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照做,而是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倒计时。
[1天23小时01分23秒]
然后,他微笑着对雪球说:“雪球,握手。”
雪球一听到指令,立刻将自己的小爪子放在了祝知希的手上。它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微微张着嘴,吐着舌头,好像还在笑。肉垫小小、软软的,很暖。
莫名其妙地,祝知希忽然鼻尖一酸,抿住了嘴唇。傅让夷察觉到了,抬起左臂,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肩。
当初在那个雨夜,在派出所附近的垃圾桶旁捡到他时,也是这样。祝知希还记得那一幕,他轻轻地握住了雪球的爪子。
“它还记得吗?”祝知希问,“我捡到过它。”
小羽却说:“记忆是附着在身体上的,它的灵魂和肉.身分离了好几次,也分开太久,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记忆了。”
“时间不多了。”他说,“得尽快换回来。”
一旁沉默的梁苡恩忽然问:“你的力量够交换吗?”
小羽看向他,没立刻回答,但最后还是说:“差不多。”
梁苡恩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很安静。
但小羽却轻声道:“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我需要负责。”
这话听得祝知希差一点要松手:“你会因为我们死掉吗?”
小羽摇头,宽慰他:“放心,我们不是生命体,没有死亡的概念。”
最后,他没能说出口,将剩余的话改成心声,只对梁苡恩一个人开口。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你可以给我力量,力量的来源到底是什么?我只告诉你,和延缓倒计时是一样的原理。我没有骗你。力量的来源是爱。所以小恩,谢谢你。]
就在这瞬间,火种般的光芒出现,从一个小小的点,不断扩大,就在祝知希的手和雪球的爪子之间。金色的光芒很快就笼罩了整个车厢,将这里的每一处都照得亮堂堂、暖融融。眼皮变得有些沉重,祝知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雪球也一样。人类的发丝和小狗的毛发都向上飘动,仿佛和风自下而上拂过,尘埃轻盈地飞舞。
滴答,滴答,滴答……
这声音忽然变得模糊,像是有人关上了窗,雨水落下的声响被隔绝在外。渐渐地,雨停了,他不再能听到这折磨人的声响。
可就在这一秒,他眼前竟然闪过无数个画面,视角很特殊,和他平时看到的世界非常不同,很矮、很低,一双双脚步密集地朝他走来,斑马线从未那样近,草丛高得仿佛树丛,蓄积的水坑像一小片湖泊。
很快,一双脚步在他眼前停下,蹲下来,伞柄落在了地面。视野忽然上移,他看见了最熟悉的脸孔,比现在稚嫩许多,没有戴眼镜,但戴着止咬器和颈环,眉宇间透着些许忧郁,看上去并不快乐。
是少年时代的傅让夷。
“还活着……”他眉头微微蹙着,拇指擦拭过来,视线变清楚了些,”你是老鼠吗?”
这是走马灯?
祝知希忽然明白,原来到最后,雪球留下的记忆只剩下这一幕了。
到最后,傅让夷的脸也逐渐模糊。金色的光芒湮灭了,车厢恢复成之前的模样。他们也是。
祝知希睁开眼,雪球依旧朝着他兴奋地摇着尾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视野里、左手掌心之中,那跟随他一整个冬天的倒计时消失了。
一只手伸过来,指节拂了一下祝知希的脸。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
“好了。”小羽低声说,“现在倒计时回来了。”
祝知希张了张嘴,正要问,小羽就先一步回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剩下的时间,没有清零。它能看到的。”
话音刚落,雪球就呜呜了一声,然后继续吐舌头微笑。交错的命运就这样归位,平静得像一场最普通不过的梦。
雨彻底停了,灰蒙蒙的云层微微散开,天空中浮现出一道很淡的彩虹。李峤也恰好回来,手里拎着两大袋热腾腾的桂花糕,脸上挂着笑,还哼着歌。
“算你小子有口福,人家店还开在原地呢,就跟等着你来似的。”他拉开车门钻进来,“老板还认出我了,说记得我特别爱吃这个,没想到还能见面,太有缘分了。”
“你们都尝尝,真的很好吃的,我买的是刚出炉的。”李峤转身把米糕分给他们,“哎那个白头发帅哥,你头发是漂的吗?这得花多少钱?”
祝知希拿出桂花米糕,往嘴里塞了一个又一个,把自己塞得像一只仓鼠,才嚼了几口,他又掉了眼泪。
李峤见了,吓了一跳:“不是,你怎么……”他从中控台拿了抽纸,塞进傅让夷手里,示意他帮忙擦眼泪,“有这么好吃吗?”
祝知希点点头,低下了头,雪球竟然爬到他怀里,试图站起来拜拜,又仿佛想要帮他舔眼泪。
好操心的小狗。
“那我们、我们现在……”他脑子很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该说什么了。
“把它送回去吧。”傅让夷用纸巾轻轻沾他的眼泪,“婆婆找了他那么久,为了它不敢做手术,现在看到雪球回来了,会很开心的。最后的时间,应该留给照顾了它一辈子的人。”
他语气云淡风轻,说完,掰下来一小块米糕,吹凉了,放在雪球面前,直到他的小爪子捧住那一小块,他才转过头,看向窗外。
车坐不下,梁苡恩和小羽还是单独打车。
祝知希扭头盯着车窗外两人的背影。他看到小羽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朝梁苡恩的手靠近,像是试图和他牵手,可即将碰到的瞬间,他的手变成透明,好像消失在流动的空气里。
车厢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个。李峤选好导航,瞥了一眼后视镜,问傅让夷:“你自己不吃吗?”
“嗯。”
“那你让我买。”
“祝知希没吃过。”傅让夷说。
李峤很是无语,也是,小时候就不爱吃的人,长大了怎么会突然想这一口:“……你真行。”
祝知希又开始安静地掉眼泪。
李峤叹了口气:“也不值当感动成这样吧?一个桂花糕而已。”
祝知希哭得嘴都瘪起来了:“你别管了……快点开车吧李峤。”
“好好好。”李峤很没办法。
就这样,在奇怪的氛围中,他们回到了医院。傅让夷还没完全恢复,有些喘不过气,但时间宝贵,他没有犹豫一秒钟,带着祝知希去了婆婆的病房。
手术完的婆婆已经清醒过来,但反应有些迟钝,在看到雪球时,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仿佛很恍惚似的,但很快,她意识到不对,虚弱地叫了一声“雪球”。
尽管雪球的记忆消失了很多,可这一声他听了一辈子的呼唤,唤醒了它对主人本能地爱,它在祝知希的怀里抬起了头。
“雪球?是你吗……”婆婆手握着栏杆,支起身子,“雪球啊。”
雪球的脑袋慢吞吞地歪了歪,反应了几秒后,忽然挣扎起来,发出急切的“呜呜”声。祝知希知道它认出了主人,因此将它小心地放回到婆婆的怀里。
婆婆喜极而泣,抱着雪球亲了好多下,抬头时脸上挂着泪珠:“是你们找到它了?在哪儿找到的?太谢谢了,谢谢你们……”
祝知希轻轻摇头:“是雪球自己来医院了,它肯定很放心不下您。”
婆婆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她检查了一遍雪球的身体,又抱着它轻轻晃着,仿佛抱着一个婴儿。
“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祝知希摇头,忍着眼泪微笑说:“找回来就好。”
婆婆伸手,拉住祝知希的手,对他说:“孩子,你真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孩子。这么好的小孩,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祝知希心绪难平。他从没有这么复杂的时刻,好像那个倒计时依旧没有离开他似的,他依旧害怕清零的瞬间,因为知道它一定会到来。他也知道,如今找回雪球的快乐和幸福,在那一刻,会化成更加沉重的痛,落到婆婆孱弱的肩上。这是爱的重量。
不知怎么的,明明窗户紧闭着,房间里莫名起了阵风,更奇妙的是,和风带来了一片雪白的羽毛。
祝知希愣住了,伸手捉住了那片轻盈的飞羽。
这瞬间,他心里冒出熟悉的声音。
[祝知希,雪球有话要对你说。]
祝知希看向雪球,雪球窝在婆婆的怀里,黑溜溜的眼珠也望向了他。
[希希。谢谢你。延长了我最后的时间,如果不是你,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婆婆离开人世,看着坏人欺负我的小主人。你给了我好多机会,让我可以实现所有的心愿。
但我只是一只小狗,你要做的事情太多啦,我帮不了你,你要自己陪着他哦。
不要装病,他会担心。
希希,你是最好最好的人。你的一生会和我的一样,很幸福的。]
作者有话说:
——雪球的心路历程——
第79章 温暖巢穴
傅让夷的信息素紊乱症状还在反复,情况时好时坏。于是当晚,李峤就帮忙将他安排到单人特护病房,接受半封闭治疗,期间尽可能地避免与人接触。
祝知希是唯一可以随意进出的人,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性别,无信息素,只要进去时做好携带信息素的消除工作就好,每次他都猛猛喷消除剂,甚至还想买几瓶放家门口。
但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是因为他是傅让夷出现反标记现象的源头,也是治疗里最重要的一环。
“我和之前那位大佬聊过了,傅让夷这个情况属于典型的反标记现象,但还好,不算特别严重,也没有像之前那个Alpha一样出现精神失常的状况,这可能是因为傅让夷自身的精神力和痛苦耐受力要高于一般人。”
李峤的最后一句,像一根细细长长的针,没入祝知希的心口。
痛苦耐受力……他宁愿傅让夷没有这样的东西。
李峤并不知道傅让夷这次出现意外的原因,但他是清楚的。在倒计时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傅让夷表现得平静、镇定,一直在想办法满足他的心愿。祝知希甚至都相信了,他可以接受这件事,可以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说不定再过几年,这段婚姻、这短短几十天的陪伴,也都可以被放下。
直到发现傅让夷休克,祝知希头脑瞬间空白,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傅让夷根本不可能放下。
他只是习惯性用沉默应对痛苦的侵袭,直到崩溃为止。
“那怎么办?”站在病房外,祝知希问李峤,“有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呢?那个大佬那么厉害,应该有办法的吧?”
“AB之间的反标记现象在临床上是特别罕见的,如果是Omega就好办很多,提取信息素作为药物进行反复剥脱,有点像针对A的‘标记清洗’,但是B没有信息素啊,想要彻底清除是不可能的。”李峤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也别担心,你们的情况和那个案例又不同,你们又不打算离婚,人专家说了,短期内半封闭治疗,先把信息素指标稳下来,重点在于减少和反标记对象的分离,多接触,多安抚。”
那这不是和易感期差不多?只是焦虑抑郁大于对欲望的需求吧。祝知希听完,松了一大口气。
“包我身上!”
住院第一晚,傅让夷睡得并不好,尽管他一声不吭,可睡在小床上的祝知希能感觉到,他呼吸声很沉,一直辗转反侧,检测仪器中途发出好几次中度警报。
后半夜祝知希睡着,却模模糊糊感觉到一只手抚摩他的脸颊、鼻梁,还有眼皮,时间很久。他醒不过来,却觉得那就是傅让夷,因为左手无名指的戒指,那触感不会错。
是害怕这一切都是梦吗?所以放心不下,半夜也要下床来检查?
可是一到白天,傅让夷又格外正常,没有表现出丝毫焦虑,甚至还会劝他回家补觉,问他在展览期间请假是不是不好,吃饭时坚持自己动手,还帮他擦嘴角,甚至会开玩笑。
在祝知希回来时,傅让夷说:“你喷得太少了。”
“什么?”祝知希一听,立刻抬起手臂,东闻闻西闻闻,就好像他真的能闻到信息素似的,“没消除干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