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广义而言,法正之前说的诸葛亮、王粲、徐庶都能称为楚人。因为他们南入荆楚多年,在荆楚定居,结交楚人为友。互相举荐同学、友人为官之下,势必引入大量楚人。
让外人得知孟达抨击楚人,言多受刘备宠爱,或有结党营私之嫌。其间心胸狭隘者,当会上奏弹劾孟达。
“这是自然!”
孟达从身侧取出木盒,移到法正跟前,笑道:“南中特产,特送与孝直。”
法正打开木盒,见盒中竟是奴隶契具,笑道:“蛮仆珍贵,子度从何而来?”
孟达品着茶,笑道:“糜南中治蛮,多出蛮仆。达治巴东,遏江水之道,多有往来。孝直贵为尚书令,出入寡有奴仆,今何以显贵乎?”
由于南方人烟稀少,诸葛亮执政以来,下达禁蓄汉奴令。之前所蓄之汉奴,诸葛亮不予追究,甚至可以买卖。但在刘备开国后,禁止买卖汉民为奴。
汉民不能为奴,又因大量军功集团兴起,导致南中的奴隶价格暴涨。因而坐拥南中聚宝盆的糜芳,赚得盆满钵满。孟达仅是受益者之一。
“子度千里述职,何需如此客气!”
“些许南中特产,兄何以见外!”
“也罢!”
法正也不客气,收下孟达赠送的蛮仆,笑道:“当多谢子度情意!”
趁着法正收起盒子之际,孟达好奇问道:“孝直兄久居武汉,可有听闻市井中关霍仲邈之传闻?”
“霍督传闻?”
法正微微愣住,说道:“某劳于公务,却不晓霍督之事。不知子度是指何事?”
孟达压低声音,说道:“达乘舟舸入武汉,津口市井间多有人谣传,曹操与霍峻有约,欲封其为淮南王,永镇江淮。”
“淮南王?”
法正紧皱眉头,说道:“霍督为大王效力多年,岂能为曹操效力?封霍督为淮南王,或为市井谣言尔!”
孟达一副吃瓜的表情,说道:“是否为谣言,达难以分说。但达却知霍仲邈及其旧部将校多在江淮镇守,追随其十余年,仅知霍仲邈,而不知大王。”
说着,孟达神情略忧,揣测说道:“北府之众盘踞江淮,多从霍峻号令。霍峻真与曹操互盟,举兵而反,以其帐下之兵,割据江淮,岂不易如反掌?”
如孟达所言,霍峻帐下兵将,多是他一点一滴积攒下来,而非来自刘备分配,这是非常关键。
高翔、徐盛、蒋济、霍笃、丁奉、俞韵等一众北府文武,非来自刘备帐下,而是因霍峻而降。
彼时,刘琦兵下江左,有资格去打散霍峻帐下文武,但刘琦依仗霍峻,不敢且不想打散。
后时,刘备入主荆楚,其他人的部曲都不敢轻动,更不说霍峻帐下旧部。
及霍峻打下江淮,刘备因西顾巴蜀之缘故,江淮地区防务愈发依仗霍峻及其帐下北府将士。久而久之,在江淮那边处女地上,北府军将校逐渐掌握了江淮郡县。
江州、南郡、汉中三大都督区,其人员配备无一不来自刘备委任。对比江淮之下,江淮都督区独立性之强,面积之广,远超南汉各都督区。
历史上为何安禄山能反叛,还不是安禄山帐下兵马独立性强。
凡秦始皇畏王翦握重兵,非因重兵在王翦手上,而是王翦率秦兵作战多年,军中上下多有其心腹。
在孟达这种贪恋权贵的人眼中,今下的霍峻确实有割据江淮的资格。甚至孟达在听到这种传言时,他曾幻想自己若是霍峻那会何等精彩。
故而当谣言传播时,不同人听到就会有不同人的感受。如那孟达据东三郡反叛刘备时,或许就想着自己有资格获取更好的待遇。即便妻儿在成都,孟达也不在意。
当然刘备仁德,孟达及申氏留在成都的妻儿,没有得到任何处置。盖或是刘备早期饱受过妻儿流离之苦,不忍心对他人妻儿下手。被雨淋过之人,总想为无辜之人遮雨。
君主心性真伪与否,大事常常难见,唯能从细节小事见之。
见法正沉默不语,孟达说道:“孝直为尚书令,大王之羽翼。今时之事,不可不防,当上报于大王。”
法正捋须而叹,问道:“子度可曾想过上报之后呢?”
“但总不能不上报大王?”
孟达犹豫少许,说道:“达为述职之吏,初入武汉不久,尚且耳闻此事,何况寻常中枢官吏?”
顿了顿,孟达强调说道:“受封淮南王,裂土封疆,宗庙祭祀,人臣之盛,此非大王所能与。”
“且那霍峻真若包藏祸心,受曹操表封,割据江淮而反。届时不仅江左有危,时那武汉亦有兵锋之危。”
“子度久居巴东,不知中枢之事。今时岂能因市井谣言而猜忌大将?”
法正微正脸色,沉声说道:“谣言之事,正自有定夺。子度出入武汉间,不可轻言此事,以免另生是非!”
孟达微微颔首,笑道:“孝直自当放心,今日之语唯你我知尔!”
继而,孟达起身告辞,隐晦说道:“今后当有劳烦孝直了!”
“我心中有数!”
法正起身送别,望着孟达离去的背影,吐了口浊气。
如那孟达所言,连他初入武汉的述职的官吏都有听闻谣言,作为旧汉昌太守,今时尚书令的法正岂能不知?
之前他本以为是市井小民私下谈笑胡言,不以为意的他也就当笑话揭过。总不能因这点小事就大动干戈,说不准会加剧言论,不如随着时间平静下去。
今下不料谣言越传越广,连孟达这种入京述职的外地官吏都知道了。
无风不起浪,莫非霍峻真有割据江淮,自立为王的念头?
第414章 何以轻疑大将
冬,汉王宫。
宫外寒风凛冽,冷气逼人;殿内因火鼎之故,暖意盎然。
“云长欲伐襄樊?”
刘备依在凭几上,问道:“不知云长有何见解?”
费祎束手立于殿中,说道:“启禀大王,自曹仁坐镇襄樊以来,高筑城墙,积蓄粮辎,操练军士,冶炼甲兵,依襄樊之艰险,据敌于汉南。故君侯以为欲取襄樊,非力战可取之,宜当以智谋胜之。”
“何以智谋取胜?”
“君侯欲行里表呼应之法,遣人伪降曹仁,诱敌出战;派斥候潜入南阳,联络义士叛曹。时君侯败曹仁其军,趁胜而进取,再得义士呼应,攻略襄樊,事在必成!”
费祎,字文伟,江夏郡人。早年随叔父入蜀,居于益州。时刘备克蜀,费祎因楚人的身份,加之才德过人,被诸葛亮看重,委以县令试之。
因政绩出众,费祎被调入汉昌国府为曹吏。其间因出色沟通与协调能力,被刘备所喜爱,遂派费祎出任关羽帐下参军。
关羽与吕蒙敲定谋取襄樊,商讨战略多时,渐有所得后,派费祎入京向刘备禀报关羽北谋襄樊的计策。
刘备捋着胡须,问道:“且不言诈降之策能否可成,曹仁若被我军所败,曹操或亲率大军南征,或遣大将援之,时何以对之?”
“请大王放心,君侯已有应对之策!”
费祎侃侃而谈,说道:“贼将胆敢举兵南援,君侯则率兵吞之,以威慑襄樊守军。然为防曹操率兵亲征,当劳大王举兵北伐,以为策应君侯。”
说着,费祎躬腰拱手,沉声说道:“君侯言其坐镇江陵已有十载,除取蜀之外,无微毫之功,深感愧对大王器重。今祈望大王批复,准其举兵北伐襄樊,以报大王知遇之恩。”
刘备思捋胡须,说道:“左将军之意,孤已知之。然北伐襄樊之重,当非小事。卿舟车劳顿,且先退下休息。”
“多谢大王!”
费祎施礼后,毕恭毕敬出殿。
待费祎退下,刘备看向在殿中列坐的心腹,问道:“云长欲伐襄樊,诸卿以为如何?”
张昭端正身姿,拱手说道:“启禀大王,大王欲明岁取交岭,何有精力北顾襄樊?臣以为大王不如先取交岭,再举兵北伐襄樊。”
“大王积蓄三年之力,举兵北伐寿春,却因疟病之故,无功而返,今若仓促举兵北伐,恐难以言胜。宜当从长计议,缓缓图之。”
刘备心多有偏向关羽,再问道:“可有不同之见?”
法正沉吟少许,说道:“大王,曹仁长于勇而短于谋,非可言智,设以谋略待之,诱其出兵而战,或能大败其部。然正多恐曹操洞察,阻曹仁发兵攻之。”
“故诈降之人需让曹操信之,且大军当小心部署,不可暴露踪迹,亦不能让曹操察觉我军有北伐之念。其间步骤之繁琐,行动之难,怕非君侯一人所能为。”
关羽想谋取襄樊可没那么容易,首先要找到合适的人,让他诈降曹仁。曹仁得知之后,肯定会上报于曹操。
故而诈降行为是在欺骗曹操,而非在欺骗曹仁。只有曹操的同意,曹仁才能出兵,这样关羽才有机会击败曹仁。
在整个系列的计策之中,首要三样东西非常关键。
其一,诈降的人能让曹操相信他是会诈降,且这个人诈降的条件,足够吸引曹操,其风险低,成功率高,曹操或许才会同意。
其二,南汉需要麻痹曹操,让他认为南汉没有察觉,或是没有北伐的想法。
其三,选择击败曹仁的地点,以及所布置兵马不会被曹仁发觉。
关羽想诱曹仁出战,以上三个步骤必须完成,且不能被曹操察觉。其关羽之谋划,可非仅一个南郡都督区所能做到,需要整个南汉为其配合。
“孔明可有见解?”刘备问道。
诸葛亮抚扇沉吟,说道:“敢问大王交岭、襄樊二地,何者为先?”
刘备思虑少许,说道:“苍梧、南海二郡已入孤之囊中,今下唯交趾、郁林、合浦、九真四郡在士燮手中,孤欲取之久矣!”
“襄樊者,遏汉水之往来,控荆楚之要隘,是谓天下之枢要。今为曹操所据,乃国之大患,彼虽有金池之固,然孤誓图之。今云长已有图谋,孤岂不愿哉?”
言语间,刘备甚有纠结之意。按照国家利益来说,将交岭四郡拿下,不仅能腾出四个二千石的萝卜坑,委选贤吏出任,将能极大充实南汉国力。
但从情谊来说,关羽想北伐襄阳,刘备确有帮助之意。毕竟关羽坐镇南郡这么多年,常年看守北大门,今时想北伐襄阳,作为兄长的他也想帮衬一二。
诸葛亮轻抚羽扇,说道:“启禀大王,自黄巾乱世以来,天下纷乱不休,江左虽偏居一隅,但战乱时有多生。故中原士民浮海南下,避难走交州者,数以万计。士燮抚恤流民,教化蛮夷,交岭已非蛮荒非之所。”
“据步交州而言,其整顿南海郡,降服不从贼寇,编户熟蛮,合计得有八、九千户,纵与巴蜀郡邑比之,亦可为中等之郡。而那苍梧郡经肃侯、步交州图治,得有近万户,大王以为少乎?”
“苍梧、南海有如此之户数,敢问大王交趾郡及那交岭四郡能有多少?”
诸葛亮持扇拱手,说道:“以臣粗略料之,以交趾郡之富庶,必在万户之上,或能达至两万户。交岭四郡应约有在三万余户之上,十余万之百姓,大王嫌其少乎?”
珠江三角洲与红河三角洲皆在交州之中,其中最为富庶之地,不是南海郡所在的珠三角,而是交趾郡所在的红河三角洲。
士燮自领交趾太守,其核心便看重了交趾郡的富庶,以及交趾郡独有的崇山之地利。
诸葛亮建议刘备谋取交岭,实质看重了交岭四郡的人口,意在扩充国力,准备好与曹魏打持久战的准备。
“孤岂能不知交岭之重?”
刘备摇头说道:“仅云长欲伐襄樊,孤以为有理,或可试伐之,以为取利。”
忽然间,张昭冷不丁,开口说道:“大王,臣以为相较让关君侯北伐襄樊,今下大王应需警惕前将军有变。”
“仲邈?”
刘备微微愣住,问道:“江淮有何变故?”
“大王不知今武汉城中之言语?”张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