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原本就对这段历史不甚熟悉,更何况就算张顺能够牢记在心,如今历史上的细节也已经被他搅和的乱七八糟。
只是为了安众人之心,张顺还不得不强忍着不安,反过来安抚外面的义军,屋里的妻妾。
当天夜里,张顺端坐在军营,强作镇定,却也不敢休息。他只能时不时询问义军派遣出去斥候的动向,询问是否有新情报,询问是否有斥候失去联系,依此判断官兵的动向。
至于渡河之事,非人力所能为,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只是到了这时候,其他义军统领却是等不及了,他们一起赶来向张顺问询渡河之时。
张顺深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便强笑道:“此时已成,还请诸位子时收拾物件,只待寅时出发渡河!”借此又拖延了半宿。
诸将闻言大喜,只道张顺胸有成竹,他们便连忙连夜收拾物品,准备出发。
只是这两日天气转寒,狂风大起,很多义军士卒、家属连夜准备出发之时,皆被冻得瑟瑟发抖、面色发青。
义军士卒也不由抱怨不断,甚至有人暗骂道:“如是这厮明日不能带我们渡河,我就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讨个说法!”
不到寅时,“八大王”便急不可耐的跑了过来问道:“义军已经准备就绪,何须等到寅时,此时渡河岂不更好?”
张顺笑道:“时机不到,不能渡河!‘八大王’少安毋躁,我说寅时,定然是寅时渡河!”
众人好容易苦挨到寅时,又来催促张顺。张顺无奈,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得姑且相信赵鱼头,带领他们前往黄河岸边去了。
众人随张顺赶到了黄河岸边,只见滔滔河水竟为之不流。
那河面平整如砥,又如铜镜一般,正映照着天上的明月。只照的漆黑的夜晚,如同要亮一般。
只是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天气才冷了一日一夜,又能冻结多厚?更何况要撑得住过往人马?
结果不曾想那赵鱼头也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张顺正待要问,那赵鱼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高声喊道:“黄河冰面已经可渡,大家且随老朽过来!”他把众人往垣曲与济源交界处引去。
众人跟着他又走了一两里,来到河边,往那一看,只见河中早已结出了一条冰桥。宽约六尺,厚约三尺,正合适义军从此渡河。
原来那赵鱼头立下军令状以后,日夜守在这黄河岸边,观看河水结冰情况。
但见冰面虽厚,却不足载人马货物,那赵鱼头更深知义军亦有红夷大炮等沉重物件通过,生怕冰面支撑不住。
此地乃是附近黄河最狭窄之处,距离最短。他便连夜带领士卒丁壮,寻来门板、床板等物,逐个摆放起来,连成桥状。
他们又亲自带人烧水浇反复筑其上,一如当年曹操用沙子浇水,砌筑冰堡的故事,竟是一夜之间造出来一条特殊的“冰桥”。
张顺见了也不由大喜,连忙暗夸道:“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也!”其余义军不知其中关窍,见此桥非是一般,再加上前番张顺祭祀黄河河神的举动,更是将之视为神迹。
有个别意志不坚定之辈,早已跪了下来高声喊道:“舜王果然有天命在身,河神连夜结出冰桥,助我等脱困!”
一人高呼,则唤醒了百人,百人高呼,则唤醒了千人、万人,一时间如同山洪海啸一般,纷纷拜起了张顺。
甚至有人高呼道:“不若舜王趁此神迹,建制立章,做了皇帝,岂不是强似那紫禁城小儿?其余首领各分个将军宰相,也不枉从龙之功!”
其余义军首领闻此不由面面相觑,脸色难看。甚至“闯王”不由低哼了一声“装神弄鬼,雕虫小技!”
“闯将”闻此连忙小声劝说道:“‘闯王’慎言,如今舜王风头正盛,又是义军的恩人,万万不可与之冲突!”
“闯王”虽然有与张顺争雄之心,可是又不知关窍如何,不能当场揭穿张顺。他也不得不慑张顺如今的威望,只好又冷哼一声,以示不屑之意,却是再也不敢说张顺的不是了。
这时候义军的欢呼声、赞叹声早已盖过了所有的不满。毕竟,成功者不受指责!
第三卷 峰峦叠嶂
第1章 卢氏
卢氏,故虢国莘地也。《左传》和《国语》曾载:“有神降于莘”并“居莘六月”,即此为此地。
卢氏此地听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姓氏,实际却是一个县名。据闻得名于先秦卢氏国。汉武帝元鼎四年,卢氏始设立县治,传承到明朝时期,大致范围为后世的卢氏县和栾川县。
前些日子渡过黄河以后,其他义军首领,甚至包括“乱世王”都便与张顺分道扬镳了。
张顺麾下将领再也忍不住了,不由破口大骂这帮人“忘恩负义”,不过却被张顺制止了。
这倒不是张顺涵养好,而是他从上次被“闯王”等人排挤走以后,就打定主意“培根固本”,准备寻一地作为根基,建立更为强大的嫡系队伍。
张顺前世本是做工程出身,早已经习惯了层层分包、转包的行为。即使这一世做了义军,也难免带上前世的习气。
只是到最后张顺才发现,如此掣肘严重,事倍功半,尚不如自己组建一个“五项全能”的“自己公司”,不须看他人眼色行事。
于是义军渡过黄河,攻占黄河对面的渑池以后,便分兵别行。“闯王”带领其他义军走宜阳、伊阳去了,而张顺则带领义军分兵走永宁、卢氏。
这中间也有其他义军的一些小心思:毕竟张顺带领众义军逃出生天,一来恩重如山无以为报,二来突显“冰桥神迹”,麾下士卒人心向舜。这些人坐立不安,惹不起便只好躲一躲,总比屈居人下要好一些。
从双方行军路线来看,“闯王”等义军行军路线更接近洛阳城,沿途颇为富庶繁华;而张顺行军路线更趋向附近山区,沿途更为曲折贫困。
这种选择正是双方的本能行为的反应:“闯王”等义军物资匮乏,唯以劫掠补充粮草为第一要务。而张顺更想寻找一片立足之地,偏向于群山深壑,便于防守之处。
等到腊月初六,义军突到卢氏城下,只发了一阵火炮,打碎了卢氏城门,便攻占了卢氏县城。
卢氏县县令姓白,也算是个中规中矩的官员,见贼人破城,便要自刭。
城中大姓王氏、李氏和卢氏三姓,见此连忙阻止了白县令,便对他说:“白县令身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如今城破当死,义不受辱,端的是条汉子,我们却佩服的紧。”
“只是你死了是一了百了,那么贼人的怒火又会发泄到谁的身上呢?既然如此,白县令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也是要死之人了,何不让贼人出了口恶气。这样,既保全了你殉节的名声,又保全了阖城百姓,何乐而不为呢?”白县令闻言为之气厥。
三姓见此,倒省却了一番功夫,只是把这白县令绑了,带着前去拜见刚刚进入县城的张顺。
张顺带领着众将大摇大摆入了县衙,刚刚坐定,便得人来报:“此地知县已经被城中大户绑了,羁押了过来,还请将军定夺!”
张顺一听,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便命人将他们带了上来。
那王氏、李氏和卢氏三姓来的是三个老头,一个佝偻着腰,一个老眼昏花,还有一个耳朵有些背。
张顺当然知道这是这三姓派出了的“送死鬼”,他也懒得分别谁个是谁家人,只是直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其他三人尚未来得及回答,那白县令却已经苏醒。他抬眼一望面前的张顺,再一看自己浑身上下五花大绑,如何不知怎么回事?
他张口便是破口大骂:“三姓家奴,贼子敢耳?如今你们绑了我,把我献与贼寇,焉知贼寇就会放过尔等?”
“通臂猿猴,也敢沐猴而冠!请速杀我,勿伤我城中百姓!”
张顺闻言一愣,不由乐道:“悟空,你如何得罪了这厮,他怎生辱骂与你?”
悟空也不由一愣,笑道:“师傅真是个不学无术之辈,通臂者长臂也,此乃骂你是长臂猿猴罢了,如何牵扯上俺老孙了?”
张顺闻言哭笑不得,感情这厮倒是人才:守城治兵的本事不行,骂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刚开始听他骂什么“三姓家奴”,他还以为是在骂魏从义呢,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厮是在骂王、李、卢三姓大户。
如果换做其他人,把这贼鸟厮刮了也就刮了。不过如今张顺对此地颇有兴趣,便当了一回好人。
他笑道:“你这厮也是个没脑子的玩意儿,若是你我易地而处,我定然会说道: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将军何以小过而杀壮士哉?此城中王、李、卢三姓家业族产,我尽知矣。但求将军让我带路,尽诛其族。我定然给你挖地三尺,让您发一笔横财!”
那白县令和王、李、卢三姓闻言不由面面相觑。稍愣了一下神,那三个老人连忙先后跪了下来,直呼:“我等大户愿意投靠将军,金银粮食无有不应,还请将军收回成命!”
张顺闻言哈哈一笑,也不应答,反倒问那白县令道:“白县令以为此计如何?”
那白县令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本知县活了半生,却活到了狗肚子身上。只是我一人死便死一人罢了,何苦连累这许多人!”
张顺闻言惊奇的拍案而起,笑道:“好!好人!好一个县令!”
那白县令闻言不由瞪圆了眼睛,只道是张顺调戏自己。直到他盯着张顺半天,发现确实不是戏言,才疑惑的指着堂下跪着的那三个老头问道:“那他们……”
“他们三族我亦不杀!”张顺大手一挥,义正词严的应道:“正所谓‘盗亦有道’,我亦是穷苦出身,只因活不去了,才走到如此地步。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便是好官,清官。既然有你给他们求情,我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造这无边的杀孽了!”
那白县令闻言张口结舌,本来他想说:既然大王真心放了本知县,那何不斩草除根,将这三姓大户杀绝了。你得财,我得名,岂不更好?
可是如今,他如何还敢将这话说出口来?
第2章 根基
张顺虽然不知道这白县令的小心思,不过也深知这三家大户和这县令再也不可能和睦如初了,正好这正是张顺想要的结果。
那白县令也不是个糊涂之人,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张顺必有谋划。他便问道:“将军欲何为也?如今我这个卢氏县令和城中大户皆在此处,还请明言!”
张顺闻言便把跪着的那三姓大户老人扶了起来,笑道:“四位果然都是痛快之人,那素晚辈明言了。”
“我虽出身不佳,之前也多少是个良民。只是如今做贼已久,便回忆起往日的安稳生活。”
“一则,我想在城中安稳的住上几日,还希望几位勿要人外人打扰到我。不如,我这心情一不好,便要杀人!”
“二则,依我观之,你这县令有心无力,却不称职。我推荐一名精明能干之辈作为幕僚,助你一臂之力!”
“三则,我的名号甚为响亮,由我在此镇守吗,保证其他义军不会叨扰诸位。”
“不知四位觉得,我这提议如何?”张顺笑嘻嘻地问道。
四人闻言面面相觑,感情您老的意思是:第一,你要住在我们这里,还不许我们禀告上官。第二,为了防止我们私下里做小动作,还要特意派一个人监视卢氏知县。第三,我们要是能达成协议,你就帮我们把到处骚扰的贼寇赶走,不让他们过来“抢生意”。
这特么不是欺上瞒下吗?您放心,这种手段我们四个最在行了!
张顺闻言哈哈一笑,便命人取来蔬菜酒肉,布下宴席,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时间,城中大姓大户、卢氏知县及远道而来的义军等人主客尽欢,乐不思蜀。
而张顺又生怕叨扰了百姓,早已命令义军守住了城门,巡逻了街道,城中百姓一切如常,好似没有事情发生一样。
原来这张顺当初准备离开舜王坪营地之前,和张慎言有过一段谈话,那张慎言告诉张顺道:“大明开国以来,独与历朝历代不同。自定鼎北京以来,天子守国门,立九边以御北虏。即: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延绥镇(也称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也称陕西镇)、甘肃镇九镇。”
“此九镇兵强马壮,常年与北虏战,乃最为善战之边军。名为御边,亦可剿贼。如此,朝廷便可以这九边镇守陕西、山西与直隶诸地。”
“故而将军因山西山高矿富,有金铁之利,粮草之裕,再加人口众多,可为义军根基,其实大误矣。太行号为‘天下之脊’,将军若居于此地,则东胁直隶,西短陕西,北接鞑虏,南虎觑中原,断然为朝廷所不容。”
“到时候东西九镇夹击,南面黄河阻隔,将军岂不是自蹈死地?”
张顺一听,便明白了张慎言所下论断。正是这山西地位太过重要了,对朝廷来说不容有失。一旦义军稍有盘踞此地的苗头,便会遭到大明调集全国的力量,进行毁灭性打击。这也正是义军从陕西进入山西以后,初时如鱼得水,到后来反而越来越困难的原因之一。
朝廷设立的九边军镇,刚好如同一字长蛇阵一般,镇守着陕西、山西和直隶三地。若想雄踞一处,必须要先击破大明九边精锐才行,这难度恐怕比当初后金占据辽东还要困难。
正因为张慎言向张顺道出了其中关窍,张顺才下定南渡黄河的决心。
只是这南渡黄河以后,自己根据当立于何处?张顺反复思量,又大量参考张慎言的建议,才初步将目标选在这豫西附近。
此地乃是崤山、熊耳、伏牛三山交汇之处,又分属黄河、长江两大水系。向西便是陕西的秦岭及其支脉相遮蔽,向南、西南则是武当山、大巴山等荆襄山脉群。
若是进取,则东可以顺洛水直驱洛阳,进取中原;向南则可以入南阳,直取荆襄湖广之地;北可以跃黄河,取山西河东;西可以流窜至汉中、陕西。
刚好此地往北不在九边之内,往南不缺船、马之用,又多金属矿藏,士卒之用,正合为自己根基。
只是此地有万般好,却有两样不足之处。
一则是此地山脉虽险,却苦于纵深不足。若是官兵发大军围剿,自己不得不避与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