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刚说出口,胡亥似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凝声道:“你在等我父?”
嵇恒没有回应。
胡亥眉头紧皱,他拘谨的看了看屋外,心中有些不安道:“你这是不是想错了?我父的确救了你,但不可能来看你的,你们之间身份地位悬殊很大……很大。”
胡亥觉得嵇恒有些太高看自己了。
如果父皇真看重嵇恒,又岂会将大兄禁足?
嵇恒在狱中讲课数次,父皇也就去过一次,而且从不主动过问,世上有这种重视情况?
只是嵇恒这煞有其事的模样,让胡亥心中有些打鼓,也有些不敢确定,他不是赵高,猜不透始皇的心思。
而且始皇的确下令救下了嵇恒。
胡亥盯着屋外看了一阵,丝毫没听到外面有动静,撇嘴道:“你这次恐是说错了,我父一天日理万机的,哪有心思来见你,留你,充其量就是惜才,也仅此而已。”
“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见嵇恒没理睬,胡亥自讨个没趣。
他没有继续在这待着,跟嵇恒吩咐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不多时。
便有几名士卒进来。
这是给嵇恒准备的餐食,还有两套粗布麻衣。
嵇恒淡淡的看了几眼,而后把目光停在粗布麻衣上,低声道:“布衣卿相?”
最终。
他还是摇了摇头。
嵇恒收回目光,淡淡道:“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入仕非我意。”
他而今已调整了心态,既然死不掉,那就顺势而为。
不过不会再去出仕。
过去的九世,让他深刻认识到一个道理。
一旦入了局,便半点不由人。
他现在对大秦有一个通彻认知,加之有九世经验在身,他自信能凭一己之力,撬动整个天下。
他径直走到门口,而后坐在门槛上。
静静感受着秋风拂面。
他在等。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人一定会来。
亦如对方知道自己在等他。
他们虽未见过面,却好似已交谈过许多次。
枯坐一宿。
嵇恒最终并没有等到。
他皱了皱眉,似意识到什么,眉宇舒展开来,心态也放松下来。
他的心态前面还是发生了变化。
多了几分急切。
嵇恒轻笑一声,信步进到屋中,不再在意有人来否,没有去洗漱,穿着那身赭衣,直接躺在榻上,和衣睡去。
他就一懒散闲人,何故忧心天下事?
不若放下。
第073章 相见!
三日后。
已是到了日暮。
秋风习习,嵇恒坐在木桩上,抬头望着漫天星辰。
他已经很久没看过星空了。
繁星满天。
嵇恒在坐了一阵后,直接躺在铺地席子上。
这几天,嵇恒如上一世般,重新恢复到田园生活,在院中种了点葵菜跟小葱。
葵跟葱在秦都属于五菜。
四季都能种。
他没有出过院门,有所需求,都直接朝外门吩咐一声,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将所需东西送来,他所需的东西并不昂贵,也并不稀缺,都是些民间寻常之物。
三天里。
嵇恒已开始自己生火煮饭。
颇为怡然自乐。
浑然忘却了自己还处于监视中。
“啪”!
嵇恒猛的一拍,拍死几只正吮吸的细蚊,掌间瞬间沾上猩红鲜血。
他放在鼻尖嗅了嗅,有些厌恶的用手掌抓起一把土,双手用力的搓了搓,将掌间的腥味遮盖住。
随后。
他继续仰头望着星空。
心绪格外安宁。
他看了一会,却在心中想着,有空当去寻点艾草,不然整日蚊虫叮咬,实在有些不胜其烦。
甚至于。
他都想去弄个香炉。
烧香驱蚊。
或者是挂一个装有薄荷、艾草的香囊。
就在嵇恒遐想之时,四周响起了沙沙风声,又好似夹杂着一阵脚步声,听得并不是很真切。
咯吱。
就在嵇恒拿着藤条慵懒驱蚊时,他的屋门悄然被打开了,动作很轻微,但在寂静的环境下,却是听得异常清晰,然嵇恒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平躺在凉席上。
几个眨眼间。
一道人影就出现在嵇恒面前。
这人身穿一袭常服,准确该叫做‘袀玄’。
这是一套全黑色的深衣。
完全符合秦尚水德、尚黑色的要求。
式样十分简洁。
天下一统之后,嬴政事事求新求变,就连自己的衣服都要跟前人不一样。
周天子着衮冕。
他代之的是简洁得多的‘袀玄’。
秦以战国即天子位,灭去礼学,郊祀之服皆以袀玄。
这种式样的袀玄服,是嬴政出于提高办公效率,专门命人设计出来的。
相对于衮冕的神秘威严,且浑身散发着文化气息,始皇设计的袀玄显然更为宽松便捷。
嵇恒淡淡的扫了一眼,并没有起身,道:“来者即是客,四周有树桩跟草席,若是不嫌弃,可自便入座。”
“我一身死之人,就不行那虚礼了。”
嬴政平静的审视着嵇恒,并未说什么。
两人对此是心知肚明。
嵇恒起初并未在意‘季公子’的身份,只是在第二次讲到叔鲜与管、叔度于蔡时,他陡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周秦跟后世的伯仲叔季不同,后世伯仲叔季后还能加,而周秦不是。
伯为长,仲为次,季为幺。
这是定死的。
至于叔,凡是仲之后,季之前都为叔。
若是本被称为季子的第四子,其父后面又生有第五子,第四子自动升为叔,第五子获得季,以此往后延。
他起初并不敢确定。
直到‘伯秦’出现,及兄弟两对秦的执念,这才让嵇恒肯定了念头。
“先生在看什么?”嬴政抬头,也望向了天空。
嵇恒道:
“哀吾生之须臾。”
“星空浩瀚无垠,人之一生,跟天地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蜉蝣朝生暮死,人又何尝不是?”
嬴政微微额首,平静道:“生死乃天数,能为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