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非也!”张慎言吊了句书袋之,笑道:“此乃豫西之地,素来以产‘毛葫芦’闻名天下,此乃天资将军也。”
这“毛葫芦”之名,张顺刚开始起兵的时候,赵鱼头也向他提及过,只是当初也没太在意。如今时间久了,竟然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张顺见这“毛葫芦”被多次提及,不由奇怪地问道:“这‘毛葫芦’是何名号?为何这豫西产此精兵?”
张慎言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刚开始我亦不知,只是这些日子多方打听,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此地多山少地,民风悍勇。素来喜欢裹足缠头,以便山地攀爬。又喜手持长矛,携弓带矢,相互攻杀,是以闻名。只因此地百姓素来喜欢用毛皮制作箭囊,随身携带。这箭囊又称‘胡禄’,故而以讹传讹,便称作‘毛葫芦’。”
“自元以来,金商义兵以善射出名,甚是精锐,便成就了‘毛葫芦’之名。其地涉及河南唐河、邓州、内乡、南召、汝州、嵩县、汝阳、陕县和卢氏,陕西金州、商县等地,皆是桀骜不驯之徒。”
“国初兵盛,此兵尚且不显。土木之变以后,募兵兴起,广西狼兵,西南土司、苗兵及少林僧兵、豫西毛葫芦方始称雄。遂后肃清东南倭乱、平定奢安之乱及北方边患,常招募此兵。”
“故而朝廷设卢氏、永宁守御百户所,嵩县、邓州、唐河守御千户所,以统其兵。只因我义军攻来迅速,卢氏守御百户所不及召集士卒,便为义军所灭,如今不足为惧矣。其余诸军,他日或为义军之患,不可不慎也!”
张顺听了张慎言描述,不由砸了砸嘴,心道:“怎么听起来这豫西毛葫芦和辽东女真有几分神似,都是穷山恶水之地,民众好斗难制。听起来个人勇武却是不错,但是是否习惯遵守军纪,却为未可知。”
不过,如今时间紧急,左右顾不得许多。自己回头暂且一试便知,这“毛葫芦”到底可不可用。
第26章 登记造册
张顺做事风风火火,计议已定,大年初六就开始派兵荡平附近山寨、山庄。当然,张顺是不会承认是自己在家里被轮番压榨,身心俱疲,才不得不溜之大吉。
与那三对主仆相比,这些穷凶极恶之人对付起来反倒容易得多。大军过处,所攻者破,所逼者降,一路势如破竹。
张顺对那些罪大恶极者,则诛杀首恶和其走狗,收拢其部属;对于颇有威望者,予以笼络逼迫,只需服了自己,一体纳粮纳贡,服从调遣征兵即可。
很快张顺便将七八百户人家纳入到自己的统治之下。张顺又直接派遣徐子渊带领几个文书和百余士卒,挨家挨户编造黄册和鱼鳞册。
这所谓的黄册和鱼鳞册乃是明太祖朱元璋首创的制度。其中在洪武十四年开始推行里甲制度,将全国人口按照职业大致分为民户、军户和匠户三类。并以户为单位登记造册,详细记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和资产等基本信息。
按照朝廷制度,每十年造册一次每册一式四份,分别上报户部、省、府、县有关机构保存。只因送给户部的一册封皮用黄纸,故称黄册。
这叫法虽然听起来怪怪的,其实就是类似后世的户籍制度罢了,是朝廷掌握治下人口情况的重要依据。
不过,由于大明立国已久,制度逐渐败坏,有大量隐户不在其中。就像这卢氏县,张顺在县衙看到的记载为人口为三十二里,一里一百一十户,总计三千五百二十户,计人口约一万七千六百人。
而根据张顺实际考察,估计只此一县当有六千户有余。依次推论,天下竟有半数人口不在大明王朝控制之下。
至于鱼鳞册,又称鱼鳞图册、鱼鳞图、鱼鳞图籍、鱼鳞簿、丈量册,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土地登记簿册。这鱼鳞册将房屋、山林、池塘、田地等土地按照次序排列连接地绘制,皆量度田亩方圆,次以字号,悉书主名及田之丈尺,编类为册,状如鱼鳞,故号曰鱼鳞图册。
这鱼鳞图册乃是古代社会土地赋税管理办法。依照图册,清晰地记录了土地拥有者的姓名、土地编号、面积、四至、土地等级、土地形状等内容,类似后世的土地统计。
总的来说,黄册记录丁口,是国家征士卒和劳役的基础;而鱼鳞册记录田地,是国家征收夏秋二粮赋税的基础。
张顺在此处虽然未曾称王建制,却利用穿越文中常有的“剿匪安民”的手段,和大明王朝争夺丁口和土地这两项根基。
张慎言作为一名合格的官僚,当张顺提出来“剿匪安民”,将丁口土地纳入自己麾下的时候,虽然颇为惊讶,还坐的住。
可是当张顺说到派人将一应丁口土地仿造朝廷黄册、鱼鳞册造册登记,依法治理的时候,惊的张慎言下巴都差点掉了。
之前他还认为“舜王降世”就是对张顺的最高评价了,如今看来恐怕只能以“舜王在世”来解释这个问题了。
这主公真是天纵奇才,居然已经认识到丁口和土地才是国家的根基,誓要掘断了大明王朝的根子。
且不说张慎言看出来其中的关键,哪怕大多数人虽然想不到这一点,仅仅听说张顺的这种行为,也不能看不出其中的厉害之处。
那卢氏白县令听闻此事以后,也坐立不安,连忙派亲信喊来城中王、李和卢氏姓大族,商议对策。
白县令忧心忡忡地说道:“这舜王来到我卢氏以后,并不安分。整日不是火并其他匪徒,就是逼迫其他庄户,一心抢夺丁口、土地。如今此人又效法朝廷,编造黄册和鱼鳞册,恐怕其所图甚大,这可如何是好?”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苦笑道:“却是所图甚大,不过一时半会儿又和我等没有关系,白父母何必如此忧虑呢?”
“如何没有关系?”白县令闻言不由提高了嗓门,质问道:“此人既然在我卢氏县境,一旦有变,我等要么被朝廷治一个不查之罪,要么被这厮杀鸡儆猴,一并除去。尔等尚且能稳坐于此地否?”
那卢姓老者闻言不由笑道:“老父母误矣,不管此贼如何,我在册丁口可曾少却?在册耕地可曾不足?如此税赋征收又和往年有何异同?”
“这舜王不过趁机消灭一些不服王化的刁民土匪罢了,县里早就收不上他们一分一厘的税赋。如今舜王仁义,将他们收拾的干干净净,也省却了因为他们往日械斗、争水夺地而引发骚的烦恼,老父母你又何必忧虑呢?”
“若是老父母心有疑虑,何防使我做个中人,为老父母说和说和?我见那舜王虽然年轻气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物。只要你好我好大家好,咱们一团和气,不愁日后没有好日子过!”
白县令闻言差点一句脏话骂了出来,到如今他如何不知这三姓大户定是收受了张顺的贿赂,一心向着此人说话。
只是这白县令不过是个普通县令罢了,手下衙役、弓手几乎都是出自这三姓大户族中,如今他们连成一气,白县令也毫无办法。
好在他听了这卢氏老者的言语,倒是安心了几分。既然舜王舍得拿出财货收买他们,说明此人还不愿意与朝廷撕破面皮,自己小命一时半会儿倒也安稳的很。
上了贼船的白县令只得苦笑了一声,拱了拱手道:“如此还得烦劳卢老先生受累,前去为县里说和说和,大家两好搁一好,以免起了龃龉。”
且不说这些小事早已被张顺委派张慎言安排的明明白白,只说那登记造册之事,虽然一体仿造朝廷黄册、鱼鳞册登记,奈何徐子渊麾下人手文化水平不够,折腾了两天,进展缓慢。
张顺没有办法,只好亲自上阵。他一边挑选了二三十机灵识字的少年,教授他们几何丈量之法;一边命令陈经之制作黄册和鱼鳞册页模板,寻木匠雕刻了,一体印刷了百余册使用。
等了半个月这二三十少年学的精熟了,便命徐子渊带队,携带新印刷黄册和鱼鳞册,逐户登记、安表填写。
如此忙活了月余,共计得人口七百三十九户,丁口合计四千九百八十三人,其中男丁一千六百零三人,女口一千五百七十七人,老幼一千八百零三人。
计地亩六百七十四倾四十五亩五分,应纳钱粮两千零二十三石三十六升五合。其中多属山、井、坡地,又以中田、下田为主。
大多数好田皆在卢氏县城附近及其东北至洛宁县附近,地势较为平坦,利于交通。张顺为了谨慎起见,暂时未敢涉足此地,只把势力扩张到抱犊寨以北的熊耳山和以南的伏牛山附近。
第27章 十五(上)
新年过后,便是崇祯七年,中国农历甲戌年,生肖狗年,即后世纪年公元1634年。
本来刚过完年以后,张顺顾不上休息。他一边带领士卒“剿匪安民”,一边教授学生学习几何丈量之法,准备丈量新纳入的土地。
事情听起来不多,却也把他忙的是脚不点地,日夜不得安歇。虽然如此,正月十五张顺依旧及时赶回了抱犊寨营地。
一来正逢节日不得不回,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虽然张顺十分不愿意,也得回来防止这几个婆娘把自己家拆了。
二来李三娘产期将近,若是自己不在身旁,恐怕要被她念叨一辈子。
张顺两世为人,终于有了孩子,自然也是激动万分。虽然他并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也算是个当家人。哪怕是他在家里坐着,也能够安定李三娘心神。
当晚红娘子倒是备了不少灯笼,准备让大家观赏。而那李香、柳如是更是伺机准备了不少灯谜,想借机捉弄“不学无术”的张顺一番。
天色刚晚,李香便按捺不住,拿出一个灯谜念道:“女子挥刀斩大蛇,打一词语,不知老爷可否解得?”
张顺一时之间哪里猜得到,心道不是好词,便正要找个借口推脱过去。却突然听到竹儿气喘吁吁地的跑来喊道:“老爷,夫人要生了,你快过去看看!”
张顺闻言又惊又喜,连忙起身道:“你们且在这里玩耍,我过去看看情况!”
那红娘子、李香闻言哪里坐得住?纷纷表示:“三娘与我们情同姐妹,宛若一体,我等岂能坐视不理,安心玩耍?虽然我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好在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们也能出个主意!”
张顺乜斜了她们一眼,心道:往日里怎么不见你们亲近,这时候倒装模作样了!
好在张顺心中喜欢,也不为难她们,只是应道:“既然如此,一同赶去便是。若是以后你们有了身孕,也好有点经验!”
于是一帮人便蜂拥而去,直接赶往李三娘住处去了。其他人见此面面相觑,哪里还有心赏灯?大家觉得既然如此,何不一起前去,看个热闹?
等张顺到了李三娘住处的时候,产婆早已经进来屋内,只听见李三娘在里面用力地喊叫。
张顺听得心里慌张,连忙推开门就要进去。结果一个产婆连忙把他拦住了,口中说道:“老爷,女人生产,男人不兴进去,不吉利!”
张顺才不信这些迷信呢,正要推开这婆子直接进去,结果却被人拉住了衣衫。
张顺回头一看,却是吴妈。原来那马英娘也听说李三娘要生了,也心情复杂的赶过来看看,吴妈却是跟着她过来了。
那吴妈连忙阻拦道:“三娘虽然年轻漂亮,终究有不好看的时候,爷还是等等为好!”
张顺一愣,却是明白了。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肯定没有一点尊严可言,所以才不希望自己看到。
张顺也是听劝之人,闻言退了回来,应道:“那好吧,我就在外面等候。”那婆子也不再言语,只听见吱呀一声,三娘屋里的门在张顺鼻子前面又关上了。
这时候,张慎言、宋献策、张都督、赵鱼头、陈金斗等人也赶快赶来过来。张顺见了连忙迎上去道:“些许小事,倒是劳烦诸位大驾!”
张慎言闻言眼睛一瞪道:“什么小事儿?主君有后,众臣定心!虽然主公年纪轻轻,奈何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有个防备总是好的。免得有些三心二意之人多想!”
张顺皱了皱眉头,只好苦笑道:“是男是女,尚且不知,张公何处此言?”
张慎言闻言正色道:“有牛有田,何愁耕不出来庄稼?有种子有肥料,何愁来年不丰收?”
张慎言这一席话倒讲的赵鱼头和陈金斗捂着嘴直笑,那宋献策和张都督涵养好些,虽然没有什么动作,眼睛里总带些笑意。
张顺闻言差点要破口大骂,感情你这老头的意思是看老子一直没有一儿半女,因此怀疑老子生育能力有问题?现在李三娘生了,无论是男是女也不担心老子后继有人了?
他们男人在这里闲聊,那边女人倒是不便过来,纷纷偎在李三娘门口。她们看也看不到什么,只能听着李三娘在那里拼命的叫喊。
李三娘喊得她们心里瘆得慌,柳如是忍不住问道:“很痛吗?怎么喊那么大声儿?”
红娘子、马英娘脸色都不太好看,也不知如何回答。好在李香看过一些医书,勉强算是半个大夫,解释道:“那么大一个孩子从身体里出来,能不疼吗?”
她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众人里面打了个冷战,心里倒是惧了几分。
原来做其他事情多少学些经验也算有些好处,唯有这生孩子之事,在旁人听来看来端的可怕。张顺也不知道其中门道,就想当然让她们也跟过来学习学习。这一学习不要紧,倒把她们吓了个够呛。
众人正在围在门口,突然大门忽的一下打开了,只见里面出来个产婆。
李香还道此事成了,忍着复杂的心情,连忙上前问道:“是男是女?可是生了?”
结果没想到那产婆拉着脸道:“快喊将军过来,事情麻烦了!”
众人心里一个咯噔,还待要问,又不知从何开口。好在红娘子颇为冷静,连忙命令道:“你们现在这里看着,我去喊当家的过来!”
俗话说:报喜不报忧,如今这事儿让她们怎生张口?好在红娘子自认大娘子,便把这事儿大包大揽了,跑过去去喊张顺。
张顺正在和张慎言等人闲聊等待,突然见红娘子着急的在远处招手。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便辞了众人,连忙赶过去问道:“怎么回事儿,你怎么过来了?”
“事情不太顺,需要当家的过去一趟!”红娘子小心翼翼道。
张顺心里一惊,也不细问,直接一路小跑跑了过去。等他到了跟前,众女连忙让出一条道来,不待张顺发问,那婆子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将军,孩子寤生,保大保小?”
第28章 十五(下)
张顺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懵了。本来今天一来逢节,二来逢喜,双喜临门,喜不自胜。哪想到他还没高兴片刻,就当头挨了一闷棍。
好在张顺心志坚定,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厉声问道:“什么叫寤生?什么叫保大?什么叫保小?”
他作为义军头领,虽然亲手杀人不多,但也掌控过千人万人的生死。平日里“居移气,养移体”,不露声色,如今锋芒一露,顿时杀气四溢!
那婆子这才反应过来,当面乃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顿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磕头如同捣蒜一般,直呼“饶命”!
吴妈在跟前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儿,连忙摆着手喝道:“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别搁这凑热闹了,都回避回避!”
红娘子、李香、马英娘等人闻言只当不是说自己,竟是动也不动。张顺一看估计这吴妈有话要说,连忙一挥手道:“你们几个先离远点,有什么事儿待会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