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半开玩笑地反问,“您还讲究男女授受不亲?”
叶延生没回应,但也没放开她的意思。
这场面,太微妙了。
谢青缦却像浑然不觉一样,任由他握着自己,清亮的眼眸映出他的身影。
“你还欠我一个问题。”
“我没答应你。”
“……”
话被堵了回去,谢青缦也没较真,“算了,看在您今儿不痛快的份上,当我没说。”
叶延生挑了下唇,说不上来是促狭还是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痛不痛快?”
谢青缦其实想说他今天特呛火,不高兴都快写在脸上了。
但她说话从来委婉,“求神问佛,不是有所求,就是有所惑。不然你来寺庙干什么?”
叶延生松掉了禁锢她的手劲,嗓音沉沉地淡嗤了声:“我不信神佛。”
大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浑身松着一股懒洋洋的劲儿,漫不经心,“讨老人家高兴罢了,我家老太太信这东西。”
这东西?
“就您这态度,一点儿都不虔诚,”谢青缦忍不住拆他台,“老人家要是听到了,很难高兴。”
潭柘寺这位置够偏,不比雍和宫,在二环以内,但上香,可能也讲究个机缘。
前者是汉传寺庙,后者是藏传寺庙。
起源和传承不同,也是大乘佛教显宗和密宗的区别,汉传佛教更本土化,融合了儒、道两家的文化思想,供奉的佛菩萨大多和善示人,是中原地区的主流。
老人家估计有这些讲究,要是听到自己孙子在这儿“大放厥词”,不骂他才怪呢。
思量间,冰凉的触感从天而降。凉意落在额间,她一怔,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是雪。
京雪忽至。
今冬的第一场雪,降落得无声无息,也越下越密。灰白色的天光比来时更沉暗,寺内落雪纷纷,如絮似雾般满天飞,金殿高阁和远山密林像蒙了一层雾色。
很快,周围人都有了反应。
附近有人雀跃,有人惊呼,有人从大殿中出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等着拍照。
兽头铜炉中檀香还在燃,袅袅的香火缭绕着升腾,在雪天,痕迹淡了几分,虚白得像幻影。
谢青缦很喜欢雪天。
港城不落雪,所以她每年会去Courchevel滑雪跳伞,在白马庄园等一场雪落;或者和朋友飞北欧过圣诞,喝玛歌的赤霞珠,在槲寄生下拆礼物,在冰岛泡温泉,看极光和繁星在夜幕相逢。
不同于今天,无意邂逅的景色。
她将初雪框进手机镜头里。
两人站在古树之下,松枝纵横蒙密,遮去了大半落雪。
也许是因为身处寺庙,他和她,竟也能如此安和地站在一起。
叶延生看着她捕捉画面的动作,眸底的情绪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
他忽然回答了她刚刚的质疑:“是不够虔诚,不过诚心,又算什么东西?”
“那是您顺风顺水,什么都不需要,”谢青缦轻哼,在心底小小地鄙弃了下,“要是哪天有所求,怕是谁都不能免俗。”
叶延生闻言,不过沉声一笑。
“求神拜佛。”
他带了三分谑意,语调缓慢地把玩这四个字。
佛殿中的金身玉像尽收眼底,他眸色冷淡,笑意凉薄,将狂悖的话说得风轻云淡:
“求神拜佛,不如求我。”
谢青缦指尖微跳,下意识地望向他。
天光昏微的穹顶之下,空气稀薄,清凌而绵密的新雪,在空灵沉远的暮钟声里,簌簌而落。
暗淡的光线裁出男人挺拔端直的身影,难掩他周身的冷郁和傲气。
“Ivy!”
不远处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向宝珠站在院门下,朝谢青缦的方向,挥了挥手。
“我朋友来了。”
谢青缦顿了下。她跟他不算熟,说“再见”其实有点自作多情。
“我先走了。”
叶延生睨了她一眼,眸底墨黑一片。他没搭腔,只是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隔了几米的距离,是他的人。
他手底下的人非常识趣,得到授意,才上前,将一把黑伞递到谢青缦面前。
对方衣着和行为十分低调,在此之前,谢青缦甚至注意不到有人跟随;不过他强壮笔直的身形紧绷着一股张力,食指和虎口有枪茧,更是让人了然——
这人身手不错,应该当过兵。
叶延生朝她微抬了抬下巴,语气沉静,“带着。”
这时候再拿乔,就跟有病似的。谢青缦也没矫情,“成,有缘还你。”
“还我?”叶延生挑眉。
他不在乎这把伞,他只好奇,她打算去哪还。
“给你寄回白加道啊。”谢青缦头也没抬,不假思索,“不过要等我下次出境的时候。”
砰的一声,伞骨撑开。
黑伞在谢青缦手中,穿透了风中撕棉扯絮一般的雪幕。
她一手撑伞,一手回向宝珠催促的消息,全然没看到叶延生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正转身要走,她听到他的声音:“手机给我。”
“嗯?”
动作快上思维一步,谢青缦不自觉地配合。
但递出去的瞬间,她又觉出不妥,缩了几分的手,要收不收地僵在半空。
“好乖。”叶延生笑了声。
有点坏,又有种说不出的散漫劲儿。
他压根没给她迟疑的机会,矮了下肩,半个身子探到伞下,就着她的动作,单手拢住手机,打了几个字。
等搜索跳转的账号添加完成,他才适时地松开她。
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至没让人反应过来,刚才那几秒,是如何异样和微妙——
她的指尖,就裹在他掌心之间。
他和她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掌心宽厚、有力,能完全包住她,越衬得她十指纤纤。
一如两人的体型差。
即便是刻意放轻的力道,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掌控,牢牢禁锢,存在感强烈得让人避无可避。
谢青缦很想后退。
但她克制了这种条件反射:
距离早已被他拉开,她再做出反应,反倒多此一举,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我不常住白加道。还有,”叶延生将她的僵硬尽收眼底,勾了下唇,似笑非笑地转了话锋,“你朋友催你了。”
手机屏幕上方,是一条新弹出的消息:
Isabella:
【你!在!干!什!么!阿吟,你要把冰雪聪明的我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嘛!】
多正常的提醒。只是向宝珠偶尔唤她本名,他见了,偏要跟着添上一句:
“阿吟。”
声线是冷的,语气也算不得亲昵,可沾上三分笑意,他这声“阿吟”缱绻至极。
像抵死缠绵后的意犹未尽,似是而非地摄人心。
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她耳根蹿起。
要死。
谢青缦瞪了叶延生一眼,眸中带了点似真似假的嗔怪和愠色。
她无声地压低黑伞,隔开他的视线。
错身而过。
耳后落下一声笑,昭示了对方的好心情。
谢青缦只当没听见,匆匆穿过雪幕,朝等在对面院门下的向宝珠走去。
“聊什么呢,这么久?”
向宝珠狐疑地朝她身后看去,无意间扫到她手中的伞。
沉香木的雕花暗纹手柄,纹路细腻,低端是口衔克什米尔矢车菊蓝宝石的黑金兽头。没见过的Pasotti款式,应该是订制的。
“那谁啊?”向宝珠实在好奇,“看你们俩很熟的样子。”
“陌生人。”
“诓我呢?哪个陌生人会借这么贵的伞……”向宝珠狐疑地看她,“而且你跟一陌生人说话,用得着贴那么近?”
可惜人走远了,都看不到影了。
向宝珠再好奇,也不能追上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