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安静下来,窗帘被微风吹得轻轻飘动一角。
黑发少女蜷缩在不大的沙发上,抱着柔软的毛毯,侧卧着,已经睡着了。
青年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
他感觉心很快地跳动了一下,又软化成水。
轻手轻脚放下托盘,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她盖好毛毯,掖了掖。
她湿漉漉的黑发顺着肩膀披散而下,紧紧地抱着手里的毯子。
沉睡着的执刑官,看起来……
也只像一个迷路的小女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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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又茉做了一个梦。
她很少做梦。
这次,她梦到了温臻。
梦里的神官穿着白袍,暖洋洋的白袍在日光下晒出暖和的温度。他坐在花园里,温和地垂眼注视她。
他摸着她的脑袋,而她将头枕在他的腿上,他顺她的发,一下一下。
神殿的后花园阳光和煦,草长莺飞,蝴蝶轻柔地飞飞停停。
一切美好、宁静,就像小时候。
温臻那双眼,像温柔的绿湖,将她包围。
“……哥哥。”
“嗯?”
“哥哥。”
“嗯。”
“哥哥……”
温臻笑起来,抬起手,刚想问她出了什么事,却见膝上伏着的小女孩忽然抬起头。
她脸上茫然一片,漆黑的眼睛流出两道泪水。
他一怔。
她问:“哥哥……我是帮凶吗?”
我是帮凶吗?
我是刽子手——还是帮凶?
两只漆黑的眼睛流着眼泪,林又茉茫然无措,一遍又一遍重复喃喃:“我是这一切的帮凶吗?”
我是杀死他的刽子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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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渐大。
风卷着雨丝斜着扫过,天还没有完全黑,昏黄的路灯光线忽明忽暗。
密织的雨线笼罩着不远处的廉价居民楼,破旧的警示牌是几十年前的产物,污水顺着沟壑流淌,排入下水道。这里住的人很少,许久没有经过一个行人。也或许,只是被人阻拦在了这一块区域之外。
雨要刮一夜,仿佛不会停歇。
一柄大伞立在楼下的雨中,劈开了雨线,雨落在伞面上,淅淅沥沥,顺着伞尖落下水珠。
白袍的衣角与这一切脏污格格不入,逐渐染上湿意。
“神官大人。”伞下,有人说话,惴惴不安,
“您不该……在贫民区呆这么久。如果一旦被议会长发现,
您出来了的话……而且临近婚期……”
温臻抬起眼。
金发的白袍神官静静望着居民楼的那扇窗户。
心里淡淡的酸涩涌上来。
他闭上眼,手指在袖中攥进掌心。
他轻声说:“又茉。”
第16章
“您醒了吗?”
林又茉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老旧的天花板,一盏布艺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窗外是白天,雨停了,轻柔的风吹鼓起窗帘,柔软的布料轻飘飘擦过地面。
窗台上两盆野草依然绿意盎然。
她慢慢坐起来。
头发已经干了,似乎被人细致地擦过,身上的外套被脱下了,剩下的是她自己白色的里衣。
“您里面的衣服……虽然湿了,我没敢帮您换。”青年局促地说道,他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胆怯。
触及到林又茉的目光,他一惊,慌忙补充:“但您的制服外套我已经帮您手洗了,昨晚外头一直在下雨,湿气太重,外套一直没干,我就用吹风机一点点吹干了。您需要的话……现在已经可以穿了。”
没记错的话,学院的制服不能手洗。
不过林又茉依然说:“谢谢。”
“什么谢谢……啊,我的意思是,您、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能为您做事是我的荣幸,毕竟不是每天都能遇到您……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能给您……”
青年结结巴巴地脸红了,他刚有点手足无措,余光瞥到自己的围裙和手里的锅铲,一下惊慌地跳起来,“对了我做了早饭,您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吃一点?”
他不报期待地问。
昨晚执刑官就睡在他家的沙发上,青年根本没法心安理得地睡床,于是找了张床垫在走廊打了一晚上地铺,当然,一夜无眠。
早上起来,他把衣服洗了,吹干,清洗料理食材,又忙忙碌碌做早饭,像个不知所措的陀螺。
他想着万一、万一执刑官想吃呢?
总不能让家里的客人饿肚子……虽然不知道执刑官会不会吃平民食物。
林又茉没有看他,她站起身,从滴水的窗沿外望出去。
破旧居民区的楼下只有冷冷清清的几个人,摆着不大的摊位,有一塔没一搭地揽客。
看起来很正常。
“楼下是小摊集市,卖一点我们这里的特产,您要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为您买一些吃的……”
青年絮絮叨叨地说着介绍的话。
他小声讲着这里的人文、背景、历史,又说到联邦的政策。
“做了什么?”
青年一卡:“……呃?”
她转过头,安静地问:“你说了你做了早饭。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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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圆桌上摆着香煎鸡蛋卷,培根土豆碎,蘑菇粥,可颂面包,还有一碟香喷喷的奶油可丽饼。
配了一杯热牛奶。
青年紧张地坐在一边,看着执刑官用餐。
少女把黑发松松地扎起来,穿着那身奶油白色木耳边的内搭,不紧不慢地用餐。
她垂着眼,动作优雅,仿佛坐在奢华餐厅内,而不是D级贫民区的一张二手塑料餐桌边。
青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留下来吃早餐,他内心始终有巨大的不真实的晕眩感。谁会相信A级公民的执刑官,传说中的只有在报纸上能看见的人物,就现在坐在他家的桌子边,吃他亲手做的饭?
他觉得自己在梦里。
不疾不徐地用完了早饭,林又茉才站起来。
青年连忙拿出她的外套。
“谢谢,很好吃。”林又茉道谢,她将一沓钞票压在桌上。
“不、您不用、这么客气……”
林又茉走向房门。
青年慌乱地跟上,为她拿鞋。他慌里慌张地为她开门:“欢迎您下次、任何您想的时候,都可以随时来,我随时为您……啊,这是谁?!”
打开门,门外跪着一个人。
青年的话吓得戛然而止。
林又茉垂下眼,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个人等在这。
昨天监牢中重伤成血人的戴着黑色面具的守卫,此时单膝跪在门外,一动不动,像一具雕塑,一副听候她差遣的架势。
他像是已经等了一夜。
就算知道她已经醒了,让他在外等,守卫依旧没有敲门,而是沉默地等待。
林又茉并不意外,凉凉开口:“你打了生物药剂?”
昨天被她用枪打得血肉模糊,今天就生龙活虎完好如初。跟红刀在红灯区那一夜的情况一模一样。
“是的。”守卫回答。
林又茉:“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守卫垂头道:“我被送给您,供您差遣,现在我的性命和使用权都是您的。”
林又茉看了他几秒,对他这番话没作任何反应,她与呆在原地的青年告别,走出居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