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你妈的!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一旁的庄一凡终于听不下去,愤怒冲上前就要揍陈恕,然而却被庄一寒抬手拦住,他就算再冲动暴躁,在大哥面前也只得忍气吞声,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陈恕。
庄一寒迈步走到陈恕面前,衣角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一举一动都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声音低沉凉薄,却不见丝毫恼怒:
“陈恕,你跟了我九年还没明白一件事,向来只有我自己找不痛快的份,从来没有别人敢找我庄一寒的不痛快。”
换言之,他并不在意陈恕的这些“小打小闹”。
“下次如果做亏心事,记得把手脚收拾干净,毕竟别人不一定会对你心软。”
庄一寒说完这番话,目光落在陈恕被碎石划得鲜血斑驳的侧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收回视线,对一旁余怒未消的庄一凡淡声警告道:
“叫你的人收拾好东西立刻滚,下次再让我发现你私下动手,直接打断一条腿,你不信就尽管试。”
庄一凡瞠目结舌,指着旁边的陈恕道:“不是……哥,你就这么放过他了啊?!”
庄一寒转身离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答案,那些保镖见状也不敢跟着庄一凡继续胡闹,连忙收拾好绳索麻袋等东西,半架半拽的把人带离了江边。
陈恕没想到这个结果,他望着庄一寒离去的背影,控制不住晃了晃身形,只觉四肢百骸都凉得彻骨。那一刻陈恕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无名怒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生疼,他双目猩红,歇斯底里怒吼道:
“庄一寒!你他妈的装什么圣人!!我就是卖了公司的核心技术!我就是和对家合作了!你为什么要原谅我?!你他妈的恨我啊!过来报复我啊!!!”
为什么要像神明一样永远一身无垢地站在高处俯视他?!为什么要轻而易举就原谅他所有的过错,哪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见丝毫愤怒?!要用宽容大度来换他一辈子的永不释怀吗?!还是说他连恨意都不配得到?!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宽恕!他天生就罪该万死!庄一寒为什么不杀了他?!
然而陈恕歇斯底里的发泄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他亲眼看见庄一寒头也不回地坐进那辆迈巴赫,庄一凡也被保镖硬塞了进去,黑色的车身幽灵般从高架桥上驶离,是他一辈子也追不上的遥远,那不仅意味着割离,也意味着舍弃。
那一瞬间,陈恕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忽然间万念俱灰。
“呼——”
一阵凛冽的江风吹过,岸边的水流愈发汹涌,就像一头漆黑的巨兽贪婪长大嘴巴,随时会把人吞吃入腹。
“哥,你干什么放过那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公司核心机密泄露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你知不知道?!”
庄一凡坐在车后座,嘴里仍是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他身旁那张相似的脸上却是一派冷静,指尖从大衣外套里抽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U盘。
“我知道,所以东西刚到对家手上的时候就截回来了。”
庄一寒纵横商场多年,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算计,说话间他已经打开身旁的笔记本电脑,一目十行浏览着U盘里面的信息,目光沉沉,带着不符合年纪的精明沉稳。
庄一凡惊讶出声:“你什么时候截到U盘的?!”
庄一寒:“三小时前。”
庄一凡:“那你怎么不当场就看,跑到江边做什么,我还能真把那个小白眼狼淹死不成……”
庄一寒忽然出声:“东西是假的。”
庄一凡没听懂:“什么?什么是假的?”
庄一寒缓缓皱眉,冷峻的面容在电脑荧光下显得有些复杂,一字一顿道:“U盘里的东西,是假的。”
难道陈恕没有把东西交出去?
庄一凡闻言一愣,就在这时车子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引来司机一个急刹,他和庄一寒的身形因为惯性齐齐前倾了一瞬,连电脑都掉落在地。
庄一凡怒踢了一下椅背:“你他妈的会不会开车!平路都开成这样!”
司机慌张道歉,连忙重新调整方向:“对不起对不起,小庄先生,刚才不知道为什么车子忽然刹了一下,死活都开不动,可能是路上不小心碾到了什么东西。”
庄一凡骂了两句也没再说什么,毕竟今天晚上的闹心事儿太多了,然而等他闭嘴之后,才陡然发现车厢内静得有些不太正常,偏头看向庄一寒,只见对方怔怔坐在原位,不知为什么有些出神:“哥,你怎么了?”
“……”
庄一寒慢半拍回神,缓缓倒入椅背:“没什么。”
他闭目,眉头微皱,车窗外的灯影依次从车顶滑过,愈发显得深夜寂静,然而却无法抚平刚才那一瞬间的剧烈心悸感,忍不住低声开口:
“一凡。”
“嗯?”
“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怎么可能,车玻璃是双层隔音,再说了,江底下那么远,就算有东西掉进去你也听不见的。”
他们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谁都知道,陈恕最贪生怕死。
“哦……”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一具冰冷的尸体在江水中沉浮。
神佛常叹众生不肯回头,因此失之交臂,悔恨终生。
陈恕是自己跳下去的。
冰冷的江水将他一遍又一遍往岸边推,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他最后裹挟着一身冷水走上高架桥,盯着漆黑的水面下方看了很久,月光照在江面上,一个浪潮打过来就碎裂万千,仿佛预示着什么。
是他逆风翻盘的一生,
是他支离破碎的一生,
也是他走错路的一生……
陈恕面无表情歪了歪头,最后纵身跃进了茫茫江水中,阴鸷而又决然。
这样的人生太过一败涂地,他宁愿毁掉也不愿苟延残喘。
“哗啦——!”
人类与深不见底的江水相比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陈恕跳进去的时候寂静无声,然而冰冷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单薄的灵魂搅碎吞噬,到底发出了些许破碎的声响,像一头贪婪的巨兽在缓缓咀嚼骨头,尝出百般滋味。
痛苦、嫉妒、憎恨、后悔……
这些负面情绪成为了魔鬼最好的养料。
恍惚间,有谁低笑了一声,只是被江风吹得模糊不清:
【没关系,我来帮你改写命运……】
代价是,
【帮我寻找足够的痛苦……】
第2章 再遇
七月多雨,让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潮湿,走在路上无缘由就会落下一场倾盆大雨,让人避无可避,是连气象台都捉摸不透的无常。
会所的更衣室有些安静得过了头,只能听见冷气嗡嗡运转的声音,这个时候服务员都在外面忙碌,长椅上却坐着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黑色的衣服,苍白的皮肤,像一幅沉默而又死寂的黑白画。
他垂眸盯着地面,一动也不动,宛如没有生命的石像,额前的碎发悄然滑落,遮住了微微上挑的眼睛,侧脸轮廓浸在光影中,唯有唇色极红,莫名透出一种鬼气森森的艳丽。
“咔哒——”
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走进来一名衬衫西裤领班模样的中年男人,外间热闹的音乐声潮水般顺着门缝涌入,险些盖过他的声音:
“陈恕,速度快点,换个衣服都磨磨蹭蹭的,608号包厢,你赶不上我就换别人去了!”
他进来只是为了催促和通知,并不需要得到什么反馈,语罢又匆匆离开了,房门关上,更衣室又重新陷入寂静。
长椅上坐着的男子闻言终于动了动身形,他缓缓抬头看向对面镶嵌在墙壁上的穿衣镜,里面映出了一张青涩而又熟悉的脸——
墨色的碎发,细长微扬的眼睛,因为长期作息颠倒,眼下皮肤透着淡淡的阴影色,这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深邃而又凉薄,然而唇角天生微勾,又平添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和善。
这是二十岁的陈恕,
二十岁、尚且意气风发的陈恕。
他起身缓缓走近镜子,青春的面孔带着上辈子用金钱和欲望滋养出的贵气和颓废,与深夜跳江时那张心如死灰的惨淡面孔形成了鲜明对比。
怎么会这样?他重生了吗?
陈恕意识到这点后,控制不住伸手攥住镜子边缘,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里面那张熟悉的脸,生怕这是一场梦境,然而指尖陷入掌心的疼痛感却清楚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怎么样,重生的感觉是不是非常好?】
这道声音蛊惑意味十足,冷不丁从阴暗处炸响,让人头皮发麻。
陈恕身形一顿,倏地抬头,只见空气中竟然缓缓浮现了一团虚无的黑色影子,一番扭动变幻,最后变成了一条诡异而又妖娆的蛇。
这条黑蛇顺着陈恕冰凉苍白的手臂缠绕而上,将头颅轻轻搁在他的右肩,嘶嘶吞吐芯子,冰凉的鳞片在灯光下闪着黑曜石般的光泽:
【你上辈子只不过是比他们差了一点点运气而已,难道就不想重新翻盘吗?】
陈恕呼吸凝滞了一瞬:“你是谁?”
他胆子一向大,对于这条突然冒出的黑蛇竟然没有惊恐害怕的情绪,盯久了反而有一种被同类吸引的感觉。
黑蛇缓缓游动身躯,绕到了陈恕的另外一边肩头,它红色的眼眸在灯光下诡异万分,像两粒殷红的宝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辈子,你憎恨的人将会一败涂地,你错过的都会重新攥入手心,你求而不得的将会唾手可得……】
它勾勒出了一个美好而又梦幻的未来,陈恕却无动于衷,他俊美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冷漠而讥诮,仿佛早已窥见命运在冥冥中标好的价码:“你为什么要帮我?条件又是什么?”
没人比他更清楚,高昂的诱惑背后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黑蛇低笑了一声,它很喜欢这个宿主的聪明,在陈恕耳畔轻声吐出一句话,温柔的语调藏着世上最尖锐的恶意:【靠近庄一寒,让他爱上你,然后……】
故意顿了顿,拖长声调,缓缓吐出三个字:【踹掉他~】
被所爱之人抛弃后产生的绝望与痛苦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黑蛇仿佛已经预感到自己未来可以吞噬无数这样的痛苦,愉悦甩了甩尾巴尖。
陈恕闻言一怔:“你说让我踹掉谁?”
黑蛇意味深长的反问道:【你憎恨他却又深爱他,背叛他却又求而不得,你说他是谁呢?】
“……”
外面雨势渐大,隔着窗户,声音嘈杂而又不真切,只能看见蜿蜒的水流从玻璃上滑过,模糊了远处的霓虹高楼,风声簌簌,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吹得倒转过来。
“砰——!”
更衣室的门再次被人踹开,来的却不是领班,而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子,他进门之后二话不说拽着陈恕就往外走,出声催促道:“哎呀,你怎么第一天上班就这么慢,亏我费那么大劲把你介绍到这里,我跟你说,今天vip包厢来了大客户,一会儿你可得好好表现,要是被选中的话一晚上少说也能拿这个数!”
面前这名兴致勃勃的男子最多二十岁,染着一头潮流的栗色头发,黑色背心,铆钉牛仔外套,手上还套着许多乱七八糟的装饰戒指,难免有些花里胡哨,但因为年轻俊朗,并不显得俗气,反而有几分张扬的劲头,混迹在会所的灯光和音乐中,与那些奇装异服的男女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恕看见来者,有一瞬间恍惚:“段成材?”
他们寝室一共有六个人,其中四个都是本地的,只有陈恕和段成材是从农村出来的,关系相较别人也走得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