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如实答道:“近日北巡江夏,孤实属不知城中变故!”
见张昭提起那件事,法正心跳不由加快,他本想私下与刘备汇报,不曾想张昭直接将话题牵扯进来,宣之于众人面前。
下意识,法正看向诸葛亮,却见其神情不变,仅是抚扇而思。
张昭捋着白须,说道:“大王有所不知,今日城中言曹操封前将军为淮南王,令其起江淮之兵,割据淮南。”
刘备皱起眉头,问道:“竟有此事?”
“确有此事!”
法正硬着头皮,说道:“城中多有言传,难辨真伪,正本欲私下进言。”
巡视殿中众人,刘备深吸了口气,说道:“仲邈盖非如此之人,此或为谣传尔!”
“大王重情仁义,世人皆知,然知人知面难知心。”张昭起身出列,拱手说道:“前汉之末,王莽谦恭于士人,因公而废私。然谋逆之时,尽显虎狼之貌。”
“淮南王,裂土封疆,宗庙祭祀,为天下之盛,大王敢言前将军能不动心?”
说着,张昭对望榻上的刘备,正色说道:“昔大王治统吴楚,多赖刘景升父子。时大王为安荆楚众人,多是宽厚待之。如此之下,霍峻聚旧部平江淮,继而后统之。”
“其北府之众皆以霍峻为上,寡尊大王为君。如此之下,大王何以断言霍峻不降曹操,求封淮南王?”
“大王!”
王粲急忙出列说道:“霍督追随大王多年,是为国之大将,今岂能因市井谣言而妄加猜测。”
“王侍中莫以为此无端之事乎?”
张昭斜望王粲,说道:“江水滔滔东逝因风而浪起,无风何来浪花?”
“江淮四郡,舍广陵之外,凡军事险要之地,皆为前将军旧部。前将军倘若意图割地称王,江淮则归其所有。大王纵信前将军,但亦不可不防之。”
王粲面露冷色,反驳道:“张君莫非在世之郭开?”
张昭愣了愣,继而勃然大怒,扬声道:“王仲宣,你竟敢辱我?”
“我何曾辱你?”
王粲极不礼貌的耸了耸肩,不屑的说道。
“你~”
张昭多生怒火,但碍于体面,不好过多发作。
忍着怒气,张昭说道:“大王宜当深思其间利害?”
刘备凝眉沉思,说实话他不相信霍峻会背叛他,但又如张昭所言,淮南王的诱惑太大了,霍峻振臂一呼,割据江淮不成问题。如此形势之下,试问寻常人能坚守住?
要知道霍峻贪恋名利、美色,不喜受拘束。今别说霍峻会不会动心,换是刘备居霍峻之位则怕是动心了。
然在刘备看来,霍峻以自己峻相处十几年的经验判断,刘备是真不相信霍峻反叛自己。若真想反叛自己,霍峻之前曾有多个机会,且也不会向自己献上博望对之奇策。
但刘备不多想也不可能,就如夫妻结婚,那么多人说你老婆出轨,纵是再爱妻子的人,也难免会多想。毕竟那妻子是真有能力出轨,且出轨的对象又高又帅又有钱,是你所难给的。
刘备沉默半响,沉声说道:“仲邈不负孤,孤不负仲邈!”
说着,刘备从榻上起身,不满问道:“试问诸公,仅凭市井之谣言,何以轻疑大将?”
“大王所言极是,仅凭市井之言,不可轻疑大将!”
张昭拱手说道:“然受谣言之故,武汉官吏多有非议前将军。大王何不如召前将军入京,以向众人示前将军无不轨之意,此可消前将军之嫌疑。”
“大王切不可行之!”
诸葛亮面露急色,持扇出列,说道:“前将军有经纬之才,故性情多思。若前将军知大王召其入京之故,以其之心性,思虑顾忌,此将大坏君臣之情谊!”
如诸葛亮所言,霍峻因了解得太多,真就会想得太多。作为后世人的他,对于各种大将被君主谋杀毒害的案例可谓是耳熟能详。如被卸掉兵权,被召入京,真就难免多想。
刘备猛地停止踱步,脸色不喜不怒,问道:“孔明有何见解?”
诸葛亮沉吟良久,说道:“大王何不如通书信与前将军,述以衷情,看回信言语。时书信询问庞都督,近月江淮之变化。”
说着,诸葛亮认真说道:“前将军虽爱名利,但却非反复之人。大王既信前将军,便不可轻疑之。”
“是啊!”
刘备颔首而叹,说道:“无仲邈则无孤今日之盛,孤以诚待仲邈,仲邈必以信待我。君臣轻易相疑,何以成大事乎?”
“今宫府之中,不可妄传谣言,违背当罚。”
见状,张昭低头而叹,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415章 淮南王
合肥的冬夜,寒冷且又寂静。经过数日的下雪,城郭内外早已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月光洒在窗台上的积雪,映照着橘黄色的烛光。冷气想侵入屋内,却被屋内火炉燃烧的暖气所驱散。光线透过窗纱,隐约可见屋内的人影。
大乔持剪刀剪掉多余的烛芯,屋内顿时又亮堂了些许。
“融雪天冷,夫君宜当早歇了!”
大乔细步至案前,将下掉的大氅重新披在霍峻的肩上,柔声说道。
霍峻握着大乔的柔荑,说道:“为夫尚有要事处置,你且先回屋休息。”
“还有多久?”大乔问道。
“待子通先生至,浅谈一番便好!”
霍峻拍了拍大乔丰润的臀部,笑道:“快去为为夫暖床。”
“那妾先回屋了。”
待大乔婀娜的身姿,消失于屋内。霍峻拿起刘备的书信,重新浏览信上的内容。
武汉中盛传他欲受封淮南王之事,不仅是城中官吏多知,连府上的妻妾都已知晓。步练师则是担心出了什么事,让人送信与霍峻,将城中变化告诉于他。
收到步练师书信不久,他又收到刘备询问近况的书信。
信中,刘备没有多说什么,仅是问候了下霍峻的身体,进而聊及甘宁的身体。巴雨阴冷,甘宁因风湿关系,腰腿疼痛,难以行走,要时需人搀扶。已无昔日水上万人敌,驰骋江水之风采。
书信言语间,刘备唉嘘旧人多走,今岁不仅走了鲁肃,追随他多年的孙乾也因疾病离世。老友简雍也卧病于榻,盖不知病情如何。
寥寥两三百字透露出刘备对旧人老逝的不舍,以及唏嘘他年岁渐长,身体精力每况愈下的状况。
若是不知底细之人浏览书信内容,怕仅多是感触。然得有贤妻步练师的及时通报,霍峻心中则是有愁思。
曾几何时,那些仅能在史书上多见的故事案例,今时竟在他身上发生。
那一时刻,霍峻内心是混乱的。各种历史人物,无论是相似,亦或是不相似,在那瞬间涌入霍峻的脑海。
司马懿、曹爽、诸葛亮、檀道济、安禄山、李靖、郭子仪、李光弼、岳飞、吴三桂……之流,其故事轮番出现。
历史故事归历史故事,仔细深思后,霍峻也渐渐冷静下来。
每人的背景、心性不同,其所面对的君主也不同,岂能一概而论。
刘备多想吗?
说是没多想,那纯粹是骗人,否则就不会寄书信了。
说是猜忌,可以肯定刘备也没过多猜忌,否则就不是书信,而是传令他入京。
故而在霍峻猜测看来,将刘备的信任指标转化成数据百分比来说,信任他的心理占80%左右,怀疑他的心理或占有20%左右。
然刘备对他信任度有80%,于霍峻而言,盖是足够了。
除了心思单纯的人以外,世间绝大部分的人都无法百分百信任某人。尤其是统治君主而言,更不可能百分百信任他人。
刘备于乱世中奋战多年,饱尝人间辛酸,见过数不胜数的尔虞我诈,能保持自己理性判断,能不受那些过往之事的影响,对一个具备割据能力的臣子,给予80%的信任度,已是不得了之事。
90%的信任,刘备或仅向关张及自己子嗣保留。
至于百分百的信任,恐怕刘备仅能保留给自己。
烛光摇曳,霍峻思虑间,蒋济敲响了屋门。
“家主,蒋先生到了!”
“请!”
闻是蒋济到屋外,霍峻起身开门,亲自迎接。
冷风卷入屋内,烛火暗了一度。继而随着蒋济入屋,伏倒的灯火再次立了起来。
霍峻请蒋济入座,说道:“深夜请子通而来,当多有叨唠!”
“无事!”
蒋济脱下大袄,披在衣架上,笑道:“大雪漫漫,夜冷寂静,济难以入睡,正愁无人攀谈。”
“不知都督深夜唤济而来,可有何要事?”蒋济问道。
霍峻沉吟几许,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武汉城中不知从何处传来谣言,言我欲受淮南王,割据江淮。谣言愈演愈烈,传遍武汉中枢。大王知之,书信与某,信中多言人情叙旧,不谈公事。”
“可否将书信与济?”蒋济说道。
“可!”
将书信递与蒋济,霍峻说道:“以我浏览书信观之,盖大王应无猜忌之意。不知先生有何他见?”
霍峻有两世之心性,盖不能说是反复小人,也非是愚忠之人。谁待他以诚,他则以忠信报之。若是有人要他性命,他必定动手反击。
檀道济、岳飞二者之旧事,他不敢忘记;安禄山、吴三桂二人之例,他不屑为之。
蒋济沉吟良久,说道:“大王书信尽言旧事,盖欲告知都督,旧时之功,大王皆记于心间,其不曾相忘。封受淮南王谣言,纵是谣言,不足以轻信。”
“善!”
霍峻心中压力尽数逝去,他作为局中者与蒋济这个局外者,二人判断相同一致,应是不会出错。
果然刘备依旧是那个刘备,纵然历史进程变了,人心总是不会变的。
霍峻长吐了浊气,说道:“大王虽暂信我,但人言可畏。久而久之,大王难免受人挑拨。不知子通可有计策教我,令某不受流言中伤。”
蒋济捋着胡须,笑道:“此事不难,大王书信叙旧情,都督回信谈论正旦贺礼之事,便可消散流言。”
“正旦贺礼?”
霍峻若有所思的念叨几下,便明白了蒋济之意。
汉代春节是正旦,每年正旦之时,臣子要向君主朝拜,通俗而言便是拜年。臣子们向君主拜年需要送礼,君主收下礼品,则是要大摆宴席,请臣子吃饭,并接受臣子们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