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溥交代着眼下的局面,杨荣也接上话茬:“官员补满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有兴大案,癸卯案虽然严重,但北方学子也待职严重,这次对江南下手,想来效率能提升不少。”
“江南盐酒茶政居然能让朝廷增收三百余万贯,这是我等没有想到的,看来下面人积极阻拦也是因为牵扯的利益太大所导致。”
“如今盐酒茶政已经收归朝廷官营,具体数目我也看过了盐课司的文册,仅是过去两個月便利用铁路售出近一亿三千余斤,获利六十余万贯。”
“按照这个速度,仅是盐政,每年便可获利四百万贯,而且当下盐价偏低,若是选择抬高,那每斤抬高一文,朝廷便可盈利百万贯。”
“此外,酒和茶,以及油也是大项,每年最少可岁入八百万贯。”
“这一前一后相加,即便价格不变,朝廷也能由此三项岁入一千二百万贯,怪不得陛下要将此三项收归官营。”
杨荣诉说着颜李案后大明盐酒茶政的进展,要知道在案子开启前,天下盐酒茶政不过岁入七百余万贯。
而今盐价经过调整降低,盐酒茶政收入本该降低,事实却依旧达到了一千二百万贯的收入。
如果盐价略微增长一两文,那朝廷便能多收入一二百万贯。
想到这里,杨荣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朝廷的财政会在岁末达到一个新高,而且涨幅比去年还要大。
原本的利益集团已经死了,他们几人也就不用再抗拒朝廷官营这些茶酒油盐的政策了。
现在他们要做的是推动江南铁路的建设,而江南铁路建设就必须保障账面上有足够的钱粮。
他们自然不会想着去为朝廷创收,毕竟每一个行业都有一批利益集团,为了朝廷而得罪他们并不值当。
倘若钱粮短缺,他们更愿意去劝停北方的铁路,而非创收。
不过就眼下局面来看,国库还有六千余万贯的积存,显然不需要他们担心钱粮之事。
“吏部那边夏原吉唯才是举,让下面人干出点成绩,拔擢起来也更为方便。”
杨士奇端着茶抿了一口,同时提点道:“提前从工部获知铁路具体路线,把有才干的人安排到临近的府县,这样更容易得到拔擢。”
杨士奇话音落下,杨荣也皱眉道:
“东宫那边已经布置好了,不过殿下还是偏信任詹事府的高观,这人虽然官职低微,但油盐不进,对殿下来说是个好帮手,但有他在的话,我们的人便得不到重用了。”
“此外,东宫私下已经拉拢了人,江西参议的陆愈,浙江参议的江淮都是他拉拢的人。”
“这两人有陛下安排,累功不少,估计再往上拔擢不是参政就是入京为官。”
“若是这二人入京为官,那詹事府那边就彻底成为摆设了。”
“总归要有人能平衡南北。”杨士奇看透道:
“当今陛下虽然在弥合南北,但南北弥合又岂是那么容易得?”
“即便依靠海外金银扶持北方,可若是失去了海外,北方被打回原形也就是转瞬间罢了。”
“更何况北方只是一味从海外索取,而南边则是不同。”
“海外所需的红糖、白糖、棉花、布匹、瓷器、茶叶都是南边生产,海外越强则江南越强。”
“江南之势大,非一人之力可以阻挡。”
杨士奇给这场所谓弥合南北定下了调子,当下时代,南北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而永乐洪熙年间的北方繁荣,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对于他的言论,杨荣、杨溥二人深以为然。
他们的对话很隐秘,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天下没有他关注后还能保持隐秘的事情。
“简直放肆!”
乾清宫内,朱瞻壑听着胡季汇报的事情,当即出言呵斥起了三杨的言论。
反倒是相比较他,朱高煦却老神在在,并不因为这件事情而生气。
朱瞻壑见状看向他:“父亲,三杨此言,您难道不生气吗?”
“生气能解决问题吗?你也不必装给我看。”
朱高煦一开口,朱瞻壑立马心里一惊,连忙躬身作揖:“儿臣班门弄斧,父亲见笑了。”
朱瞻壑毕竟已经协理政务一年有余,三杨言论虽然惊人,但也不至于让他失态。
他的失态,主要是为了表态罢了。
对此,朱高煦缓缓看向面前的胡季,随后才开口谈论道。
“南方势大是需要承认的事情,南北弥合并非一朝一夕,朝廷需要面对的挑战也很大。”
“不过,所谓南北矛盾,倒不如说是阶级矛盾更为合理。”
“我且问你,江南的普通百姓会去仇视北方的百姓吗?”
朱高煦对朱瞻壑提出问题,朱瞻壑摇头道:“自然不会,百姓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天下最大的问题永远是阶级矛盾,而不是地域矛盾。”
“百姓兴亡皆苦,唯有贫穷是不分民族和性别的。”
“那天家……”朱瞻壑犹豫着提问,他自然知道阶级矛盾是什么,毕竟中学政治课上讲过。
“政治课上,阶级矛盾如何调和和解决,还记得吗?”
朱高煦继续询问朱瞻壑,朱瞻壑想了想,这才模模糊糊的说道:
“课本上说阶级矛盾可以调和,从经济上,可以通过社会福利实现资源的再分配,政治上则是以民主协商为主,而文化上以尊重其他民族,施行民族自治制度为主等等……”
闻言,朱高煦摇摇头道:“你说的这些,这些都是在协调阶级矛盾。”
“书上所说的,其实是出于对政权稳定的考虑,而非真正的解决办法。”
“那真正的解决办法是……”朱瞻壑谦虚询问,朱高煦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听到自家父亲的话,朱瞻壑愣住了。
在他眼里,自家父亲可以说无所不知,然而在面对阶级问题的时候,自家父亲却给出了不知道作为答案。
“或者我应该说,有办法,但这个办法以当下的情况是无法实现的,也不可能为你我所接受。”朱高煦想到了后世的制度,不过这些制度需要搭配科技,顺应时代背景来推行。
如果只是单纯的照抄,不顾时代背景,那就是自寻死路。
更何况以他朱家的身份背景,后世子孙注定不会接受新的制度。
新制度的出现,一定会让朱家跌落高位,所以他才说无法为他们父子所接受。
“阶级矛盾解决不了,但剥削阶级却能够解决。”
“解决剥削阶级,以他们的财富分配给普通百姓,那南北矛盾就会被弥合。”
朱高煦再度谈起了财富分配的问题,这让朱瞻壑意识到了,自家父亲想让自己继承的,其实就是财富分配的思维。
“不患寡而患不均,儿臣明白了。”
朱瞻壑突然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这倒是让朱高煦高看了这小子一眼。
他将朱棣让人记录的文册放在了桌上,示意朱瞻壑翻阅。
朱瞻壑见状将其打开,很快便从中了解到了西北百姓的生活。
“今后是海洋的时代,当下的南北矛盾不难解决,日后的东西矛盾才比较难解决。”
“不过不管是什么矛盾,只要记住分配合理,那百姓就不会闹事。”
“只有贫富差距拉大,加上富贵者不断对百姓盘剥,那百姓之间才会意识到所谓阶级矛盾是什么意思。”
“当下,颜李案查获的田地足有四百余万亩,这些土地还在变卖中。”
“待土地变卖完全,朝廷还能再收入三千余万贯。”
“正常来说,这些土地应该均分给百姓,但朝廷现在拥有上亿人的海外市场,单纯均分田地是不足以解决问题的。”
“人口不断增加后,朝廷也会出现钱荒,而届时朝廷必然要发行纸币。”
“大明宗藩体系下,只能有一种纸币,那就是大明通宝。”
“让大明朝成为世界工厂,用商品来控制藩属国。”
“这其中有许许多多问题,三言两语间我即便告诉你,你也记不下来。”
“改日我手书一本书册,你拿回去翻看,也好方便你管理东洲、北洲和印度厮当。”
朱高煦只觉得有些口干,拿起桌上的茶杯便抿了一口,同时看向胡季询问道:
“太上皇和太孙,自上次返回后,一直都在大明宫吗?”
“回陛下,一直都在大明宫,不过近日太上皇准备等西北开春后前往西北的肃州。”
胡季回应着朱高煦的问题,同时还说道:“吏部尚书夏原吉得知此事,常上疏太上皇切勿远行,但太上皇不听,还让人把夏尚书的奏本拿来当柴火烧了。”
“呵呵……”听到朱棣和夏原吉相爱相杀的事情,朱高煦忍不住笑道:
“这夏原吉去烦太上皇,总比烦我比较好,这老头总是劝我善待官吏,却不想想又有几个官吏能像他这样清廉。”
评价过后,朱高煦也不免对朱瞻壑交代道:“这夏原吉着实清廉,你从内帑拨赐钱百枚赏赐他吧。”
洪熙改制后,所谓赐钱也就是纯金打造的永乐通宝,一枚重五钱,两枚一两,百枚也就是五十两黄金。
“是,儿臣稍许就让人去操办。”朱瞻壑如此说着,随后有开口道:
“父亲,如今已经是洪熙十年,朝廷却还在用永乐通宝,这是否有些不太合理?”
“没什么不合理的,版型定在那里,突然改了也浪费钱粮,照旧便是。”
朱高煦对铸钱没有什么执念,铸钱主要是为了让百姓有钱用,将海外资源分配给百姓,而不是满足他个人。
对于百姓来说,用永乐通宝和洪熙通宝没有什么区别。
“过去二十八年,朝廷铸币两亿六千余万贯,近年来,海外流入银铜铸币九百余万贯,而朝廷每年出生口数却朝着四百万人在靠近。”
“东洲的治理你要多多上心,那里的白银和铜锭足够朝廷维持很多年。”
“眼下,朝廷的货币流出海外也不少,宗藩各国大部分已经开始使用天朝货币,这会加大货币供给问题。”
“我在位时尚好,若是到了你在位时供给出现问题,那适当回收宝钞,发行纸币是可以的。”
“纸币的发行,必须要有锚定物,不能随意发行。”
“这点,我也会写在给你的书上,不仅仅是你需要翻阅,钺儿和他的子孙也要翻阅,直到其中内容过时。”
“儿臣明白。”朱瞻壑应下,总觉得自家父亲今日有些奇怪。
如果不是他知道自家父亲的身体情况,他甚至都觉得自家父亲是在交代后事。
“行了,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你坐下理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