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很坏的小孩。
“所以,在哥哥眼里,我也是这样吗?”
林又茉向屋里走几步,站住了,“因为我固执己见,一昧愿意相信我不想相信的事实,所以哥哥没有告诉我真相。”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温臻说:“如果又茉问我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林家的事?”
“所有过去的事。”
林又茉静了片刻,她攥紧了手指。
“我记得哥哥救我的那天,十几年前,林家灭门的那天。”她说,“那天晚上下了雨。”
“哥哥救了我。我明明应该不是温家的首要人选。温家要的那个该‘听话’、‘遵命’、‘服从’的人,不该是我。换作别人,也许温家的政变计划会更顺利。出于结果考虑,哥哥不应该救我。我本来也该在那场灭门中死掉。”
温臻摇头:“又茉,不是事事都为了结果。”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结果。”
“温家几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十几年前杀掉了当任刽子手、灭门林家、想培育一个可操控的新执刑官,与纪廷元合作、贩卖军火、渗透高层、操控舆论——而现在,全联邦的舆论都在要求换掉议会,就是为了结果。”
“就连纪廷元,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结果。”
“所以是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结果。”
“否则,哥哥也不会跟薛柏寒结婚。”
温臻在她的注视下沉默了。
半晌,美丽的神官抬起脸,他那双绿色的眼睛柔和地看着她,有些难过。
“所以,哥哥离开那个地方了啊。”
温臻站起来,走到林又茉面前。他嗓音很轻,把一场漫长而精密的棋局、一次代价巨大的博弈,融进这短短一句话里。
“温家的计划原本不是这样。如果一切按照原本的剧本走,哥哥会继续作为议会长的妻子,留在权力的中枢。从议会内部把控局势,操纵人心,埋下暗线——直到政变的那天一切落幕,局势定位。”
“里应外合,那才是温家原本最完美的剧本。”
林又茉:“而不是……”
温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温臻抚摸上小女孩的发顶,屋外雨大,她的发丝上蒙着一层水汽,现在有些湿漉漉的。
“以前,又茉问过——哥哥能不能是你的。”
温臻将她的手拢在手心,她的手有些冰凉。
“现在,哥哥终于做到了。”
他垂下眼,望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声音很轻,
“……哥哥终于做到了。”
“哥哥终于是你的了,这样不好吗?”
他想要的,就是这样,这样不好吗?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淅淅沥沥,打在窗棂上。
下一秒,林又茉用力地反抓住他的手。
“——又茉?!”
力道骤然袭来,她猛地掐住温臻的喉咙,将他“嘭”地按倒在床。
执刑官的力气极大。神官的颈项被迫仰起,像折断前的天鹅颈。他的头撞上床板,疼得闷声一哼。
“但哥哥还是骗了我。”她轻声说。
她掐着他的脖子,手上的力道并没有收,温臻白皙的脖颈在她的钳制之下泛起红痕。
他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闷红色,窒息感让他不由自主疼得蹙起眉,温臻艰难喘息,试图抓她的手:“又茉——”
“哥哥还是骗了我。”她说。
“哥哥明明可以在审判日之前就告诉我。我可以用另外的办法把哥哥偷出来,我有很多别的办法可以把哥哥带出来,藏起来,”
“只要你说你不想结婚。我甚至可以提前杀掉薛柏寒。让议会花上一年的时间再选举一次。”
“然后我再杀掉下一任议会长,再让议会选举一次,再继续杀掉下一个,一个又一个……”
“我可以把他们都杀掉。”林又茉说,她那双漆黑的眼盯着他,“我可以把他们都杀掉。”
她说的话如此任性且残忍。
年轻的执刑官拥有巨大的权力,世人从来没有想过,幼稚的孩童手握利刃是多么危险恐怖的一件事。
他们忘了,她不是林家教出来的,她没有秩序的钢印刻在脑海里,她没有被关进审讯室洗脑,她跟所有的执刑官都不一样。
“但是哥哥仍然骗了我。”
“不信任我,蒙蔽我,把我耍的团团转。装作失明、病弱、脆弱,依附我,背地里操纵局势,看我为真相奔走,你却披着绵羊的皮让我庇护你——”
“从这次见面开始,从头到尾,哥哥都在骗我。”
“一直、一直、都在骗我。”
温臻直直凝视着她,唇角慢慢翘起来。
月光浅淡,他的绿眸隐隐泛光,那光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海。
“可如果不这样……”他唇角抿出一个笑,艰难道,“又茉怎么会再理哥哥呢?”
温臻是操纵人心的疯子。
可令他无措的东西只有一样,令他慌乱的东西只有一样,面对妹妹偏移的心,他束手无策,没有任何办法。又茉与他渐行渐远,温臻的心都快碎裂掉。
伪装柔弱又怎么样,伪装失明又怎么样,就算孤注一掷在审判日面临死亡的结局,只要又茉还愿意理他,一切都会值得,不是吗?
“现在,你拥有了哥哥,哥哥只属于你,只是你的东西,这样不是很好吗?”
温臻含泪微笑道,他轻轻拿起林又茉的手,贴近自己的胸口,摩挲着,布料下,是她很久以前咬出来的咬痕。
“这样不好吗,又茉?”
“哥哥从此以后都是你的,哥哥的东西也都是你的,哥哥的一切都是你的,又茉想要什么,哥哥都会为你拿来,我们可以……”
钳住他脖子的手猛地收紧,温臻猛地一滞,窒息感汹涌而来。他仰头不住地痛哼一声。
林又茉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内漆黑一片。
她的声音在室内很静,两人的距离像以前那样近,她的黑发垂落到他的脸边,呼吸交织,仿佛要亲吻。
“贱人。”她说。
温臻怔怔的深绿色眸子里,他的睫毛轻轻一颤,蓦地落下来一道泪。
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面庞往下滑落。
这是他第一次,从妹妹嘴里,听到这样的词。
居然,是用在他身上。
可是慢慢地,温臻的唇角却又弯了起来,他睫毛沾湿,任由泪水淌下来。
“原来,”他莞尔轻声说,“在又茉心里……哥哥是这样的啊。”
“那也没关系,我……唔。”
可下一秒,林又茉俯脸就亲吻了下来。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狠戾的撕咬,啃咬,她毫不留情地咬破他的唇,柔软的唇瓣被少女的虎牙咬破,鲜血涌入两人的嘴里,在唇齿间交换,温臻尝到自己血液腥甜的味道。
她用的力气很大,没有任何怜惜。
“又茉……唔!”
唇被撕裂的痛,让温臻急于喘气,可是脖颈又被她钳制住,她的拇指抵在他的下颚,于是氧气就这样被剥夺,从喉管里流逝,他本能地痛苦地仰头,想要挣扎,想要抓住她的手,可是那双绿眸,落到她身上……又只是松开手,落泪了。
林又茉收紧手指,她几乎是想要掐死他,可是力道又卡在让他勉强呼吸的临界那一点。
林又茉恨他。她不明白爱,却明白恨。
温臻收养她、抚养她、三番五次撒下弥天大谎,在各个权力间周旋只为了让她在黑暗中活下来。可是她恨他骗她,耍她,把她蒙在鼓里,计算她的反应她的心,把他跟她捆绑在一起,又恨他当初抛弃她。
她感到愤怒。
哥哥不该欺骗她的。
温臻不该欺骗她的。
她边吻咬他,边叫他“哥哥”,想要用力咬他,咬碎他,温臻疼得仰起脖颈,唇上被咬破的鲜血也落在她的唇齿,腥甜的,温热的,就算这样,她也尝到了大量的馥郁的鸢尾花香味,把她包围。她用力的收拢着手指,将他喉咙里最后一丝氧气也剥夺。
是哥哥的香气。
从三岁开始,从五岁开始,十岁,十五岁,她就想要把哥哥关起来,想把哥哥藏起来,想把哥哥的房门反锁,想让哥哥每天的时间都是她,每天看的都是她,不是那些信徒,不是那些圣典,不是那些鸢尾花也不是午餐时落在
他手里的那颗该死的绿葡萄。它们不该分散他的注意力,因为他是她的。如果有可能,林又茉想钻到哥哥的身体里,成为他的一部分,跟他一起呼吸,跟他一起心脏跳动,这本来就应该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可是哥哥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一定要结婚?为什么要成为别人的东西?为什么养育她又抛弃她?为什么欺骗她?为什么不相信她?
哥哥应该相信她的。
哥哥是她的东西,应该相信她才对。
终于等到温臻窒息过度喘息不过来眼前白茫茫一片,几乎要意识昏厥的时候。
林又茉松开了手。
“唔……咳,咳咳……”他翻身大口喘息。
神官那张美丽的面孔上眉蹙起,脸颊大片不自然的潮红,空气终于回到喉管,他扶着被单剧烈咳嗽,睫毛仍然沾着水珠。
唇上,鲜血淋漓。
都是被她咬的。
林又茉就这样俯视他,垂眼看他,他被汗涔涔弄得晶亮的额头,贴在脸颊的金发,攒动的喉结,唇边的血迹,痛苦的蹙眉,脖子上深深的指印。
“哥哥。”她说。
等到温臻视线终于从模糊中回复,就看到小女孩这样直视他,那双黑眼睛,几乎要跟夜色融在一起。
她的嘴唇上,还沾着他的鲜血。
“哥哥,你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