静而体面,可越是这样,安雅越觉得自己像是被当众掌掴一般,不剩半点尊严。
喉咙哽咽的连句圆场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安雅终是抽泣了声,转身捂着嘴哭着逃离……
很快,小赵来接徐烬。
徐烬不想跟宋念分开,可宋念说自己要回去姨妈家了,徐烬只得悻悻作罢。
将人送到黄河厂家属院大门口,徐烬眼巴巴看着宋念,试探着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我到时候顺路来接你。”
宋念说再看吧:“还不确定。”
徐烬便连忙说好,让她多休息休息。
天都黑透了,他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