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学校的时候,陈恕手头拮据,常常吃饱了上顿没下顿,段成材却每天打扮张扬,花钱大手大脚,直到有一天下晚自习,陈恕无意中撞见一个开豪车的公子哥儿送段成材回寝室,他这才知道对方在高档会所里当男模,后来更是被一起拽进了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不过上辈子段成材的下场并不好,听说他和一个富少爷动了真感情,结果人家只是和他玩玩,根本看不上陪酒的男模,最后段成材想不开闹自杀,割腕割得满寝室都是血,整个人半死不活地被抬上了救护车,四周全是围观拍照看热闹的学生。
陈恕已经不记得那天是个什么情景了,只记得天很黑,没有月亮,几个室友慌慌张张把他抬下楼,鲜血不要钱似地往外涌,楼道全是斑驳的血痕,看了让人心惊。
后来陈恕去医院探望的时候,段成材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整个人已经没了魂,嘴里反反复复呢喃着一句话:“陈恕……我真后悔……我真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
后悔走上这条不归路?后悔拉着陈恕一起堕落?后悔没有好好学习,被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迷了眼?还是后悔自己太蠢,看不懂这个世道,以为高高在上的富家少爷真的会看上一个陪酒男模?
或许都有吧,又或许都没有……
于是陈恕忽然发现,他和庄一寒的结局上天早已在冥冥中给过预示,只是那时执念蒙蔽了双眼,总觉得自己可以与命运相搏。
就那么一晃神的功夫,陈恕已经被段成材拽进了会所包厢,临进门前,对方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压低声音警告道:“记住了,以后在外面不许叫我段成材,土死了,在这里要叫我Kevin,Kevin~记得吗!”
段成材这个人道德观念模糊,但并不算坏,他刚才为了找陈恕,进门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里面已经站了一排溜男模,打眼看去都是年轻帅哥,什么韩系小生,什么肌肉猛男,各种类型都到了个齐全。
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出来兼职的学生,有两个甚至还是艺术学院出来的,无需过多打扮,青春洋溢就是最好的资本。
段成材仗着脸皮厚,硬生生挤进了队伍中间,原本一排只能站八个人,结果现在挤了九个,本就拥挤的位置顿时显得更加拥挤了,旁边恰好是个肌肉猛男,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但碍于客人在场只能压低声音骂道:“你他妈要不要脸,站后面排队去!”
段成材全当没听到,若无其事整理了一下衣服,开玩笑,站后面万一等会儿客人看不见他怎么办?傻子才站后面!
段成材丝毫没有察觉到陈恕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范围,正一个人站在最后排的角落处,他双手插兜,沉默靠墙,身形笼罩在昏暗的氛围灯下,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对面是一片环形的落地窗,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中轴线,城市高楼星罗棋布,霓虹灯比星辰还要耀眼,下面的行人在街头狼狈躲雨,高楼上的人在醉生梦死。
落地窗前是一排环形的黑色真皮沙发,上面坐着大约七八名年轻男女,他们只有少数几个人身边有伴,剩下的都落了单,大抵就是要点男模的缘故——
不一定是为了过夜,也有可能是为了玩游戏凑热闹,但能坐在这个包厢里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哪怕只是陪着喝几杯酒也能赚不少,所以那些男模都卯足了劲儿表现,媚眼满场乱飞。
沙发正中间坐着一名年轻的公子哥儿,嘴里叼着根烟,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气势十分不好惹,他挑剔的目光扫过那群男模,皱了皱眉,最后随口点了几个人:
“2号,3号,5号,7号,8号,剩下的都走。”
肌肉猛男遗憾离场,Kevin段成功苟到了最后。
被筛掉的那群男模只好低头掩饰自己失落嫉妒的神情,纷纷转身离场,途经得意洋洋的段成材身旁时,那个肌肉猛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用肩膀暗中狠狠撞了他一下,段成材站立不稳,立刻惊呼着往地上摔去,双手四处乱挥,把身旁的男模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齐齐带倒,2、3、5、7号都摔了个人仰马翻。
那些公子哥们显然没料到这一出,见状齐齐愣了一瞬,最后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就像传染似的,一个个都笑得乐不可支。
那些男模脸色涨红地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瞪了段成材一眼,段成材则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四处寻找刚才撞他的那个肌肉男,然而对方早就溜之大吉了,哪里还能看得见影子。
坐在最中间那个气势不好惹的公子哥是唯一没笑的人,他弹落烟灰,忽然对段成材所在的方向轻抬下巴,冷不丁问道:
“过来,你是几号?”
段成材眼睛一亮,立刻屁颠屁颠上前:“庄二少,我是八号,您叫我Kevin就行了~”
庄一凡却不耐道:“我没说你。”
他扒拉开段成材凑上来的脸,星火明灭不定的烟头隔空点了点,恰好对着准备和那群男模一起离场的陈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见:
“穿黑衣服的那个,你过来。”
空气中忽然静得针尖落地可闻,刹那间数不清的眼睛都顺着看了过去,也就是这时,众人这才发现男模队伍中间原来还混着一个“沧海遗珠”,刚才陈恕没有和那群人站在一起便罢,现在混迹在人堆里便显得格外鹤立鸡群,身形高挑挺拔,青竹般秀气锋利,哪怕没有回头,眼光毒辣的仅靠背影就能一眼猜出他是个极品帅哥。
陈恕听见庄一凡声音的时候,心脏控制不住狠狠收缩了一瞬,他仿佛又回到了江边那个冰冷绝望的夜晚,被对方一遍又一遍扔进去,一遍又一遍捞上来,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冷得连骨头都在发颤。
庄一凡见他久不动作,皱眉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耐:“我让你转过来听不见吗?”
“……”
陈恕只能缓缓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庄一凡,当他的面容暴露在灯光下的时候,四周有了片刻寂静。
能在高级会所里当男模的人无一例外都很年轻,甚至绝大部分都是刚满二十岁的男大学生,面容青涩稚嫩,然而年轻的同时却无可避免带着缺少阅历的浅薄和浮躁,浑身都是脂粉气,像阳光下浅浅的水洼,让人一眼就能看透,没有深究的欲望。
陈恕同样是年轻的,然而他比别人多活了一世,上辈子跟在庄一寒身边见过浮华,开拓过事业,手掌翻覆间也曾在商场掀起不小的波澜,气质比别人多了几十年的沉淀,那种青涩与成熟相撞的矛盾感格外抓眼。
比寒潭更幽寂,比黑夜更捉摸不透。
幼年时贫苦的农活给了他一副精壮的身形,既不会强壮得太过分,也不会像身旁那些大学生白斩鸡似的干瘦,再加上那副得天独厚的脸,从上往下看是极品,从下往上看也是极品,场内不少人眼睛都亮了一瞬。
五颜六色的糖果很甜,但一杯馥郁醇厚的红酒对他们来说同样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和陈恕一比,那些年轻小男生似乎就有些不够看了。
“啧,庄二少,还是你眼睛毒,我们刚才都差点看走眼了。”
旁边不知是谁夸了一句,小小拍了拍马屁,惹得庄一凡眼角眉梢具是得意,他也觉得面前这个男模不错,没想到会所里还有这么出色的极品,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气质有气质,出道当明星都够了。
别人都以为庄一凡会自己享用,毕竟他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然而他却掐灭烟头扔进酒杯,下巴轻抬,出乎意料往左边套间的休息区对陈恕示意了一下:
“长得不错,你也留下吧,我朋友在里面喝醉了,等会儿你带他去酒店休息,好好照顾。”
“哗——”
这句话便如投石入水,瞬间激起一片波澜,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诧异。
无他,里面套间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庄家大少爷,庄一寒。
第3章 醒了
【后来我努力回忆,在那段被苦水浸透的日子里,我也有过一段良善,只是那时菩萨高坐神坛,不曾为我低眉。】
庄家两兄弟没一个省油的灯——这是圈子里公认的事实。
庄一凡暂且不提,仗着家里的背景横行霸道,堪称当地一霸,但好在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再怎么惹祸也有限度,真正令人忌惮的是庄家那个大少爷。
明明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养成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看着清清冷冷和菩萨似的,阴起人来比谁都狠。当初庄老爷子去世,不少生意对手看他年纪小想趁机过来分一杯羹,结果被庄一寒逼得不是破产就是跳楼,一看就是个漠视人命的主儿。
然而这样的天之骄子居然也会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具体的内情外人不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说庄一寒喜欢上了一个直男,追了很多年都没追到,今天告白被拒心情不好,庄一凡就秉承着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原则强行带着他哥来会所消遣找乐子,不过庄一寒摆明对那些乱七八糟的男模游戏没兴趣,喝醉了就直接去里面的休息室躺着了。
庄一凡的发小用胳膊轻轻撞了撞他,压低声音担忧道:“哎,这样不好吧,你哥醒了生气怎么办?”
都知道那个人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今天能给面子来这种地方喝酒已经是奇迹了,庄一凡给他找个男模过夜,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生气?生什么气?”
庄一凡挑了挑眉,很是不以为意,
“我哥就是眼睛瞎,老盯着茅坑里的破石头当宝贝,会所里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蒋晰强百倍,我帮他开荤他感谢我还来不及呢,生什么气啊。”
庄一凡从小是被他哥带大的,都说长兄如父,他对庄一寒的感情已经到了一种盲目崇拜的地步,现在看见他哥因为感情受挫,对那个所谓的“白月光”自然没什么好感。
按照庄一凡的意思,他哥纯粹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太久,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优秀男人,所以才会被那个蒋晰迷得晕头转向,如果这个时候给他挑一个身材样貌比蒋晰强百倍的男人,不信庄一寒不动心。
庄一凡这么一想,看向陈恕的目光愈发满意:“愣着干什么,进去啊。”
“……”
命运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上辈子陈恕跟着段成材千方百计挤进前排,这才阴差阳错被庄一凡选上,这辈子不争不抢,临门一脚都要离开了居然还会被挑出来。
旁人都觉得他走了狗屎运,就连段成材也在后面暗搓搓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催促道:“赶紧去啊,别傻站着了!”
陈恕静静站在原地,既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抗拒,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庄一凡,在这一刻忽然有种命运作弄的感觉——
真有意思,庄一凡以前看自己的眼神从来都是不屑和轻蔑的,什么时候居然也有了和善?
对方一定想不到,再过九年,他会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淹死在冰冷的江中。
“……谢谢二少。”
陈恕轻扯嘴角,他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在包厢内响起,像是对命运的妥协,却更像是一场逆风翻盘的精彩戏剧在此刻缓缓拉开了序幕,而此时一条卑劣的黑蛇正躲在暗处窥视,愉悦等待好戏开场。
庄一寒最讨厌人多吵闹的地方,刚才喝多了酒就借故去套间里面休息了,他侧靠在沙发椅上,闭目睡得昏昏沉沉,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晦暗的阴影,借着头顶上方幽蓝的灯光,能清晰看见他高挑的鼻梁和习惯性抿起的薄唇,眉眼俊美,却因为肤色略显苍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疲倦和冷淡。
庄一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躺下休息的时候却还不忘把西装外套叠好放在一旁,可见骨子里规矩很重,包养陈恕仿佛是他上辈子唯一的出格和败笔。
陈恕垂眸看向庄一寒,冰凉的指尖缓缓探出,似乎想再碰一碰对方的脸,然而到底没落下去。
光影昏暗,呼吸绵长平稳,恍惚间庄一寒感觉有谁将自己从沙发上打横抱了起来,动作轻缓温柔,不仅没有让人感到丝毫不适,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和妥帖。
庄一寒无意识皱了皱眉,他艰难睁眼,想看清来者是谁,却只能看见陈恕在光影照耀下轮廓分明的侧脸,怀抱没有酒吧里浓厚的脂粉气和酒精味,细嗅带着干净清爽的沐浴露香,肩膀宽厚沉稳,隔着薄薄的衣服连体温都险些交融在一起,让他本就混沌的脑子更加迟钝。
庄一寒拧起细长的眉头,声音低哑,带着几分不确定:“庄一凡……?”
“嗯。”
那人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声线清冷,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庄一寒闻言略微放下了心,继续昏昏沉沉睡去,他一向清醒克制,很少沾酒,今天却被那群人灌了不少,现在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劲,视线天旋地转,哪里有精力辨认面前这个人是谁。
仿佛做了一场虚幻迷离的梦,周遭涌来数不清的音乐声,但没过多久就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淅淅沥沥的雨水,冷风迎面吹来,连皮肤都透着凉意。
庄一寒无意识往那人怀里缩了缩。
陈恕从庄一寒口袋里摸出车钥匙,然后打开车门将对方安置在副驾驶,驱车去了附近的一家星级酒店。
这个人的洁癖很严重。
陈恕上辈子不懂规矩,也没人教他怎么做,稀里糊涂就扶着醉酒的庄一寒出来了,当时因为口袋拮据,只能找了个二百块钱一晚上的破烂小旅馆过夜,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相遇从一开始就糟糕到了极点,结局又会好到哪里去。
陈恕望着前方的道路,不知在想些什么,雨刮器一下一下运作,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车窗。昏黄的路灯光影倾撒在挡风玻璃上,混着蜿蜒的水流晕成一片,那些斑驳的影子落在他凉薄的眉眼间,看不出悲喜。
夜间的马路并不拥堵,没过多久陈恕就把车驶到了最近的一家五星酒店,他从庄一寒的钱包里找到身份证,在前台订了一间两千块的高级套房,上个月兼职发的四千块工资立刻缩水到只剩一半,他却连眼睛都不眨,直接带着人上了楼。
反正他上辈子欠庄一寒的够多了,倒也不必吝啬这两千块。
高档酒店和便宜旅馆到底还是有区别的,里面四处都灯火通明,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熏香,洁白的床单上用玫瑰花瓣拼成了一个爱心,半通透的玻璃设计让整间房充满了若隐若现的暧昧气息。
陈恕弯腰把庄一寒安置在床上,随手将被子掀开,那些嫣红的玫瑰花瓣便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寂静无声的雨,落地时比雨水更让人可惜。
陈恕看也未看,他俯身帮庄一寒轻轻褪去外衫鞋袜,又把对方的西装外套拿去让酒店服务员帮忙熨烫,明早再送过来,等做完这一切,这才起身走到了露台外独自坐着。
外间风雨飘摇,酒店的露台也有少许遭殃,夜晚湿寒的温度透过一点一点浸透皮肤,连衣服都沾染了潮气。
陈恕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他坐在茶几旁,在口袋里摸索片刻,最后拿出了一包没开封的烟,花花绿绿的外国牌子,好像是段成材送的,他早已忘了味道,记忆中仿佛是淡淡的果香。
打火机磨砂轮擦响,跃出一簇幽蓝的火焰,细长的香烟被点燃,一缕雾气袅袅升腾,在夜色中更加醒目。
陈恕垂眸轻弹烟灰,不知想起什么,又起身将仅剩了一条缝隙的阳台玻璃门彻底合上,这才重新回到原位。
凌晨两点,这个时候学校寝室已经关门了,只能再坐四个小时,等天亮了再回去。
上辈子这个时候,陈恕和庄一寒正在发生一夜情。
那些人把醉酒的庄一寒交给陈恕,又极具暗示意味的让他好好伺候,他便错解了意思,毕竟去会所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寻欢作乐,谁会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
然而当陈恕把庄一寒带到小旅馆过夜,清早醒来看见对方冰冷渗人的目光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庄一寒可能并不想和自己这种人有什么牵扯。
可惜上辈子年轻莽撞,无论怎么笨拙解释都显得异常苍白无力,后来哪怕庄一寒包养了他,九年间也再没发生过任何亲密关系。
那时的陈恕还很天真,没有什么富贵妄想,他勤勤恳恳跟在庄一寒身边,只想报答这个供自己上学的男人,以为可以用实际行动消弭那个夜晚的过错,然而庄一寒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淡漠平静,与路边一块石头没什么分别。
像金殿寺庙里供奉的神佛菩萨,香火袅袅不曾入眼,信徒苦求不曾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