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人们还没有绿帽子观念,头顶绿色是相当尊贵的事情。
胡赛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重要讯息:“具体的细节希望在见到你们所说的皇家御用设计师后继续进行沟通。”
朱启钤说:“另外,要是你们希望在内部同样加重中国风格,我还能请到在清宫和颐和园画过廊画的师傅,就是价钱高点,画一尺最少5个银圆。”
顾临大手一挥:“不贵!必须用!”
此时美国国内已经开始渐渐出现一战时期的战时繁荣,英法自从今年二月开打的凡尔登战役后,越发感觉吃力。
凡尔登本来并不是什么战略重点,但几个月下来已经快打成决战。
因为法国压力很大,已经无法再丧失一片领土,法军在凡尔登投入了总兵力的六成以上。新上任的司令又是坚定的进攻派,战役从一开始死伤便非常惨重。
而英国则在备战马上开打的索姆河战役,——一开始英法联军设想的就是在索姆河发动攻势。
凡尔登纯属“意外”,是德国人挑起来的。
反正英法两国都把国库掏空,只能在华尔街疯狂发售国债。美国人赚得不亦乐乎,最不缺的就是钱。
战争对协和的建造也有不小影响,主要是物价飞涨、通货膨胀以及汇率,单是汇率方面就损失了170多万美元。而且战争期间的货运价格比任何时候都高。
北京协和最终的超额支出,让洛克菲勒基金会不得不放弃了原先定下的也在上海建一所医学院的计划,尽管上海校区的地皮已经买好。
他们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此后的三十年,为协和医学院的建立和运营维持,共支出4500万美元,是洛克菲勒基金会单独项目中最大的一笔。
——不用太感激老美,和庚子退款一样,背后都有深厚的政治考量。美国如此舍得花钱,是一种投资,希望中国尽可能变得亲美,将来老美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事实上,他们应该说真的做到了。
包括二战后的对欧援助,都属于老美少有的成功的长线政治谋略。
关于医学校,别看光建筑就花了700多万美元,在二十世纪初绝对属于天价中的天价,但协和医学院的设计规模非常小:是按每年招收25名学生设计的,也考虑了将来招收50名的需要。
学校严格执行了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方针,对学生考核几乎是全世界最严的。
第一批考入预科的有21人,8年后毕业时只有10人,其中仅有4名是原来21名中的成员,其他6名则为插班生和上级班降下来的。
对学生的培训规格自然也是最高,配套的协和医院有200多张教学床位。从病床数与学生人数来看,建筑规模和教学条件极为优越,可保证临床教学质量。
作为在“一张白纸”上从头建造的协和医学院,很多方面比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更接近早期洛克菲勒基金会专家们的理想。
李谕看着工地上充当运输工具的几十匹骆驼,希望它快点建好吧。
……
从协和工地回来没几天,老袁同志便因为膀胱结石引发的尿毒症以及过度抑郁而死。
袁世凯挺爱面子,很忌讳自己生病的部位,无法面对医生,有些讳疾忌医,多少延误了病情。
不久前,他刚刚学着当初给清室制定退位优待办法的惯例,也让段祺瑞给自己拟了一份退位优待办法,内容很简单,就是希望对他的往事不再追究,甭管好事坏事;然后不没收资产,给予自由和应有的尊重,并且得到每年十万元的岁费。
条件很容易接受,但没等国会审批,他就死了。
这倒是给段祺瑞等人了一个最好处理的局面。
对了,值得一说的是,袁世凯去世后,徐世昌、段祺瑞、王士珍、张镇芳四人立即打开金匮石屋。
——这是当时袁世凯控制总统选举时,公布的《总统选举法》里的规定:总统继任人,由现任总统推荐三名,预先将其姓名书于嘉禾金简,藏之金匮石室。
四人在金简上看到了袁世凯留下的继承者提名,只见上面由他亲笔写着:黎元洪、段祺瑞、徐世昌。
袁世凯此前给冯国璋说两个儿子都不适合当皇帝,可能不是真的骗他吧。
还有可怜的袁大公子,满心想当皇太子,竟然连他老爹都不同意。
第六百一十五章 检阅
东厂胡同现在堪称热闹非凡,黎元洪在家里就任了大总统,办公地点暂时也在家中,门口每天往往返返几十辆汽车,俨然成了全京城最热闹的胡同之一。
张镇芳开车来找黎元洪时,在胡同里见到了李谕,于是拉上他一起去黎府。
反正是邻居了,出于礼貌,也该去一趟。
两人刚进门,就看见段祺瑞在东花厅中正与黎元洪商量事情。
张镇芳对李谕说:“咱们等等。”
东花厅是黎元洪的办公室,中间摆着一张长长的方桌,黎元洪与段祺瑞一人坐在一头,打过招呼后,就一言不发,两人大眼瞪小眼。
段祺瑞依旧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本应笔挺的军装穿在他身上就是没有军阀的威风霸气,甚至不如一些小军官。
黎元洪身上的西装则要利落很多。
大概过了十分钟,李谕对张镇芳说:“他们这是干啥?比定力?”
张镇芳笑道:“好比亲家见面,压根无话可谈。”
“太尴尬了。”李谕说。
黎府的管家给两人端上茶:“两位老爷先喝一杯,要是饿了我也可以给你们上点心。”
李谕说:“我们又不是来吃东西的。”
管家无奈道:“段总理和老爷最少还要这么僵持二十分钟,我是怕两位无聊。”
李谕愕然,自己只在历史书上简单知道“府院之争”一事,还以为是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原来这么“直接”。
黎元洪当总统是板上钉钉的,因为护国军以拥黎为旗帜。而北洋一系内又各怀鬼胎,段祺瑞只好暂奉黎元洪为总统。
张镇芳似乎习以为常,品了一口茶说:“黎大总统的茶差了点,下回我差人给大总统送点。”
真如管家所言,二十分钟后,段祺瑞突然站了起来,与黎元洪握了握手,“总统,我回去了,有事打电话或者告诉又铮(徐树铮)。”
黎元洪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慢走。”
段祺瑞走到门外,看到了李谕,对他说:“李大学士,好久不见。”
李谕回道:“段总理。”
“哎!”段祺瑞摆摆手,“先别这么叫,我还没组织国会投票。”
张镇芳说:“早晚的事。”
段祺瑞一板一眼道:“那也要按程序办。”
张镇芳忙说:“是是是!”
段祺瑞又对李谕说:“不久后,我们要在南苑举办阅兵仪式,诚邀李大学士参加。”
李谕问:“现场观礼?”
当年自己在北京那么久,也没有现场看过一次阅兵,现在能亲临现场,想想就兴奋。
“不,”段祺瑞说,“你要作为阅兵的一员。”
李谕有点懵:“我不是军人。”
“我知道,”段祺瑞说,“到时候我们会举办航空表演,如今全京城会开飞机的不超过个位数。而且南苑机场的飞机太老旧,比你们在冯如飞机厂造的飞机差了太多。”
“原来只是飞行表演,”李谕松了口气,“好吧,我尽力配合。”
“飞机是王牌,要压轴出场。到时候让洋人知道,我们也有飞机。”段祺瑞说。
他还是有军人骨气的。
北洋的几个大高层都不是很讨厌,但军人执政的水平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超出能力范围。
段祺瑞说完就走了。
李谕与张镇芳进入了东花厅。
见到他们两个,黎元洪的话明显多了,“疏才啊,是不是又带来了巧克力?我闺女天天挂念。”
李谕当然没有忘,把两个盒子放在桌子上:“这次换了种口味,希望小姐喜欢。”
黎元洪笑道:“喜欢,肯定喜欢!”
张镇芳随后说:“大总统,您并非北洋一系,此后应该多联络联络同样非北洋系的军官。”
黎元洪说:“蔡锷吗?他离得太远,身体也不好。”
张镇芳说:“还有徐州的张勋。”
黎元洪摇摇头:“不行,这人脑子肚子里墨水没多少,还喜欢充文化人,尤其脑袋里满是愚忠思想,并不一定坚持共和。”
张镇芳说:“还有……”
黎元洪抬手打断他:“馨庵(张镇芳字)啊,我知道你因为与袁大总统有亲戚关系而担心受牵连。其实大不用如此,记住,你,就是你。”
张镇芳会意,连忙起身鞠了一躬:“谢大总统。”
黎元洪总被说成“好好先生”,似乎有点傻,但心里什么都知道。
“你与疏才的盐业银行很重要!”黎元洪接着说,“总统府说白了没什么权力,很多事情管不了;老段也一样,大家都是空架子。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没钱。地方税收不上来,我们能用的钱无非就是赔款后的关税和盐税盈余,还有几条铁路收入。这点钱哪够如此庞大的政府运转?所以老段说得对啊,民国政府就像一个叫花子组成的丐帮,我哪,就是被迫推举出来的帮主。”
李谕笑道:“丐帮帮主,这比喻太绝了。”
黎元洪无奈道:“事实就是如此,而且帮主还要给底下人发钱。老段马上恢复国会,八百多议员就是八百罗汉,薪酬标准是定好的,每人每月500大洋,光想想这些薪水我就头疼。到时候估计又要四处借款。”
张镇芳说:“借款的事是内阁的,大总统不用操心。”
“哎,老段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板得很!”黎元洪说,“而且他手下还有个心腹徐树铮,更是个愣种!段祺瑞一定要让徐树铮做国务秘书长,为了这事找我,但我可不想同意。”
徐树铮是个能力很强的人,但性格刚了一点,当年连袁世凯的面子都不给。
李谕说:“我说刚才怎么看你们一直剑拔弩张。”
黎元洪说:“如果徐树铮当了秘书长,就是军人总理加军人秘书长,整个内阁完全成了军人内阁!这里是东洋刀,那里也是东洋刀!太不成话!”
嘴上这么说,但黎元洪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段祺瑞将徐树铮委任为秘书长,位高权重。
徐树铮年轻气盛,经常压抑不住对总统府的轻慢。
按照民国章程,内阁的意见要由总统府盖章生效。有一次某省变动了几个厅长,徐树铮拿着内阁总理任免书去总统府盖印,黎元洪问任免的是哪些人,徐树铮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只管盖印好了,管他任命什么人!”
徐树铮还让人写了一份通知,派人送到总统府传达室,强调现在是责任内阁制,总统的所有信件(包括私信),皆要送到内阁开拆。
总统府传达室照办了。
直到徐世昌来访,问及前几日所寄的信件,黎元洪才知晓,顿时大发雷霆。
徐树铮做派强硬,早早给府院之争埋下了伏笔。
黎元洪又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当初杨度建议成立科学院的建议书,我无意间找到的。袁大总统已经在上面签过字,可惜没来得及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