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一边把出门穿的衣服脱下来,转头跟王熙凤说:“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叔叔的事儿有眉目了。”
“怎么说?”
“抄家,江南的祖宅不动,其余的全部罚没。”
“那……我祖母,我太祖母,我母亲和婶子的嫁妆呢?”
这些是日后王家东山再起的根本。
王熙凤对于自哥哥是什么尿性了解的特别清楚,所以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侄儿身上。到时候让嫂子掌握着,用到侄儿身上,虽不会达到往日的辉煌,但是也是中等人家了。
“这些东西自然是要归还的,不过我跟你说,你也别抱太多的期待,抄家这回事儿……那是从上到下都要在里面插一手,越是贵重精巧的小玩意儿越容易丢。上面说还,能还到本主手里面的也不过是十之一二罢了。”
“就算是十之一二,那也不少了,只求我哥哥别败家,我嫂子能守得住。说起来我婶子回去,一定能管得住我哥哥……”
这个时候贾琏冷笑了一声:“你这如意算盘打的也太精妙了,你婶子才不会回去呢,嫂子也掌握不了这些祖宗的嫁妆。”
“你叔叔有些信件在你婶子的手里,而且你婶子也答应出庭作证,所以提了两个条件,一来是他们母女并非什么罪人,事情过了就是自由身。二来就是在京中所有不被抄没的东西全归他们母女。金陵那边没什么,也只有祖产,就是那几亩地和一座老房子罢了,到时候你哥哥的事情结束,恐怕得到的也只有这些东西。”
王熙凤已经意识到这个家是彻底的散了。
平儿不理解:“太太为什么这么做?太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鸾姑娘的年纪正是该说亲的时候,难不成她不想让鸾姑娘有娘家?咱们这位太太百年之后难道不想让王家给她办丧事?”
王熙凤没说话,平儿皱着眉。
过了一会,王熙凤说:“罢了,先这样吧。”到时候见面再说,如今王熙凤盼着这件事还没有尘埃落定。
贾琏次日酒醒之后去城外道馆里拜访贾敬,贾敬听了来意,只是说了一句:“我乃出家人,不管俗家事。”便不再说话了。
贾琏问:“哪怕是抄家灭族呢?您也不再管了?”
贾敬念经,完全不搭理贾琏。
得知这个结果,老太太是连连叹息,整日长吁短叹。
很快就到了孩子满月的日子。
王熙凤因为生性要强,便挣扎着下床招待亲朋。又常常抱着孩子给人家看,穿的衣服很素,但是精神状态看着却还好。
也有那些不识趣的,拉着王熙凤的手说:“你婶子这些日子可遭罪了。”
王熙凤就说场面话:“圣上明察秋毫,各位大人们也是秉公办理,自会还我叔叔婶婶一个公道。”
说这些话的都是一些贾家的族人,说的王熙凤心里面特别烦躁,连老太太也觉得这一些人是故意的。
“他们觉得凤丫头平时太严厉了些,所以这个时候能多说几句话刺刺她的肺管子就绝不会少说。”虽然能图一时痛快,但是眼光也太窄了。
王夫人就说:“她们年轻办事急躁了一些,往后就能好了。”
这话说的老太太就不想再搭理她。老太太如今说的是王熙凤平日在家族里面的形象就是严苛且威严的。她非要说一句“她们”捎带上云芳。做长辈的,这就显得很没意思了。
这边三天满月宴结束之后,王家的事情也算是尘埃落定。王熙凤的哥哥王仁就在金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贾琏就出面张罗王子腾的后事。
王熙凤也特意把孩子送到老太太院子里面,请老太太帮忙看着。打算一块儿和贾琏出去披麻戴孝把事情给撑起来。
王熙凤的这些陪房们这个时候也很积极,连带着王夫人的这些陪房们也是忙前忙后。王夫人还特意跟老太太商量,把探春和宝玉贾兰带出去哭孝,半点不提贾环。
老太太怀里面抱着刚满月的小宝宝贾荂,就说了一句:“随你。”
对二房的事情,除了宝玉的,她现在不肯再插手。
薛家也打点人出来帮忙,三个女人的打算是不能办得热热闹闹,但是也不能让人家小瞧。
这边王熙凤收拾了东西给人带着,因为舍不得儿子,在家里面磨蹭了一会儿,刚要出门就见到外边儿来兴儿家的急匆匆的进来。
“奶奶,事儿有点不对。”
“怎么了?二爷不是说把我叔叔给迎回来了吗?不是找好寺庙办事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难不成有人来闹事儿?”
“不是闹事儿……保宁侯府的一位公子穿着孝衣外边披挂着红绸,要做丧主。”穿孝衣外面挂红绸,意味着是未婚的姑爷。
“什么?保宁府凭什么来?”
“说是二姑娘许配给他们家的公子了,所以……”
“所以王家没人,女婿把事儿挑起来了是吗?”王熙凤咬着牙问。
来兴儿应了一声是。
王熙凤冷笑两声,心想怪不得翻脸无情呢,这是找到后路,一脚把王家这个包袱踢开了。
她缓缓的出了一口气:“这是我叔叔的事儿。活着的人不管怎么做都可以商量,不能让死了的人走得不安,既然是女儿女婿要把事情给担起来。那咱们就往后让一让,你跟二爷说,咱们就别管了,到时候尽一尽亲戚的责任过去哭孝就行了。我也要见见我妹妹和婶子才行。”
王家的事儿很快传到了云芳的耳朵里,来说这个的主要是邢夫人,这位婆婆听了八卦很想找人分享,于是回来之后就急匆匆的往云芳的院子里来。
云芳看她很兴奋,就问:“太太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怎么这么高兴啊!”
“我没遇上好事,刚才听说王家的太太这几日把女儿给许配出去了,人家女婿要接王子腾的丧事呢。”说到这里,还有些纳闷:“你说这事儿怎么还有人争着办?我还是头一次见。”上赶着给人家披麻戴孝,这事还真是头一次见。
云芳也觉得这王家的太太是个神人,居然能这么快的给女儿找到对象,人家既没有耽误坐牢,也没有耽误操心女儿的婚事,而且这事儿就能做成了,有的时候不佩服都不行。
“不应该吧,王家太太在关押呢,这事儿她插不了手……”云芳恍然大悟:“她娘家帮她的忙了,她娘家出力把事儿办了。”
“那保宁府也愿意?”
“这……就不好说了。”云芳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利益交换,保宁府的人同意让王家一个近乎孤女的女孩进了门。
邢夫人就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人家落魄了呢,没想到啊!”
其实在整个红楼中,落魄的人家,比如是邢夫人的娘家,比如说寄居在大观园里面的妙玉,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穷人。
就好比云芳上辈子的经历,真正的底层是背负了债务,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敢请假不敢生病不敢多花一分钱。可是有人在网上叫着“我只剩下一百万了,不能再随便花了的”的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穷人。
而荣国府的这些穷亲们,身边多少有丫鬟婆子伺候,没到了卖儿卖女的那一步。
她们的落魄,是和原先的圈子分割,却又融入不了更下一层的圈子,是一种社会地位上的心理落差。
“哪里是真的落魄了,那位太太在王大人不在京中的时候给王家掌舵,岂是一般人呢。”
说到这个,邢夫人就有话说了:“你这话说的对,要不然人家说结亲要门当户对呢,这话是真的有道理的。
你看咱们家,靠老太太撑了二十多年,自从老公爷去世后,说是二老爷当家,其实还是老太太当家。王家也是,王大人在江南,这位太太帮着处理了多少事儿。瑭儿娶了你也是娶对了,他前几年不在家,你帮着给他的那些同窗和同僚们送礼贺喜,迎来送往也是很辛苦。所以往后给桂哥儿娶媳妇也是要找门当户对的女孩子才行。”
云芳笑了笑,想起来所谓的门当户对,就说:“江南那一家的小伙子,我让人打听了,殿试第七十八名,这名次说好算好,说不好跟着状元榜眼比起来也不算好。他身边跟着一群办事儿老到的管家,人家这会可积极了,我听说去我娘家,想请我娘或者是我二嫂子做大媒呢。太太以为呢?”
“我是没什么想法,这婚事人家是求之不得呢,公候门第的姑娘,自然是想努力一把娶进家门的。只看老太太和老爷加上琏儿瑭儿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寻思前不久老太太指责她对贾迎春不上心,就说:“你说我这会找老太太说这个事儿,老太太那里会不会高兴点?”
“会啊!我记得没错的话,老太太也是见过这男孩子的。”
邢夫人一拍手:“你说的对啊!我这就去问问老太太。”
云芳就拉着嘱咐几句:“太太这就去吧,老太太这几日不太高兴,缓缓的说。”
“不需你多言,我伺候了老太太这几十年我难道不知道?你在家别动只管听我消息吧。”
第260章 续与断
邢夫人去找老太太,老太太听了之后觉得也合适。
“按道理来说,咱们家没必要低嫁闺女,可是二丫头和人家不一样,二丫头就适合那种小富即安太太平平的。让她呆着,清静的过日子,你要让她出去应酬,她反而快活不起来。”
而且又怕麻烦,要是略微有了一些争执,只会一直往后退。要是嫁到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就她这脾气将来少不了要被婆婆欺负,被妯娌们吃了。
所以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目前来看这家人倒也合适,只是姑娘家的脸面金贵,你们也别上赶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的孩子嫁不出去呢。”
“是。那这件事……”
“我这里倒是没什么,你去问问你老爷,要是他们爷们几个觉得都行,这件事就算妥当了。”
邢夫人答应了一声,从老太太这里出来特意去了后面的大观园。从这儿去大观园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告诉贾迎春一声,年纪不小了,说不定很快就能说人家了,早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嫁人的时候什么带走什么不带,什么送人什么扔了,都有一个准备的时间。
邢夫人本来是一份好意,但是告诉了贾迎春之后,贾迎春却心里十分不情愿。邢夫人话扔下来就走了,贾迎春心里面百转千回。虽然她这个人好脾气,甚至很多时候委曲求全,但是嫁人这种事情,心里面也有自己的想法。女孩子都想嫁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君。
也不知道家里面给自己安排的是什么样的人家,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习文的还是习武的,也不知道是肤白还是貌丑……
这消息别人不知道,但是她身边的丫头们日常跟着,也都知道了。
大丫头司棋和秀橘身边还围了不少婆子和媳妇儿。
大家都很关心将来贾迎春嫁到哪里去,因为目前伺候她的这一群人将来十有**会是陪房。二姑娘不受宠是肯定的,所以嫁的人家可能不会太好,要真是这样,不如想办法早点从二姑娘身边调走。
司棋的外婆就是王善保家的,司棋的消息来源相对来说可靠一些,也知道的更多一些。这个时候一群人围着司棋纷纷询问。
“司棋姑娘,到底咱们姑娘说的是哪家的公子呀?”
“对呀,也没有听说老太太和太太和别家的太太来往多么密切。怎么这事儿突然就来了呢?”
“要是门当户对倒也罢了,我就害怕以后嫁到破落户家里。将来亲戚们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咱们跟了一个这样的主子,日子过得还不如以前呢,这可怎么办?”
荣国府的奴才们都是比较过的,就京中的生活水平而言,荣国府的奴才比外边那些富裕小康之家过得还要自在,所以一旦说是要把他们撵出去,哪怕是没有发卖,这些人都哭天喊地,有些人是死活都不愿意出荣国府的门。
司棋早有消息,可能姑娘要嫁到江南去了,江南那地方说是有钱,但是哪里比得上京中富贵无双。
这个时候面对着这些人话又不能说那么多,交情不到,干嘛把这要紧的事儿告诉她们?拉下脸甩了一下手帕:“我天天跟嫂子们在一起,嫂子们知道多少我也知道多少,我哪里能跟嫂子说点别的。”说完转身去找贾迎春了。
司棋去找贾迎春的时候,贾迎春心乱如麻,手里拿了一本棋谱看了好久。她觉得未来十分迷茫,但是消息在大观园里面也传开了,其他姐妹们都是且惊且疑。
一群小姐妹们来寻找二姑娘。
邢岫烟拉着贾迎春的手说:“咱们免不了将来都有这样一天。家里有老太太看着呢,绝不会让姐姐受委屈的。”
这话确实是让贾迎春心里面放心了一些。老太太就说不喜欢她,也不会吧她嫁到火坑里去的。
而且这种事就算是她想反对也反对不了的,男婚女嫁就是人生中必要做的一件事。顶多是能在这种父母干涉下,自己让自己过得稍微轻松自在一些,甚至她们连提出私下见一面的话都会受到训斥。
姐妹几个从迎春的屋子里出来之后,惜春就感慨:“要是宝哥哥还在就好了,还能让宝哥哥帮咱们打听一下。”
可惜贾宝玉去给他舅舅哭孝去了。林黛玉就说:“等等吧,他晚上必会回来的。”
邢岫烟问:“他不给他舅舅守灵吗?”虽然不该宝玉去,但是王家没人,宝玉又是王子腾在京中的唯一的外甥,亲友对王家避之不及的时候,宝玉最好留下给舅舅守灵。
林黛玉摇摇头:“凤姐姐出门的时候,我听说可能会起波澜,宝玉未必会留下。”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这几个姑娘都在等贾宝玉去探探风声,所以等到贾宝玉薛宝钗和探春刚进门就被小姐妹们请去了。
而王熙凤和王夫人薛姨妈直接来了老太太的院子里。三个人都穿着白色孝服,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老人家看见这披麻戴孝心里面郁闷,所以三个人在老太太院子的车里把裹着的一层孝衣脱下来才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老太太就问她们三个:“事情办得怎么样?”
王夫人低下头,薛姨妈开始轻轻的哭,拿着手帕不停地擦眼泪。
王熙凤叹了一口气:“我是怎么都没想到我们王家就这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