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宫。
扶苏这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
尤其在听闻始皇要将自己送往北疆后,心中更是大为悔恨,近来一直在书房看《韩非子》跟《商君书》,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洗礼,原本内心浮躁的长公子,渐渐洗去铅华,变得内敛沉稳。
眼中不时闪过的锐利,足以彰显扶苏的进步。
但扶苏很清楚。
他现在做的远远不够。
大秦是一个新朝,但同样也是一个存世数百年的老国。
想从破败中新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付出很多的努力,而他的能力并不足够。
甚至于……
他眼下就没能力辨别真伪。
这段时间,他一直苦学《韩非子》,这被始皇喻为,锤炼洞察之力第一学问。
就在扶苏暗暗揣摩其中深意时,书房外响起一阵窸窣脚步声。
不多时,魏胜的声音传了进来,他恭顺道:“公子,陛下命人送来了一份竹简,并给公子带了一句话,陛下说:‘公子自己惹出来的事情,须公子自己去解决’。”
闻言。
扶苏心中一惊,整个人腾的从席上站起,神色不安。
他快步朝书房门走去,心中暗暗思忖着,自己这段时间深居简出,基本没跟朝臣有过接触,怎么又惹出了是非?
咯吱。
书房门打开。
魏胜低眉垂首候在门外。
扶苏神色凝重的看向魏胜,没有急着接过竹简,开口道:“送竹简来的官员,可有说具体何事?”
魏胜利索的摇了摇头。
他看向魏胜手中的竹简,面色有些迟疑,并不太想接过。
而今明悟的越多,他的心神就越紧张,也越是失悔痛心,一方面是担心自己的过失之举,又惹怒了始皇,另一方面则是担心送来的是让自己去北疆的调令。
纠结许久。
扶苏最终还是平静下来。
他伸手接过竹简,大致扫了几眼,心中暗松口气。
他看向魏胜,道:“今后始皇差人送来东西,定记得询问一下始皇情绪。”
闻言。
魏胜一下怔住了。
他没想到这话会从长公子口中说出。
心中又暗暗有些欣喜。
扶苏并未注意到这些,径直拿着竹简回了座位。
他坐在席上。
将胡亥奏疏仔细看了一遍。
最终,扶苏轻叹一声,道:“这的确是我做错了。”
“幼弟有不满,这理所应当。”
“父皇将幼弟的奏疏送过来,便是想让我去解决,避免兄弟间生出嫌隙。”
“此事当尽快去解释清楚。”
想罢。
扶苏朝外高声道:“魏胜,即刻去备车马,我要去趟诏狱。”
吩咐完,扶苏将胡亥的奏疏收好,又将案上的《韩非子》合上,这才起身朝书房外走去。
不多时。
扶苏的身影消失在了雍宫。
当扶苏来到诏狱时,早有官吏在外恭候。
扶苏刚走下马车,一名头戴獬豸冠的官吏上前道:“长公子,是下官管教不严,让下吏将隔墙能传音之事,告知了胡亥公子,这才连累到了长公子,请长公子恕罪。”
扶苏面带温笑,缓缓道:“尔等无须多心,此事是我错在先,本就与你们无关,此事我会向幼弟解释,御史府向来政事繁忙,你们无须为我费心,我不会因此怪罪的。”
“前面也多谢诸位替我隐藏。”
“扶苏感恩。”
“公子仁慈。”官吏恭维道。
扶苏似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幼弟今日是否去找过嵇恒?”
“胡亥公子的确在晨间找过嵇恒。”头戴獬豸冠的官吏躬身道,随即似意识到什么,低声道:“公子认为是嵇恒提醒的?”
扶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我这幼弟自来顽劣,也向来藏不住事,若是早前就发现了,不会等到今天才抱怨,多半是嵇恒察觉到,再将此事透露给幼弟的。”
“这倒也正常。”
“嵇恒乃大才之人,心智敏捷,墨家制造的墙壁,某种程度而言,的确能单向传音、避音,但若是动静太大,还是会为隔墙听到,以嵇恒的机敏,发现其实并不意外。”
“如此也好。”
“今后倒不用偷偷摸摸了。”
扶苏爽朗一笑,显得很是洒脱。
四周官吏若有所思,迎合着赔笑了一声。
他们并未多问。
只是在心中暗暗记住嵇恒二字。
其实嵇恒之名,他们早有所听闻,只是嵇恒早就被定为坑杀罪犯,所以他们过去并未放在心上,但如今此人却为长公子、幼公子如此重视,这让他们不禁多留心了几分。
若嵇恒真得长公子垂青,或许未必不能免于一死。
到时。
嵇恒未必不会一飞冲天。
扶苏自无法察觉身旁官吏的心思。
进入狱中之后,他将这些官吏驱离,径直去向胡亥待的牢狱。
而胡亥早已等候多时。
第034章 厚颜无耻!
狱中。
见扶苏亲至,胡亥面色微沉,作揖道:“胡亥见过兄长。”
“你怨我了?”扶苏道。
胡亥哼了一声,倔强道:“不敢。”
扶苏轻叹一声,缓缓道:“这次的事,的确是我错了,兄长向你道歉。”
说完。
扶苏端正的朝胡亥行了一礼。
胡亥脸色微变。
他的确心中有不爽,却也不敢受这礼,连忙侧身去到一旁。
扶苏道:“我本无心偷听,只是嵇恒所言句句关乎大秦国势,又句句鞭辟入里,落在我这迂腐之耳,却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我一时心痒难耐,便留下驻足偷听了。”
“兄长我非是聪慧之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愚笨。”
“过去更是与儒生亲近,误了歧途,幸得嵇恒引导,才渐渐明悟了些是非道理,也才从过去的迂腐守旧中走出。”
“也正因为此。”
“兄长我愈发感到自身不足。”
“尤其是对天下大势、大秦政道、治国理念等方面,更是欠缺的厉害,正如嵇恒所讲,父皇身体日渐疲敝,我等为父皇子嗣,又岂能再像过去一般,肆意妄为,自以为是?”
“我身为长兄,更不敢胡闹了!”
“然我目下能力不足,过去又耗费太多时间在儒学之上,以至是非不分、道理不明,甚至还频繁惹怒父皇。”
“而今虽是失悔痛心,但也难以挽回损耗时光。”
“嵇恒是大才之人,对天下形势有清晰的认知和看法,这些正是我欠缺的,故我才一次次选择偷听,为的就是弥补过去几十年的荒废,想重新迎头赶上,我已不求有功于社稷,但求不负于父皇期许,能为父皇分忧解难。”
“唯如此。”
“才能减轻心中的愧疚和自责。”
“只是我所为实在不妥,也的确是小人之举。”
“若是因此伤害到幼弟。”
“为兄道歉。”
扶苏再次躬身致歉。
这一次,胡亥没有移步,承下了这歉礼。
胡亥面色阴沉,虽心中还有些不满,却也不好再发作,撇嘴道:“长兄快快起来吧,若是让父皇知晓,定又要责骂我了,而今你偷听之事,已为嵇恒知晓,现在他坐地起价,再想让他讲课,至少要两壶酒了。”
扶苏额首道:“嵇恒所讲,高屋建瓴,两壶酒也值得。”
胡亥狐疑的看了扶苏几眼,警惕道:“兄长,你这是何意?你莫非还想偷听?”
扶苏尴尬的笑了笑,道:“而今嵇恒已知晓隔墙有耳,他所讲的内容,又都是我不足之处,固当还会来旁听,若是幼弟愿意引荐,为兄也愿与嵇恒面对面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