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次南下,在外人看来就是自寻死路,甚至在自己人看来,也十分凶险。
但凡杨俅出了一丝问题,他们这四万多人都得阵没于淮南,甚至不用南军打他们,他们那脆弱的补给就能摧毁他们。
因此这次南下,朱高煦根本不担心盛庸的六万兵马回援,也不担心北边的李景隆放弃北平南下,他真正担心的,是长江口的南军水师。
如果消息走漏,那他这次即便能拿下京城,却也绝对堵不住朱允炆。
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可不一样,历史上朱棣是摧毁了南军除宋晟、沐晟外其余所有兵团,致使朱允炆在防守南京时,只能募集乡勇来守城,搞出了想要焚毁外城房屋,却不小心烧毁城墙的糗事。
那时的朱允炆即便想要逃跑,却也没了去处,更没了机会。
毕竟大明仅存的两支军队里,宋晟手中的三万人,有一半被他的儿子在灵璧之战中被燕军全歼。
沐晟能力不如沐春,手中兵卒只有三万人,而且明初云南物资贫瘠,根本无力抵抗朱棣。
真定之战、郑村坝之战、白沟河之战、德州之战、东昌之战、夹河之战……
这一场场战役将朱元璋留给朱允炆的六十万精锐全部打光,最终手里没有兵卒保护的他,只能自焚紫禁城中。
历史上的他十分狼狈,可眼下他要是真的出逃了,且不说西南的沐春还活着,并且手里还有六万兵马,单北边的李景隆手上就有三十万大军。
朱允炆想要出逃,那底牌可比历史上大太多了。
不堵住搞死他,朱高煦心不安。
他那大兄不死,他睡不着……
思绪此处,朱高煦便明了了一切,因此他抬头看向孟章,同时目光示意塔失他们先回避一下。
在塔失他们明了,转身回避之后,朱高煦才起身与孟章小声交代。
“你亲自去给杨展送消息,就说我接下来会带着马步兵和神机营直奔扬州与盛庸决战,让他亲自去说服他父亲。”
“同时,我会让赵牧、徐晟率六千骑兵跟你一起拿下石庄,在石庄等待杨展的好消息。”
“一旦他父亲接手了长江沙州的所有炮台,当夜他立马带着一千五百料的战船驶入长江,接应你们南下。”
“届时,我需要你将大军一分为二。”
“你与赵牧率四千骑兵趁夜色在包港登陆江南,另一支由徐晟率领,杨展亲自护送前往江宁镇。”
“你与赵牧趁夜色奔袭京城,给我控制住外城十九道城门。”
“徐晟在江宁镇登陆江南,兵分三路,分别控制京城前往秣陵关、遵化镇、大胜关的道路。”
朱高煦交代出了自己所想的围追堵截,可孟章听后却紧张道:
“如果是这样,即便是宵禁过后登陆包港,也必须在五个时辰内奔至京城,这距离起码有一百四十里……”
一百四十里如果放在一天来说,那对于渤海精骑绝不是什么问题,可放在夜间,并且还是一夜,那问题就大了。
渤海军虽然被朱高煦养得健壮,没有夜盲症,可夜间赶路肯定快不过白天,而且五个时辰的时间太短了,平均每个时辰跑二十八里,并且持续五个时辰,这对于马匹来说十分困难。
这一过程,不知道要累死多少马匹。
“不管累死多少军马,总之我要在天亮前看到外城郭的十九道城门被包围,并且外围还有骑兵巡视城墙各段!”
朱高煦目光狠辣,那模样让孟章倒吸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自家殿下有多爱惜军马,可眼下他居然说出这种话,可见他对于包围京城的执念有多深,这一任务有多重。
“殿下放心,末将定会与杨展、徐晟、赵牧三人交代清楚的!”
孟章不敢怠慢,单膝下跪,郑重作揖。
作为从羽林左卫戌字百户走出的老兄弟,孟章很清楚朱高煦之所以选自己走这一趟,并且选了徐晟、赵牧这两人,为的就是确保万无一失。
自己认识杨展,两人在京城时就见过面,因此杨展一定会信任自己。
同样,派他们三人去,也不是说朱高煦对塔失、多尔和齐、尼玛察等人有戒心,而是这三人根本不了解江南是什么情况,反倒是他们三人十分清楚,毕竟他们都是跟着朱高煦从江南走去关外的人。
作揖应下,孟章起身后又担心开口道:
“殿下,我们三人离去后,您身边只剩下陈昶、塔失他们八个人,手中兵力也只剩下三万六千人,而且眼下神机营的火炮都被杨展所运,我们……”
孟章担心没有六千骑兵和火炮,朱高煦去扬州吸引全江南注意会过于危险。
“所以这次让你走一趟的原因里,还有就是调此前我留给徐晟的三千神机营回来,同时带回三百门野战炮,以及十个基数的弹药。”
朱高煦打断孟章,可孟章听后却更担心:“若是把火炮下船携带,我军速度会下降,您……”
他没继续说下去,可朱高煦却清楚他想说什么。
“你想说,我没有必要去扬州吸引注意,完全可以等着杨俅接应?”
“末将惭愧……”
朱高煦开口,孟章便低下了头。
只是对于他的问题,朱高煦却叹气一声:
“不管是李景隆还是盛庸,以及我京城之中的那位大兄……”
“他们都很熟悉我,因此我如果不出现,他们不会安心的。”
“况且,若是我带着大军前往石庄,届时又由谁去吸引盛庸注意?”
朱高煦在玩声东击西,为了就是保障南军水师不被怀疑,不出乱子,六千骑兵可以成功渡江。
他其实很想让孟章、崔均来代替他去吸引盛庸注意,由他亲自领骑兵拿下京城。
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就眼下的渤海,能独自领兵三万以上的人,也仅有他自己,外加杨展、王义二人罢了。其它的陈昶、孟章、崔均三人顶多将兵万人,赵牧、徐晟、塔失这些最多三五千。
杨展要节制渤海海军,无法抽身,王义又在北边,因此只能由他亲自去吸引盛庸注意。
同时,他也想看看,几年不见,盛庸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他手下的在京精锐,又是什么模样……
“国公!国公!”
呼声焦躁,在朱高煦还在等待渤海军渡过淮河的时候,叫嚷声在德州城外响起,刚刚渡过运河的明军还在准备继续北上,为白沟河解围。
然而一名千户官慌里慌张的策马而来,神情惶恐的寻上了李景隆。
“什么事?”
李景隆勒马看向那千户官,在他身后的刘真、宋瑄等人也十分好奇。
“南边送来的消息,请您阅览。”
千户官不敢说出消息内容,而是直接递出了纸条,这让李景隆心中紧张起来。
他迅速接过纸条,不待他看完,便只觉得脑袋仿佛挨了一闷棍。
【渤海贼军南下,拔云梯关,已渡淮河……】
简单一句话,让李景隆眼前一黑。
他不是没有想到朱高煦会南下,只是按照朱高煦的情况,他即便南下也要先收拾掉青州府诸县,然后拔除邳州,利用邳州的水次仓沿着运河挥师南下才对。
古往今来,凡兵马南征,皆是如此。
可眼下朱高煦突然出现在了云梯关,并拔除云梯关,渡过了淮河。
“这是怎么回事?”
李景隆脑中混沌,盛庸派人送来的这消息太简短,根本不足以让李景隆将事情全盘恢复。
他这里压根没接到莒州、日照、兖州等地被围攻的消息,根本推算不出来朱高煦是怎么南下的。
况且,他率领一群马步兵南下有什么用?
尽管眼下他已经拿下了淮河,可南边还有长江。
横亘在长江口的长江水师,以及长江的水文情况,这些李景隆都很清楚。
即便朱高煦船坚炮利也没用,长江可不是小江河,对于战船来说,摇橹、划桨根本行不通,每进三步就会被江水倒冲两步,速度缓慢。
况且长江水深,没有地方可以撑篙,因此也无法逆流而上。
唯一可以借助的,就是在顺风时利用硬帆,得天时在江道之中左右斜走,但这速度奇慢。
因此正常来说,江口想要进入江内,正常情况下,利用天时风向,起码要花三天时间,才能从松江府入海口抵达镇江。
到了镇江后,随着江河变得窄,这种时候就可以派出纤夫在岸上帮助战船入江。
所以不管怎么看,渤海的水师都很难从海口突入江中,更别提进入长江后,他们需要面对长江沙州和南岸的炮火阻击了。
况且北军想要渡江,只有用纯用舟船载运大兵团,但这种方法也有几点弊端。
其一,北军需要有一定的造船能力,且必须强于敌方,不然江河都不能掌握就不必谈以船过河了。
其二,是要控扼上游,顺江而下才有出其不意之效,就如晋灭吴、隋灭陈都是这个理,从上游顺江而下,快且速,就算铁锁横江也没得用。
其三,需部分惯于乘舟的士卒,这部分士卒需要有下舟即战的能力,可为大军打下桥头堡,则后续大军即使不善乘舟亦可先行恢复。
这三点,哪一条朱高煦都不占,他是怎么有自信突袭淮河,试图进攻京城呢?
“渤海庶人拔除云梯关,渡过淮河了……”
李景隆很头疼,他从没遇见过这种事情,另外手中情报太少,他也不知道朱高煦为什么敢直奔长江。
江北造船不如江南,朱高煦应该很清楚,哪怕是他带了船工南下,可江北储料仓中,根本没有能够制造大船的木料,江北无法对江南形成压制。
“您说什么?”
李景隆一开口,宋瑄、刘真等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但同样不敢置信。
只是当他们看到李景隆的表情时,他们才彻底清楚,李景隆没有说错。
朱高煦,真的打到了淮河。
“这…这不可能啊?”刘真和朱高煦交过手,清楚渤海火炮的厉害,可就算渤海火炮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五日内连续拿下横亘在诸城与淮河之间的多座重城。
要知道莒州、日照、安东卫、赣榆、沂州、沐阳等重镇在叛乱之初就加固过防御,即便是渤海军的火炮犀利,啃下一座也最起码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可眼下,朱高煦的这速度显然没有攻城,那就是说……
“他应该是绕过去的。”
李景隆揉着鼻梁,只觉得眼睛红肿。
“自古北军主要渡江地点是两处,采石矶和瓜洲渡,主要路线是徐州—合肥—采石矶,此外就是沐阳—淮安—扬州—镇江。”
“当初我北上时,便已经给盛庸发去消息,让他到沐阳驻守。”
“沐阳依托运河与骆马湖和桑墟湖,又有沐水在北,即便叛军南下,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很难攻克此处。”
“只是我没想到,他绕过了沐阳,突然出现在云梯关,这说明他这次是轻装奔袭,不然不会有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