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不指望北洋政府有钱建科学院,于是说:“我们已经成立中国科学社,运转得很不错。”
黎元洪说:“是吗,我还想以议员工资标准继续成立科学院哪。”
李谕说:“总统先顾好议员吧,啥时候稳定了再说科学院的事情。”
黎元洪笑了笑:“他们可要难对付多了。”
……
为了筹备飞行表演,李谕再度前往了天津冯如飞机厂。
虽然在规模上比不过德国容克斯之类的公司,但有了李谕的大量资金注入,冯如飞机厂的技术水平一直没有多少落差,而且还挖来了不少洋技师。
冯如很聪明,专门挑犹太技师,还有一些是从欧洲逃出来的。这些人没有太多家国情怀,只要是给够钱,不在乎在什么地方干活。
通过他们,冯如也知道了一些欧洲的事情。
“疏才兄,有个法国的飞行技师说,他连射击协调器都会制造。”冯如说。
李谕耸耸肩:“咱们不着急研究杀人的武器。”
这时候的飞机前面都有螺旋桨,一两年前法国人研究出了射击协调器,可以控制射速,让子弹正好在空隙时穿过螺旋桨,进行攻击。
后来这项发明被德国的福克公司最先发扬光大,他们的福克战斗机随之有了极强的空战能力,即最早的空优战机。
1915年,英法飞行员被德国的福克战斗机血腥屠戮,红男爵里希特霍芬就驾驶过它,后来也是在驾驶福克战斗机时被击落殒命。
福克战斗机同时是战后《凡尔赛和约》唯一特别要求德国必须全部交出的战机。
冯如又说:“北洋军方下了订单,要10架教练机。”
“估计很多年之内,只能局限在教练机,由他们去吧,”李谕说,“咱们的产线最好以客机为主,不然以后会惹上很多不知名麻烦。”
冯如有颗火热的战斗之心:“我还想驾驶福克战斗机那样的飞机,击溃敌寇。”
李谕悠悠道:“如果是内战哪?”
一句话就让冯如仿佛掉入冰窟,他呆了十多秒钟后说:“我不知道……”
李谕说:“所以嘛,咱们不要一条道走到黑。看新闻上说,欧洲今年要开辟民航航线,从伦敦飞巴黎,单程票价21英镑,就是个很好的方向。”
冯如估算了一下:“三百多公里,问题不大。”
李谕说:“咱们也能相应地开辟北京-天津、上海-南京、上海-杭州、上海-宁波或者广州-香港的航线。”
冯如脑子一拨就转:“如今没有欧美航空企业在亚洲涉足,咱们几乎没有任何竞争对手!这买卖好做!”
李谕笑道:“没有竞争对手也不见得一定好做,但总归希望非常大。”
冯如说:“考虑载人为主,就要设计新型飞机,尤其需要增加机舱空间。”
李谕说:“安全第一,机舱容积保证上四名乘客就足够。”
冯如还是有些担心:“如此高的票价,会不会没有人愿意乘坐?”
李谕说:“放心吧,富人有钱没处花,这种独一无二的出行方式,他们肯定争先恐后要搭乘。”
冯如非常相信李谕的判断,有了他这句话,就可以全身心投入研制之中。
历史上欧美很早就开通了民用航线,但一开始用作民航的飞机全是战斗机稍作改装。到了1919年,德国的容克斯公司制作了第一架专用的民航飞机F-13。
一战后,德国对民航事业极其看重,就是为了保住航空产业。
容克斯F-13只能容纳四名乘客,它的产量很大,非常受欢迎,远销多国,其中便有中国。
除了飞机研制,李谕还和冯如练习了一下飞机驾驶,保证阅兵时的安全。
反正这时候没什么特别讲究,你就是只在天上飞几圈,下面都会欢呼雀跃,根本用不着练习任何编队、特技之类的技术。
……
北京城经过几年城区改造,主要干道都得到了拓宽,并且不少铺设了标准化马路。
北洋政府对这次阅兵非常重视,提前在报纸上做了大量宣传。
阅兵当天,北京城可以说万人空巷,大家都很新鲜,想看看新军风采。
黎元洪全身戎装,骑着马从演武厅前往检阅现场。他挎着军刀,骑一匹高头大马开路,难得的威风凛凛。
参与阅兵的主要有两个兵种,骑兵和步兵,一共五六千人,都戴着白缨或紫缨的军帽,很帅气。
步兵方阵之后,在京高级官员同样骑着大马跟随依仗兵鱼贯而过。
随后是大总统巡阅部队,段祺瑞和黎元洪并排站在一辆敞篷汽车上,经过时,军官行撇刀礼,步兵行举枪礼,骑马行马上举刀礼。
已经有了后世阅兵的雏形。
最后嘛,当然是最引人注目的飞行表演。
驾驶员不仅有李谕和冯如,还有南苑航空学校的校长秦国镛。
飞机在先农坛、正阳门上空绕了数周,每一次就能听见观众雷鸣般的掌声。
李谕开的是一架教练机,后排的吕碧城不敢探出头,“要是总统和总理知道飞机上还有个女人,肯定气坏了。”
李谕哈哈大笑:“你戴着帽子和护目镜,他们怎么知道是谁。”
吕碧城裹紧头发,试探着看了一眼,下面是列阵的军队和乌压压的群众,不禁震撼道:“太壮观了!”
李谕同样很满意:“在这个角度看,的确不错。”
他将飞机平稳降落在南苑机场,着实过了一把飞机瘾。
第六百一十六章 飘萍
李谕还没出南苑机场,一名记者就追了过来。
“你好,李谕先生,我是《申报》驻京特派记者邵飘萍,想采访一下先生。”
李谕说:“邵记者,你好,有什么要问的?”
邵飘萍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飞机,而且听说是我们自己造出来的?”
“没错,”李谕点点头,“来自天津冯如飞机厂。”
“那么它是不是落后于欧美非常多?”邵飘萍说,“恕我冒昧,因为经过我的调查,江南制造局生产的枪械、大炮等全部落后于欧洲。”
李谕道:“你竟然还了解枪械?”
邵飘萍说:“记者嘛,肯定要多方面学习一下。”
邵飘萍是我国新闻理论奠基人,水平杠杠的。
李谕说:“飞机是个新赛道,理论上讲,我们就算从现在开始起步,也不至于落后太多。只不过飞机又牵扯到了其他诸多工业,所以确实很难发展。”
“这么说,天津冯如飞机厂造出来的飞机果然远远落后于欧洲?”邵飘萍说。
“不能这么讲,”李谕说,“冯如先生曾经在美国学习多年,此前一直在美国制造飞机,他造出的飞机获得了美国飞行杂志的盛赞。我专门把他请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的飞机行业不会落后那么多,也不再发生德国人拿一个淘汰的步枪就能哄骗我们的事情。”
邵飘萍指着李谕身后的飞机:“就是这一架?”
李谕说:“对的,不过它仅仅是一架普通的教练机,尚且无法代表冯如飞机厂的最高水平。”
“什么飞机是最高水平?”邵飘萍继续问。
李谕说:“估计一两年后,就有能够载人运输的飞机,那时候你可以亲身体会。”
邵飘萍唏嘘道:“价格肯定比火车票贵得多,我恐怕无法体会。”
民国时期的火车票价格居高不下,不是寻常人能坐的。主要铁路太少,动不动又会因为战乱被破坏。
邵飘萍又说:“李谕先生,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不久前,欧洲传回了最新报道,索姆河战场上,英军使用了秘密武器,一种被称为‘水箱’的奇怪东西,短时间就取得了不得了的战果。而您早在几个月前,竟然就在与英国公使朱尔典的对话中提到它,朱尔典公使本人甚至都不知晓。您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而我们有没有可能造出来?因为如果无法造出,将又会被列强军队压制。”
不愧是当记者的,啥资料都能挖出来,连自己预测坦克的事情都知道。
李谕说:“我曾给朱尔典先生说过,全是凭借供应链端的消息,应该说是一种猜想,没想到说中了。至于我们能不能造出来,很难说,因为想造坦克,最少要先能够造汽车、拖拉机。”
邵飘萍失望道:“这些全都造不出。”
李谕说:“不过坦克并不一定会主宰整个战场,影响战争走向的因素非常多。此时的欧洲战争已经纯粹是添油战术,比的不是科技或者战术,而是谁能续更多的人命进去。所以笑到最后的将军,一定只会是个屠夫。”
“先生的总结太精辟了,我喜欢屠夫这个词!”邵飘萍说,“如果那些军阀无作为,也只能是屠夫。”
邵飘萍嫉恶如仇,敢于揭露,后来就是死在张作霖手中。
李谕拿出几张底片,问道:“你会冲洗吗?”
邵飘萍点点头:“当然会。”
李谕说:“这是刚才在天上飞行时,夫人所拍。”
邵飘萍激动道:“阅兵的照片?而且是在天上拍的?”
吕碧城说:“可能拍得不是太好……”
邵飘萍说:“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要是登在报纸上,绝对会是头版!”
李谕说:“你冲几张拿给我,剩下的看着办。”
邵飘萍从兜里掏出两枚大洋:“可惜随身带的不多。”
李谕笑道:“你帮我冲洗的照片就当做报酬了。”
邵飘萍小心把底片收好:“估计这是第一张我们自己拍摄的空中俯瞰照片,我已经迫不及待洗出来看一下!李谕先生,我先告辞,等过几天就把照片给您送过去。”
李谕摆摆手:“不着急。”
……
次日,清华学校校长周诒春来找李谕,聊了聊赴美学生的事情,这属于常规事务,然后他又说:“疏才兄要不要去听场演讲?我刚花四元钱买了两张。”
李谕好奇道:“谁演讲要这么高的票价?去听梅兰芳的戏,也才一元两角。”
“辜鸿铭,”周诒春说,“之所以票价这么高,是因为听的大部分都是各国外交官。”
李谕说:“该不会要讲《中国人的精神》吧?”
周诒春说:“叫做《春秋大义》,地点在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
《春秋大义》就是《中国人的精神》。
李谕道:“这位老先生此举开了演讲售票的先河,咱们去瞅瞅。”
汽车上,周诒春聊起辜鸿铭这段时间的趣事:“袁大总统去世时,北洋政府下令举哀三天,但这位辜老先生竟然在自家院里搞了个堂会,鼓乐喧天热闹非凡。警察过去喝问他为何公开违抗法令。辜老先生拍了拍警察说,不就死了个总统吗,怎敢影响我辜某与洋人朋友在此赏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