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见张顺发话了,虽然有几分不满,也只好灰溜溜的退到外面。唯有李香一动不动,竟是连张顺的话也不听。
张顺眉头一皱,正要发火。那李香连忙解释道:“爷,我也算读过几本医术,说不定能帮点什么!”
张顺便不再赶她,只是盯着吴妈问道:“弄了这么大阵仗,不知吴妈有何话要说?”
吴妈有的讪讪地回道:“非是老妇人多事,实在这些话语让姑娘媳妇听到不好。”
“这寤生便是倒着出生,正常的出生的婴儿都是头先出来,脚后出来;寤生的婴儿则是脚先出来,脑袋后出来。刚出生的婴儿脑袋大,身子小。只要头先出来,便能顺产;若是手脚先出,便会卡在那里,出不得也!”
“既然如此,只能退而求其次,或保下大人性命,或保下小孩性命,二者只能选其一。还请将军速作决断,以免一尸两命!”
张顺一听,顿时如遭雷劈,好好一件喜事儿怎么就变成了丧事了?
若是别人性命,张顺倒是好作决断。只是如今轮到自己身边的人物,左右都要牺牲一个,这个决定又何其艰难!
这时候张慎言、宋献策、赵鱼头、陈金斗和张都督也赶了过来,略知其中一二。
张慎言见此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不曾想那闷不吭声的赵鱼头却站了出来说道:“此事本不该老朽说话,只是主公子嗣艰难,娶了几房妻妾,如此方得子嗣。是以当以保小为上。若是生下男婴,主公事业便后继有人!”
张顺闻言大怒,心道:感情不是你家妻子,你这老不死说得倒还轻巧!
张慎言见张顺面色不渝,也连忙向前一步。那赵鱼头见了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结果张慎言只当看不到,也谏言道:“臣亦附议,以保小为上!”
张慎言如何不知,这老渔夫以忠臣自居,不惜自己身家性命,特意向张顺提出最合适的决断方案。他对自己使个眼色,意图阻止自己再作无畏的牺牲。
只是他张慎言何须人也?金銮殿上,皇帝的虎须也敢捋一捋,如何会瞻前顾后?
张顺怒极而笑,正想把这两个老家伙收拾一通,方解他心头只恨。只是他内心稍微一琢磨,也下意识觉得这两人不会坑害自己。
于是,张顺稍微抑制了一下怒气,平静的向吴妈问道:“如何保大?如何保小?”
吴妈迟疑了一下,才声若蚊哼的言道:“保大便把小的剪碎了生出来,保小便把大的剖开……”
张顺闻言差点晕厥过去,什么“保大保小”,原来电视里面常见的剧情,背后竟然如此血淋淋的结果。不论哪种选择,其中一个生命便要活生生的被如此残忍杀掉。
张顺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恨不能以身代之。
正当这个时候,张顺面前的房门又吱呀一声开了。另外一个产婆露出头来,畏畏缩缩的小声喊了一句:“夫人要见老爷一面!”
张顺闻言心里有了几分预感,便木然走了进去,竟然什么也没有说。赵鱼头、张慎言等人面面相觑,也只能扼腕叹息。
赵鱼头抹了抹眼泪,那李三娘还是他使了主意把她送到张顺房内,没想到如今竟是这么一个下场!
李香见张顺进去了,门没有关上,也红着眼跟了进去。本来作为张顺新娶的女子,见其他女子这般下场,她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可是李三娘如今这般凄惨,李香也不由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那吴妈见李香要进去了,赶快拉了她一下,不曾想那李香反倒对她说道:“如今三娘危在旦夕,咱们一起进去想想办法,也是好的!”
吴妈闻言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也趁机跟了进来。
这时候张顺已经走到了三娘跟前,只见她身上盖着一床被单,也看不出情况如何。
张顺伸手握着她露在床单外面的柔荑,低声道了句:“三娘我来了!”
李三娘眼里早含着泪水,虚弱地说道:“张生,我是不行了!我活了十几年了,也活的差不多了。咱们孩子可还一天没活过,你就让他代我活下去吧!”
张顺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啪嗒啪嗒的滴落了下来。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保大,你们给我动手吧!”
她虽然和他是邻居,他一天也没有爱过她。他嫌弃她大大咧咧没有女人味,他嫌弃她土拉巴几的上不得台面,他嫌弃她识不得几个字,和文盲差不多。
甚至不是因为她拉着竹儿这个大小姐做婢女,说不定他早就厌烦了她。可是这一刻他真的感动了,一个女人宁愿自己被活生生剖腹而死,也要保住自己的孩子,自己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李三娘闻言大惊,连忙呼道:“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杀死我的孩子!”
张顺一手摁着她,正要劝阻这个挣扎着的女人。没曾想刚刚伸手往里面摸了一把的吴妈。突然面带喜色的对他言道:“将军、夫人莫急,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第29章 双喜临门
众人在外面焦急地等了半个时辰,刺骨的寒风早已经把大家脚都冻麻了。红娘子、马英娘以及箭儿、竹儿、柳如是都在外面,听着李三娘撕心裂肺的在那里喊着,大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竹儿更是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抹着,涕泪在寒风加持下,更是冻得她小脸通红,不过她依旧舍不得离开一时半会儿。
她虽然是大户小姐出身,但是她知道在这里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连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的粗活她都做不好。若不是三娘帮衬着,她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干沟里去了。
如今三娘危在旦夕,她最为担心,生怕有个万一,自己就无依无靠了。
也不知道三娘嘶喊了多久,突然声音就断了,屋里一片寂静。
众人心中一紧,却突然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的哭声响起,大家才稍稍松了口气。
竹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想起了那句“保大保小”,如今再明白不过:李三娘没了!
她看了看周围一圈冷漠的脸庞,心里想哭,更兼有几分恨意。她心想:这下你们都痛快了?既然做的了初一,就不怕轮得到十五?他日你们……
突然三娘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吴妈抱着个襁褓探了个头笑道:“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外面太冷,我就不抱着孩子出去了,你们都赶紧歇息去吧!”
大家一听,不由又惊又喜。宋献策、陈金斗、赵鱼头和张慎言都不由拊掌笑道:“真是天从人愿,全靠主公天命保佑!”
其他几个女子哪还坐得住,顿时一股脑涌了进去。马英娘迟疑了一下,便一把拉起了竹儿道:“你还傻愣着干嘛,赶快进去看看你家夫人!”
竹儿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高声喊道:“三娘没事?三娘没事!”
“对对对,应该是没事。走,一起进去看看!”马英娘满脸笑容的应道。
众女进了房内,只见三娘躺在那里,张顺正小心翼翼的拿着毛巾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李香在另一侧端了一个小碗,用筷子敲开了李三娘的小嘴,一点一点地在给她灌水。
吴妈见状便解释道:“三娘虚脱了,晕了过去,需要多喝点热水!”
众人不敢打扰三娘,便纷纷围了过来,看那小婴儿。“呀,好漂亮的一个小娃娃啊!”“你看这鼻子、眼睛和老爷多像?”“这嘴巴倒有几分像三娘!”
一群女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这个“皱巴巴的小老头”多么好看似的。
原来当时吴妈伸手一摸,正好摸到这婴儿的一双小脚丫。虽然都是寤生,但是寤生和寤生终究不同。
吴妈之前也跟着一个老产婆接生不少,正好遇到一例类似情况。那老产婆曾告诉她,若是只出来一只脚,断然无救;若是两只脚一起出来,婴儿骨头软,尚可小心翼翼接生出来。
原本张顺备下的两个产婆虽然接生经验丰富,却终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才惊慌失措。
好在吴妈给张顺一说,张顺也明白了其中的门道。于是张顺亲自上阵指挥着李三娘用力,吴妈接生,李香端茶倒水为三娘补充体力,才勉强保的下这母子二人。
过了一会儿,吴妈便把她们赶了出去,准备让婴儿去三娘那里吸奶。张顺见一切安好,也不便久待,便一起离开了屋子。
一见张顺出来,众人纷纷上前贺喜。张顺也一一应过了,只是当张慎言和赵鱼头上前的时候,两人多少有点尴尬。
张顺如今心情大好,哪里计较许多,只是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两位都是过来之人,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为张某打算,我如何能怨恨两位呢?日后但凡我有做错的地方,还得请二位多多指点才是!”
张慎言和赵鱼头内心稍安,赵鱼头还揉了揉眼睛道:“我还是你和三娘的媒人哩,三娘无事就好!”
张顺一一应酬过了,直到遇到了陈金斗,才道:“你且别走,一会儿我忙完了,再来找我!”
陈金斗闻言一头雾水,左思右想,最近自己没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他便只道是赵鱼头和张慎言这厮得罪了主公,主公估计要安排自己,回头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过来半晌,张顺把众人打发走了,陈金斗才赶上前。张顺倒也没说什么,只道了一句“且随我来!”便慢悠悠地向旁边一处偏房走去。陈金斗挠了挠头,便跟了上去。
正月十五元宵节,偏房里虽然没有人也亮着灯。两人分坐下了,张顺才道:“今天是正月十五,三娘又为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主公今日双喜临门,预兆今年诸事顺利,真是可喜可贺!”陈金斗连忙拱了拱手道。
张顺点了点头,又问道:“老陈,你跟随我已久,不知家中可还有妻儿父母?”
陈金斗苦涩的笑了笑道:“比不得主公,老陈我父母早逝。又相貌不佳,没有正经营生。往日勉强糊口还成,哪里有钱娶得起婆娘?更不要说儿女什么了!”
张顺笑道:“那要不我借你点钱财,你也娶一房婆娘,快活快活,说不定还能‘老蚌生珠’。”
“主公取笑了”,陈金斗闻言笑道,“哪怕是有了钱,如今我也是有心无力咯!白白养了个婆娘,为自己带顶帽子,却是不值当。”
“你倒是看得开!”张顺笑道。
“那是,老陈我别的不敢说,就是这心宽体胖……”陈金斗连忙“老王卖瓜自卖自夸”道。
“既然你也没要用到钱的地方,可是那你为什么还要贪污一百三十二两七钱二分银子呢?”张顺纳闷道。
陈金斗闻言扑通一声,坐翻了椅子,摔倒在地上。不待张顺前去扶他,那陈金斗自个爬起来趴在地上,连喊“冤枉”。
张顺摇了摇头道:“当初你和陈经之二人掌管辎重,便上下其手,贪其财货,汝当我不知吗?”
陈金斗顿时如遭雷劈,这才知道为何自从义军到达舜王坪以后,主公便不再任命自家实际职务。他只道和陈经之做的隐蔽,不曾想主公早已洞若观火。
第30章 贪污案
陈金斗知道张顺看似年轻,其实并不是好糊弄之人。他连忙磕头求饶道:“老陈我一时鬼迷心窍,贪图财货,还请主公责罚!”
张顺不置可否,只是笑道:“你且莫着急,先站到一边再说。”
陈金斗闻言莫名其妙,如今自己待罪在身,也只好心情忐忑的站了起来,依令行事。
两人沉默了片刻,只听见吱呀一声,偏房的房门再次打开。陈金斗抬头一看,来着年纪轻轻,正是和自己合伙贪污的陈经之。
陈经之抬头一看张顺和站在张顺一侧的陈金斗,心里大呼不妙。这陈经之颇为精明,见陈金斗满脸晦气、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猜测今日定非好事。
好在他也不会傻到不打自招,只是强忍着不安,向张顺行了一礼道:“拜见主公,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我听闻主公喜得贵子,后继有人,真是可喜可贺!若是主公有什么需要经之来坐,只需派人招呼一声便是,何须亲自嘱咐一番?”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却倒是颇为镇定。说说吧,你和老陈两个是如何贪了辎重银两,又如何分赃的?”
陈经之顿时如遭雷劈,他也不知道张顺到底知道了多少,只得小心翼翼的偷瞄了陈金斗一眼。只见那陈金斗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理他。
陈经之毕竟年轻,心眼还没有那么多,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当时我两个管理辎重,说实话这辈子我俩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财物资,一时间便鬼迷心窍。”
“老陈给我说,反正主公有这许多财货,多的也用不完。不如我俩替主公花销花销,也省得一路沉重……”
陈经之话还没说完,陈金斗便怒斥道:“你这厮胡说八道,竟然颠倒黑白,明明这话是你说的!”
陈经之闻言也连忙辩解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明明……”
张顺眼看这一老一小起了争执,正要在他面前打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你两个搞什么?难道想当着我的面串供吗!”
陈金斗和陈经之闻言顿时惊了一身冷汗,他俩本道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竟然被张顺一语道破了心思。
两人讪讪而退,各自整理了一下衣服,只好嘴硬道:“岂敢,岂敢!我只是看这厮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气愤不过!”
张顺挑了挑眉头,怒道:“今天老子双喜临门,心情正好,才特意把你俩喊来问询此事。若是你们再耍心眼儿,我便把证据交付给张慎言,把你们一律审了,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是冤还是不冤!”
这两人闻言果然大吃一惊,连忙扑通扑通磕起头来,跪地求饶。他们也是从龙元老,当初还偷偷拧在一起,试图对付风头正盛的“赵党”头目赵鱼头。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等到张顺把张慎言折服以后。那张慎言学识本事一枝独秀,反倒把他们这群“老家伙”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这人又是刑部右侍郎出身,他们两个若是落到他手中,那还有好?
陈金斗闻言连忙坦白道:“主公,老陈服了。这事儿主谋确实是陈经之,我俩二一添作五,每人共贪了一百三十二两七钱二分银子,还请主公明鉴!”
陈经之一听,感情这厮到这个地步还给自己扣屎盆子,也连忙坦白道:“这每人一百三十二两七钱二分银子确实不错,不过这主谋真不是我。人常言:老奸巨猾,天下岂有小奸巨猾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