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忍不住点点头,看看雁九,再看看周兴,心中哀叹一声,到底还是周兴这个人办起事情来显得更加专业。
像雁九这种只知道胡乱用酷刑逼迫对方招自己想要的口供的手法,跟周兴比起来实在是太业余了。
就在云初准备离开的时候,裴廉忽然醒来了,缓缓睁开眼,看到云初之后,嘴巴里吐出一口黑血艰难的道:“君侯救我……”
云初来到裴廉面前道:“我才知晓,自从永徽四年之后,你竟然没有给万年县缴纳过一个子的税款。
你也知晓,官府就是依靠这些税款过日子呢,你一个子都不交,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交情,你也并非是本官治下子民,你让本官用什么立场去拯救你呢?”
裴廉瞪大了眼睛道:“我交。”
云初道:“已经晚了,因为你偷税漏税多年,本官已经下令抄你的家了,凡是抄没所得,也不知道够不够补税的。”
裴廉的眼睛越等越大,眼看着就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周兴抬脚在裴廉的胯下狠狠的踢了一脚,裴廉原本呆滞的表情迅速扭曲起来,因为疼痛的缘故,努力的在架子上扭动身体,嘴巴里也开始大口大口喘气了。
周兴笑吟吟地对云初道:“君侯,你看,不论此人求死之心多么的强烈,心中多么的万念俱灰,只要他的身体感受到了疼痛,他一定会努力求活,真是怪哉!”
云初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的公廨,对安坐在火炉边上喝着罐罐茶的温柔道:“属于人的地狱到底有多少层?”
温柔喝一口茶,吐一口白气道:“钟馗说只有十八层,我觉得也只能有十八层,如果十八层地狱都不足矣惩恶扬善,那么,人间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云初想要放下手中的茶壶,却发现自己带去的一壶热茶此时已经冰凉了不说,还满满的一口没喝呢。
云初喝一口冰凉的茶水道:“我觉得周兴这个人不像是来自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更像是十九层,或者更深层地狱来的恶鬼。”
温柔瞅着云初平静如佛,半天时间才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你他娘的没事干去看周兴折磨人了?”
云初点点头。
温柔道:“没亲眼看见的就当不存在,我记得这句话是你以前说给我听的。”
第九十一章 巨鲸来了
云初目前也算是大唐顶级勋贵,但是,他们一家子的骨子里依旧没有高贵起来,如果露出骨髓来,一看就是下里巴人的模样。
因此上,身为勋贵却站在流氓角度说话的勋贵只有云初一个人。
别看温柔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叛逆性,可是,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人一等的气息,依旧能让很多人望而生畏。
狄仁杰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大唐士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必要遵循儒家的教诲,完成自己修身、齐家、治国、而后平天下的士子理念。
后面两人虽然都对贫苦百姓,流氓之辈心怀善念,一个是出自怜悯之心,一个则是来自于仁德教育。
大唐人分三六九等是一个很必然的事情。
高贵者自觉高贵,低贱者自觉低贱,这才是大唐社会真正的现实。
畏惧酷吏与百骑司这些恶鬼的人,绝对不是贫民百姓。
这两种人都是高级政治斗争时要用的武器,而任何政治斗争何曾与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身为勋贵却没有勋贵自觉地云初,对于酷吏跟百骑司的存在,属于喜闻乐见。
当然,等到哪一天大唐皇帝李治可以穿着破烂的棉袄,坐在太阳底下抓虱子之余,还能指挥千军万马扫荡天下的时候,云初就觉得自己可以心甘情愿地当他的部下了。
两人可以一起抓虱子,丢嘴里嘎嘣一声咬碎当作奖赏也不是不可以。
当哪一天李治握着长安城夜香郎的手,笑呵呵的说,我们只有分工上的不同,没有贵贱之分的时候,云初觉得那个时候,自己就能真的为了长安的繁盛,呕心沥血也在所不惜了。
虽然以上两种行为都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历史记忆,在云初看来,它毕竟存在过。
他将人类行为的标准拉到一个非常高的程度,至少让我们知道,曾经有人抵达过那个高度,继而让我们多出来了几分希望。
现在的云初,就只想在建设自己的长安之余,再看一看热闹就好了,如果实在是手痒的厉害的话,下场将局面搞得更乱,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不是不成。
因此,云初每天不论是上班,还是下班都把耳朵竖起来,努力的接收着长安城里的那些勋贵豪门的一举一动。
初八这一天,云初解除了民壮们对长安的封锁,因为大理寺对于捉拿突袭天使的恶贼,以及袭杀勋贵子弟的凶手毫无头绪,而长安城马上就要进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庆,再封闭城门不合适。
撤走了民壮,首先涌进长安城的是娜哈从西域带回来的各种各样的王,以及五颜六色的使者。
此时的西域人口种群多变,有白皮灰眼珠的,有卷发大胡须的,有黧黑却长着一嘴白牙的,更有长着各种颜色头发的。
这些人才进入长安,就被云初这些天下力气整顿过卫生的长安城给惊呆了。
闪闪发光的二十四尊铜牛,被擦拭的闪闪发光,道路中间用来划分道路的矮小松柏如同矮墙一般一直延伸到那座远远看起来气势恢宏的宫殿。
至于朱雀大街两旁被云初精心设计,精心装扮的碧瓦红墙的精舍,更是从里向外透露着长安城的无比繁盛。
此时的长安,虽然没有娜哈跟老猴子当年在西域吹嘘的那般是天上之城,但是,在这些胡人眼中,这座城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这就是云初展现给这些人胡人的一桩奇观。
等云初从一个来自遥远的东罗马帝国来的商人口中得知,他愿意将这座长安城誉为‘万城之城”的时候,即便云初见识过更好的,此时此刻,他的胸中依旧满怀骄傲。
“万城之城’的说法应该是脱胎于某一个‘万王之王’的称谓,考虑到这些胡人的族群大部分还处在茹毛饮血的境地,云初也就勉强接受了这个”万城之城“的称谓。
虽然云初觉得仅仅是四个字配不上自己苦心经营的长安城,可惜,这些胡人的脑子里只有这些东西,而且已经把最好的拿出来了,他也没办法。
这些人进长安,所谋者,不过是吃喝玩乐而已,虽然还有一些睿智的王,想要从长安借鉴到一些回去后可以让自己的国家迅速变富裕的方法。
可惜,当街道两边那些身着被汉家裁缝改良过的丝绸衣衫的胡姬冲着他们招手之后,即便是最睿智的王,也会在胡姬群中努力的寻找本族的胡姬,想要通过她们的嘴巴,来得到最真实,最确切的关于长安的认知。
自从踏进玉门关之后,他们已经品尝到了一些大唐美食,然而,当他们被本族胡姬带着进入晋昌坊大食堂的时候,他们的心早就乱了。
原本以为手抓羊肉,就已经是绝世珍馐的王们,在品尝到了明明带着浓郁西域风情却是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唐人饭食手抓饭之后,他们忍不住为米饭中的葡萄干与圆葱,胡萝卜的配合产生的极度符合他们口味的美食而潸然泪下。
今天,晋昌坊大食堂只为他们开放……
一只巨大的熊猫拖着臃肿的身体慵懒的走进了大食堂,径直坐在了云初面前,同时,它肥硕的臀部,几乎把瘦弱的温柔挤的差点从长凳上掉下去。
温柔把自己的饭盘毫不犹豫的推到巨熊爪子边上。
云初道:“怎么,今天没有胃口?”
温柔道:“手抓饭里的孜然味道本身我就不怎么喜欢,跟这一群身上带着更加浓郁的孜然味道的西域人一起吃饭,你这是在折磨我。”
云初见巨熊已经吃完了温柔的手抓饭,正用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受不了那可怜的小眼神,就把自己的餐盘也推了过去。
“别看他们身上很臭,但是,你要这样想,他们带来了很多钱,而且还不拿这些钱购买我们的货物,只用来修建一根一百四十六尺高的铜柱,这样好的一群人,就算身上有味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多忍耐一下。”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人家所作的,就是我们所求的,以礼相待是对那根两百万斤重的铜柱的最起码的尊敬。”
鸿胪寺少卿尉迟晚刚刚从一群土王群里挤出来,连踢带打的撵走了那头贪吃的花熊之后,坐在巨熊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喘口气道:“味道太重了,你这个大食堂今天过后恐怕要不成了。”
云初叹口气道:“好些人从生下来就没有洗过澡,你的要求就不要太高了。”
尉迟晚推开面前的两个餐盘正色对云初道:“现在已经确认过了,他们确实要在长安朱雀街头竖立一座大唐万国颂德天枢。
那么,君侯啊,这口肥肉你们长安一口吞不下吧?”
云初喝一口茶壶里的茶水,对温柔跟狄仁杰道:“我就知道,过来抢夺长安好处的人一定会出现。
尉迟,你不会已经蛊惑这些人把这根大唐万国颂德天枢修建到洛阳吧?”
尉迟晚也不掩饰,摊摊手道:“两百万斤铜,你能找的到?”
温柔讥讽道:“大唐国库也没有这么多的铜吧?”
尉迟晚道:“重建流水牌子似乎才是你们的第一要务吧?”
狄仁杰道:“当这根大唐万国颂德天枢矗立在皇宫门前的时候,长安城的流水牌子也就顺势建立起来了。”
尉迟晚惊奇的道:“难道说,你们要用这跟铜柱充当流水牌子的资金池吧?”
云初冷哼一声道:“再用钱堆积起来一个池子,好方便哪一位我们都招惹不起的贵人来挖?”
尉迟晚笑道:“您三位别跟我争论,马上就有大人物过来主持此事,到时候三位能争夺的过他才算本事。”
云初沉吟片刻道:“来的人是谁?”
尉迟晚似笑非笑地道:“上官仪。”
温柔道:“他不在洛阳当他的宰相,来我长安做什么?”
尉迟晚本就是窥基大师的堂弟,与云初三人也是极为熟悉的,见温柔问起,就压低声音道:“他来长安也是为了逃难。”
云初故作惊诧的道:“堂堂宰辅,谁能逼迫他来长安避难,如果他在洛阳不安全,来到长安就安全了吗?”
尉迟晚漫不经心的道:“皇后对他的杀意,已经掩饰不住了,所以,他就想借用一下大唐万国颂德天枢来缓解一下他与皇后的矛盾。”
云初皱眉道:“怎么缓解?”
尉迟晚道:“奉承皇后,且把这种奉承表现在这根大唐万国颂德天枢上,为万世所铭记,这就是上官仪来长安的目的所在。”
尉迟晚把话说完了,就在云初肩头按一下就转身离开了,似乎他之所以会凑过来,目的就是把这个消息告知云初。
温柔抓抓下巴道:“看样子想要上官仪死的人不光是皇后一家,就连尉迟家也对上官仪起了杀心。”
云初左右看看乱糟糟的大食堂,听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语言,突然笑了起来,对温柔跟狄仁杰道:“乱啊,我只希望这是长安最后的一场大乱。”
第九十二章 大唐的律法在皇权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阴谋就像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
表面上,长安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繁华模样,只是多少有些虚。
云氏大食堂卤制出来的二十万斤肉,第一次出现了剩余。
去年这个时候,云氏大厨房总共卤制了三十万斤,每天都有人守在墙外边,只要肉出锅了就会立刻售罄。
云初从巨大的笸箩里拿出一块牛肉,撕下一块尝了一下,味道一如既往的好。
“今年的肉煮好之后可曾广而告之?”
大食堂掌柜的道:“家主,不用广而告之,但凡是想吃肉,又能吃得起肉的都来了,只是往年能买五六斤的人家,今年也就买个一两斤,往年成四五百斤往家里买的大户人家,今年很多只买了百八十斤。
往年那些能买一两斤尝尝味道的人家,今年就干脆见不到了。”
云初听了掌柜的回答,就对同样在吃肉的温柔道:“你那边的状况如何?”
温柔一边吃一边道:“三成,比往年少了三成买卖,税赋却比往年少了将近六成,我问过税吏,税吏说,今年丝绸,金银铜器,瓷器,茶,酒,糖,成衣,乃至平康坊对税赋的贡献下降了很多,倒是盐巴,粮食,棉麻布的买卖比往年要好。
你想啊,买值钱货物的人少了,税赋下降是必然之事。
现在,长安县上下就盼望着年后走远途的商队能带走更多的货物,这样也能稍微弥补一下长安的亏空。
再者,从大唐出去的都是货物,回来的大多是没有多少用处的金银,宝石,就算有一些还算不错的药材,香料,总体上看来,我们继续做远途贸易,吃亏的是我们。
我们最需要的东西其实是铜,铁,粮食,火油,偏偏这些东西的运费实在是太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