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处,朱高煦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朱高炽拉着手走进了院子,门口的燕王府护卫见状关上了院门,而朱高炽则是直接拉着朱高煦走进了主屋的书房。
他本想关窗子,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关上,而是转过身,表情严肃的询问道:
“皇爷爷给你的考校策论题目可是削藩?”
“嗯……”听到朱高炽的话,朱高煦心里一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那《削藩论》我看了,写的很好,只是写的让有些人不高兴了。”
朱高炽的话让朱高煦脑中下意识想到了朱允炆,而朱高炽瞧他这模样,也表情凝重的解释道:
“当下,我需要你再写一篇《削藩论》给春和宫,不过这次不能走稳妥的路子,必须要以快为主。”
“可是……”朱高煦想要解释自己没有万全之策,但朱高炽却打断他道;
“这篇文章不是给皇爷爷的,你只管写,哪怕不实际也行!”
“……”朱高煦皱了皱眉,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当然,他也知道这不是朱高炽的问题,而是召他进宫的朱允炆。
只是他不明白,朱允炆为什么要让自己再写一篇《削藩论》。
他是觉得自己能想出更快的削藩办法?
“应该不是……”
朱高煦很清楚,朱允炆不可能信任自己,所以他索要的这篇《削藩论》,只是为了证明前篇《削藩论》出自自己之手。
不过朱高煦还是很犹豫,他担心朱允炆拿着这篇用来凑数的《削藩论》去找朱元璋。
“这文章,我不写……”
沉吟片刻后,朱高煦缓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诶呀!”听到朱高煦不写,朱高炽直接急了。
他不是为自己着急,而是为朱高煦着急。
他抓着朱高煦的手,苦口婆心的劝导道:“你要是不写,日后怕是要被他处处针对了。”
“那又如何?”朱高煦脸上露出一些不喜。
他知道历史,知道朱元璋驾崩后,朱允炆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连续削藩,并在之后将矛头对准了燕藩。
朱高煦现在讨好他又能如何?能阻止他削藩?并不能。
在今日朱高炽找到自己前,朱高煦还有一丝幻想,那就是朱允炆选择了他的《削藩论》,选择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削去藩王手中的兵权。
如果是那样,他朱高煦就可以做一个为大明戍边的郡王,靖难之役也不会发生,华北、山东百姓也不会遭受兵灾。
然而,当朱高炽找到他,并让他改出一篇更为激进的《削藩策》时,他便清楚了朱允炆并没有选择他的《削藩论》。既然他还是要急切削藩,那燕藩自然难以幸免。
结局已然注定,他自己何必还要厚着脸皮去给他朱允炆拍马屁?
想到这里,朱高煦伸出手抓住朱高炽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手腕拿开,平静开口:“如今的皇帝还是爷爷。”
朱高煦一句话把朱高炽说住了,即便他知道日后的皇帝是朱允炆,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这句话。
只是他不明白,自家弟弟都能写出《削藩论》那样有水平的文章,为什么却看不透这点。
若是日后朱允炆即位,那以他如今之举,恐怕到时候他会被朱允炆好一番惩治。
“文章我是不会写给他的,我的文章只写给天子。”
朱高煦淡漠回应,这让朱高炽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唉……”朱高炽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头:“我再想想办法吧。”
说话间,朱高炽向外走去,而朱高煦也作为兄弟将他送出了院门。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得罪了朱高炽,却不想在走出院门的时候,朱高炽好似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对他开口:“那秦马,我明日再托人送来,宫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朱高炽这一番话让朱高煦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至朱高炽上了马车,并在燕王府护卫的护送下离去,朱高煦才反应过来,表情复杂的看向了他离去的车驾。
“你没错……”朱高煦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随后转身关上了院门。
当他回到主屋后,他径直躺在了卧房的床上,并看着屋顶发呆。
或许他刚才的举动在朱高炽看来有些愚蠢,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的话并没有说错。
如今的皇帝还是朱元璋,只要朱元璋还是一天的皇帝,那作为他的子孙,即便朱允炆怎么讨厌自己,厌恶自己,他也不能在明面上表露出来。
如果他敢表露出历史上的削藩想法,那朱元璋恐怕会动起易储的心思。
古往今来,刨除早早病死的太子,部分权臣宦官拥立而非皇帝本心的太子、以及密储所以不享受太子待遇的皇子以外,由皇帝亲立的第一个太子,并成功登顶的只有九十一人,剩下的不是被废,就是被杀。
除了朱厚照,其它哪个储君都不敢确凿的说自己的太子位无忧。
朱高煦不能对朱元璋说出朱允炆在历史上干的事情,因为他清楚朱元璋不会相信他,只会以为有人想利用他来扳倒朱允炆。
但他不能说,不代表朱允炆就绝对安全。
只要朱允炆自己表露出哪怕一点的真实想法,朱元璋都不会让一个拥有激进削藩想法的人上位。
朱元璋在,朱高煦就不用担心朱允炆的报复。
朱元璋不在了,那以朱允炆今日的态度来看,哪怕他朱高煦再怎么迎合朱允炆,到最后还是得跟着老爹一起举兵靖难。
历史上的朱高炽没有迎合朱允炆吗?
他不仅迎合了,还迎合到两人快穿一条裤子的程度。
结果朱允炆还不是该削藩的削藩,该囚禁的囚禁。
为君者,哪管什么世俗道德,为的只是自己的统治。
前面那么多的例子摆在朱高煦面前,他自然不会热脸去贴朱允炆的冷屁股。
反正朱元璋身体还算硬朗,按照历史来看,未来的四年他都能庇护自己,直到驾崩。
这么想着,朱高煦也觉得有一种安全感涌上心头,原本的那种焦虑感开始褪去。
伴随着焦虑褪去,困意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渐渐地,他逐渐迷失在了睡梦中。
第45章 为朱氏孙
“听你的话,我那孙子看来还有几分傲气,好在还算听我的话。”深夜,乾清宫中……
当朱元璋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此刻的他正坐在拔步床里,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和一个梨,而他也认真的在削皮。
在拔步床的前面跪着朱元璋熟悉的贴身武官,此刻的殿内除了他们,便再无第三人。
朱元璋的话在耳畔,武官听后低下头,不敢言语皇家事宜。
对此,朱元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削皮,并在削好后切了一块梨吃。
他边吃边感叹道:“我本以为这几个孙子都不成大器,没想到最看不上的一个现在反而成了最有能力的一个。”
朱元璋的话让武官紧张起来,跪在地上的腿有些微微颤抖。
这细小的动作被朱元璋捕捉到,他瞥了一眼:“起来吧,别把腿跪废了。”
“谢陛下隆恩!”武官叩首回礼,而后摇晃起身。
瞧着他的模样,朱元璋不免有些怀念以前的老部下,最少他们不会因为这么一点情报小事而害怕成这副模样。
只是这样的怀念仅是几个呼吸,很快朱元璋就将注意力放到了现实上。
他削了一块梨吃,同时脑中也在不断思索。
“傅友德和冯胜近来如何?”
朱元璋询问起了武官,武官也顺应回答:“颖国公还是和原来一样,宋国公倒是将部分藏书搬到了前院倒座房内,并吩咐府中人,让煦殿下下次班值时去那里休息。”
“哼呵……”朱元璋哼笑一声:“这个傅友德,亏他还是诸将第一,居然连冯胜都比不上。”
说话间,他瞥了一眼武官:“又或者说,这傅友德是心里知道,但就是不愿意替我做这件事?”
“臣不知……”武官小心回答,但朱元璋却没有在意他的话,而是继续吃了一块梨,谈吐自然道:
“东宫那边,你安排你的人给我好好看着,我不怕允炆那小子犯错,就怕有人让他犯错。”
“是!”武官不假思索的应下。
显然,朱元璋虽然没有表露出不满,但朱允炆让朱高煦改《削藩论》的事情,确实让他有些不舒服。
只是他已经培养了朱允炆那么些年,而且朱允炆确实是朱标现存子嗣中稍微有能力的守成之相,他不愿意因为这么点小事去苛责朱允炆。
“高煦那边,你派人去燕王府告诉高炽,便说我让他别去找高煦,若是皇太孙问,他便也这么答。”
“另外,燕王府的秦马就不用送了,让人从司牧局选一匹别失八里(东察合台汗国)送来的御马给高煦那小子。”
“好歹也是朕的孙子,每日步行班值像什么话?”
朱元璋虽然以别的理由为朱高煦选了一匹御马,但武官很清楚,这是朱元璋在补偿朱高煦。
“臣告退……”
见朱元璋做好最后的安排,武官心领神会的起身,在告退后小心翼翼的退出乾清宫。
也在他退出的同时,照顾朱元璋起居的太监宫女纷纷入殿,而朱元璋也对刚刚走进来的一名太监吩咐:
“去大庖厨挑一根豆萁送给皇太孙。”
“奴婢领命……”太监心领神会,无须过多言语便派人去外廷的大庖厨,让人送了一根豆萁去东宫。
只是一刻钟后,春和殿的书桌上便多了一根豆萁,而朱允炆则是身着中衣,披着披风,面色难看的杵在寝宫门口,远远的看着那根豆萁。
“煮豆燃豆萁……”朱允炆心里又惊又怕,他轻语《七步诗》内容,目光却从未离开豆萁半点。
他清楚自家皇爷爷是在警告自己,而为什么警告,他更是十分清楚。
“殿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东宫太监不明所以,想着询问自家主人。面对他的询问,朱允炆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了寝宫躺下。
只是这躺下后是不是那么容易入睡,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相比较他,当天夜里得知了内廷消息的朱高炽松了一口气。
朱元璋出面了,那他就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即便他已经询问了自家弟弟,心里有了答案,但只要他和朱高煦二人不说,旁人就不会知道他们俩讨论的结果是什么。
朱高炽完全可以睁眼说瞎话,告诉朱允炆自家弟弟愿意写,但是被皇帝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