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不用担心。”傅友德笃定道:
“北边局势残破,一旦稳固,不管南边是什么局面,朝廷的方向都会放到南边。”
“嗯……”朱高煦微微颌首,而傅友德也对他讲解起了北方的局势:
“如今你父亲在北,而纳哈出、乃儿不花等人又相继被朝廷解决,北虏四王势力收缩薄弱,只能在漠北一带休养生息。”
“北虏对于朝廷只是皮藓之患,真正需要担心的还是西北和河北这两地三省的内部问题。”
“你近来看了奏疏,想必也能从中看到,这两地三省的鞑官、色目人都包藏祸心,时不时便会号召旧部霍乱地方。”
“因此,解决不了这些人,朝廷就没有办法把重心放到南边。”
“我知道了。”朱高煦点点头,他听傅友德说了北边的局势,又亲身参与到了武英殿的理政中,自然知道明初的重点方向是什么。
尽管大明已经开始同化北方,并且持续了二十余年,但南北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好转。
秦岭淮河以北多是胡汉杂居,其中还充斥着大量前元旧官。
他们为了自己在地方的利益,对大明政令阳奉阴违且不提,偶尔还会发生起兵造反等危害地方的举动。
朱高煦不了解北方鞑官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被明朝解决的,不过就眼下傅友德的解释来看,没有二三十年苦功,恐怕很难同化他们。
这么一分析,朱高煦突然觉得自家老爹也是挺不容易的。
一边要下西洋重建汉唐朝贡体系,一边要稳定乌斯藏及三宣六慰,建立奴儿干都司,招抚东北女真人,最后还得不断打击北方的鞑靼和瓦剌两部。
“只是可惜……”
朱高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由想到了自家便宜老爹的成果被自己那好大侄和好大哥给摘了桃子且不提,结果还被放弃了许多需要巩固的成果。
“这么想来,我那侄孙倒也是被他爹坑害不惨。”
朱高煦想到了自己那号称“大明战神”的侄孙朱祁镇。
明明是他爹放弃安南,坐视麓川、瓦剌崛起,结果这些东西却需要他一个个填坑。
“话说回来,想要用兵南洋,仅凭眼下的情况是很难做到的。”
傅友德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的同时瞥了一眼朱高煦,朱高煦也心领神会的点头回应:
“想要用兵南洋,必须要在海外建立可以补给的地方。”
“小子以为,吕宋和安南、爪哇三地必须要设立卫所才能继续围剿倭寇。”
“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知道为什么陛下不愿意清理南洋倭寇了吧?”傅友德放下茶杯,考校着朱高煦。“嗯……”朱高煦表情凝重,目光有几分动摇:
“安南和云南,国朝只能选一个,如果要选,只能是云南……”
“你明白就好。”傅友德颔首道:
“安南脱离中原四百余年,不管是从人种还是文化、语言,都与中原迥异,想要维持统治并不容易。”
“我知道。”朱高煦清楚大明想要统治安南的难度,说白了除非安南能够展现出巨大的利益,不然大明的权贵们都不会同意去打这样一个难以同化的国家,如云南一般。
云南这地方脱离中原六百余年,同样建立了自己的文化、文字和制度。
大明能打下这里,是朱元璋为了四川的安全考虑的。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大明对云南的统治,顶多持续几十年,一旦后面国力衰弱,大明还是会撤出云南。
之所以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是因为正统年间云南发现了大量金银矿,而这些正是大明急缺的东西。
正因如此,在朱祁镇要灭人口数百万,带甲十余万的麓川王朝时,大明的部分权贵才会空前支持。
粮食只是分配问题,大明本质不缺粮食,也不缺能种粮食的土地,但金银是大明奇缺的东西。
自从云南发现金银矿后,它便一跃成为了大明重要的地区。
为了保障云南,明朝历代皇帝对西南土司的用兵规模都是空前绝后的。
不管在哪个时代,想要永久占据一块地方,都需要当地能提供巨大的利益。
眼下的安南仅有一块红河三角洲平原值得大明关注,但这块地方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目前还有大量地区是沼泽。
也就是大明打下这里后,还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得到成果。
与其将资源投入这里,倒不如投入见效更快的北平、四川等地,要知道这些地方荒废的土地可不在少数,数量是红河三角洲的数倍之巨。
开垦这些土地的难度,可比要开垦红河三角洲的难度轻松太多了。
安南的作用是桥头堡,打下它才能用它补给来进而打下南洋,因此除非南洋展现出价值,不然没有人会愿意打这里。
南洋的价值是什么,朱高煦很清楚,无非就是香料。
可是香料这种玩意,一旦涌入市场太多,那就会变得不值钱。
宣德年间放弃安南和南洋的原因就是在于永乐年间从南洋获取的香料太多了,直到成化年间都还有积存,直到正德年间才彻底用光。
也就是说,仅一个香料来作为利益,那南洋也很容易被抛弃,只有发现诸如大明奇缺的稀有资源,安南和南洋才能被大明重视。
不过这么一来,朱高煦面对的局面就有些尴尬了。
他对南洋的金银矿分布并不了解,相较之下,他对日本的金银矿了解倒是还多些。
想到这里,朱高煦冷静的端茶抿了一口:
“就算守不住南洋,那在日本腰部悬把刀也是不错的……”
第78章 何安瑶苗
“七月庚子日,楚王桢、湘王柏领湖广都司及王府护卫兵马擒杀一千四百余人,诸猺遂奔窜,向西南遁去……”清晨,当武英殿内朱允炆的声音传出,殿内的朱元璋也高兴的抚了抚须。
一旁,沉稳许多的朱高煦只是安静倾听,结束后低头继续处理奏疏。
如今已是七月十四,距离朱高煦上次和朱元璋争辩倭患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朱高煦上午在武英殿陪同理政,下午则是前往颖国公、宋国公府学习,时不时与杨展、王瑄二人见面。
似乎是因为上次争辩失败的缘故,朱高煦在那次后便很少会和朱元璋争辩,只会在他提问题的时候回答。
这样的改变对于朱高煦本人来说无疑是不错的,但朱元璋却不喜欢。
如眼下,见朱高煦没有什么意见提出,朱元璋便转头看向他:
“你两位叔叔平了这瑶乱,但不久之后还会有瑶人再乱,你觉得应该如何解决?”
朱高煦低着头,并不知道朱元璋是在询问自己,倒是朱允炆见状笑着抢答道:
“瑶人叛乱,无非是因为人性贪婪,觊觎汉人钱财罢了。”
“以孙儿看来,只需要出兵平叛,即可一劳永逸。”
“……”朱允炆的回答让朱元璋皱眉,而朱高煦听后虽然觉得不对,但也没有反驳朱允炆的看法。
他牢记着冯胜的提醒,在理政的时候大多不得罪朱允炆,甚至还有意讨好。
尽管这样的做法让他自己都感觉到恶心,但是为了让朱元璋高兴,避免朱元璋认为燕府跋扈,他只能这么做。
“高煦……”
朱元璋没有回应朱允炆,而是执拗的念着朱高煦的名字,想要让他回答。
对此,朱高煦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气,抬手作揖道:
“太孙说的不错,但一些旁枝末节还没有补全。”
尽管认为朱允炆说的不对,但朱高煦还是只能先认同附和,随后才能提出自己的看法:
“瑶人之中,确实有贪婪之人,但也有良善之辈。”
“孙儿以为,良善之辈并不想劫掠汉民,说到底无非是活不下去罢了。”
“但凡给他们几口吃的,他们也不会下山造反。”
“高煦……”朱允炆皱眉提醒,似乎认为他说的话有些大不敬。
“说的很好,倒是没有和下面那群人一样,闭着眼睛说瞎话。”
朱元璋颔首赞同,他并不认为自己所治理的天下已经能做到人人吃饱饭。
作为一个起义出身的人,朱元璋比谁都清楚,但凡有一口饭吃,他也不会揭竿而起。
他如此,瑶人也是如此。
“孙儿以为,对于居于山中的瑶民,可以将他们招抚,安排去一些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生活,并发给他们耕具,免除三年赋税,发放口粮。”
朱高煦说着他对瑶民的政策:“除此之外,还需派出能工巧匠,帮助他们修建水利,加盖房屋。”
“呵呵……”听到朱高煦的话,朱允炆打断了他:
“高煦,你说的很好,但如果这些瑶民真的那么老实就好办了。”
“以往朝廷不是没有派出官员去管理他们,招抚他们下山耕种,但他们大多都是在下山几年后再度反叛,继续上山为寇。”
说到这里,朱允炆转身对朱元璋作揖:
“爷爷,孙儿以为,对于这些作乱的瑶民,当用重典!”
他这话说出的时候,身上凛然正气,好似这些瑶民的错都是他们自身的问题,官府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样的姿态,朱高煦很不喜欢,但他却不能出口反驳。
倒是朱元璋平淡听着朱允炆的话,表情没有变化,不显山不露水。
他平静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后才对朱允炆教导道:
“你说高煦说错了,说那些官员都好好招抚他们了,可是这一切你都派人去看过了吗?还是只看了官员们的奏疏?”
朱元璋的一席话让朱允炆有些语塞,但他思绪很快,马上就作揖回答:“孙儿常年在皇城之内,自然没有机会出去观看,但想来官员们的说法是不会有问题的。”
“没问题……”朱元璋平淡的说出这三个字,让朱允炆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此将目光投向了朱高煦,显然想让朱高煦将话题岔开。
面对朱允炆的目光,朱高煦也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气,随后起身打断朱元璋的发作,作揖道:
“爷爷,孙儿以为,官员自然不是全然都没问题的,不然也不会有‘官逼民反’这一词。”
“有道是官字两张口,一张对上,一张对下。”
“用的好的,那叫上承天道,下驭民心。”
“用得不好的,那叫欺上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