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宜阳县知县整日惶恐不安。可是终究他手中无兵无将,又听闻舜王仁义,不虐不杀,哪里有防守之心?
故而陈长梃、李牟二人当晚赶到,宜阳县城望风而降,尚未耽误义军在城中吃了顿晚饭。
义军在宜阳县城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只留了十余人看住知县,其余人马便在陈长梃、李牟的带领下向北而去了。
宜阳县的地形地貌特征正是“三山六陵一分川,南山北岭中为滩,洛河东西全境穿”。
其县城以南正是熊耳山系;其北正是秦岭余脉,南北阻隔,中间由洛河贯穿全境。
按照道理,从宜阳向北便深入到崇山峻岭之中,无路相通。幸好,那吕维祺本就是新安吕氏出身,对新安县地形颇为熟悉,是以知晓宜阳与新安之间,刚好有一条小道相通。
这吕维祺本就心思偏向于义军,如今既为了救回儿子吕兆麟性命,又为了张顺的许诺,便出了死力,向张顺汇报了这条道路。
张顺知晓之后,不由大喜,便派遣陈长梃、李牟二将率领两营人马,准备由此北上,切断那五省总督洪承畴西逃的道路。
时值新年刚过,天寒地冻,山中树木尽秃,小雪飞舞,道路难行。陈长梃和李牟便干脆下马,与士卒一同步行。
这二人一边走,还一边鼓励士卒道:“我等追随舜王已久,早已经由‘如同丧家之犬’,挣的田亩、钱粮。如今又许了婆娘,若是再立此大功,成家立业亦不在话下。”
士卒士气稍振,及天色已晚,才堪堪翻过了秦岭余脉,来到了涧河之畔。
由此西去,不过百余步便是昔日汉函谷关遗址,此地虽无秦函谷关、潼关等地险要,亦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李牟不由谏言道:“此地正合断了洪承畴的归路,不如命士卒在此地安营扎寨可好?”
陈长梃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此处虽好,惜乎旧关已经毁弃。更何况洪承畴既然西来,新安县城当留有守备。若是回头官兵战败,狗急跳墙之下,前后夹击,吾恐我等不能支也。”
“既然如今我等翻山越岭赶到此处,官兵定然不备。我等何不留守千余人姑且在此地驻守,我自亲率五千人马前去袭城。”
“若是官兵果然不备,新安城下,一且皆好;若是新安不下,我等亦可退而求次,在此地驻兵防守!”
李牟闻言不由拊掌称善,遂自率千余官兵在旧函谷关遗址立营扎寨,而陈长梃便率领麾下士卒趁夜向新安县城摸去。
第304章 宴无好宴
新安县北临黄河,南接宜阳,西邻渑池,东通洛阳。其县城位于涧河河畔,历来为九朝古都洛阳畿地和西方门户。
其地扼函关古道,东连郑汴,西通长安,自古为中原要塞,军事重地。
自从五省总督洪承畴带领四万官兵西出潼关以来,副总兵刘成功一直驻守此地,日夜巡防。
只是随着驻守时间已久,左右无事,上下心中难免有所懈怠。而那副总兵刘成功的心思亦随着前线战局的变化,如同过山车一般,时上时下。
当他听闻官兵前线报捷时,不由怨恨洪承畴任人唯私,不肯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当他听闻到官兵进攻受挫时,又不由欣喜万分,只道是苍天有眼。
这两日他一会儿听闻官兵大胜,阵斩三十六营盟主“顺贼”和总掌盘子“闯王”,取得前所未有大捷;一会儿听闻官兵大败,尸横遍野,洪承畴气得吐血三升。
一时间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副总兵刘成功心中七上八下,大喜大悲。
吃罢晚饭,天色已晚,刘成功想去休息,又满腹心事,想去做点事情,又不知又何事可做,正在踟蹰之时,突然听闻下人来报:“大人,刘标、戚孟瑛联袂求见!”
刘成功皱了皱眉头,不由问道:“他们二人来我这里作甚?”
“还能作甚,听闻那吕氏从贼,早晚诛灭九族。这两人一个是那吕维祺的门下弟子,一个是吕维祺的女婿,想必是想讨好大人,以便将来用得着的时候,请您给他们说个人情罢了!”
刘成功心中正烦,哪里有心思理他们?不由摆手道:“不见,不见!从贼谋反的罪过,哪里是我能担待的起的?”
“哎,大人!”那下人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银两,不由笑道:“应与不应不过是大人一句话的事情,说与不说亦不过大人一句话的事情,值得什么?”
“我听闻这吕维祺儿子吕兆麟近日新婚,家中采买了大同的婆姨。那刘标和戚孟瑛不敢自专,特邀大人同赏!”
那副总兵刘成功闻言心中痒痒的,不由连忙追问道:“新安地处中原,地大物博,无所不有,何必千里迢迢前往大同采买妇人?”
“哎呦,大人你这都不知道啊?”下人笑眯眯的竖起大拇指应道,“大同婆姨甲天下,个个端的是丰臀巨乳、紧致滑润,床第媚功天下驰名!”
废话,那副总兵刘成功如何不知?他不过借此引出话来,以便反口刚才的拒绝之词。
他闻言不由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兀自叹了口气道:“这二人也算有心了,也罢,左右无事,我姑且去看看她们有什么新鲜花样!”
不多时,副总兵刘成功便带着七八个亲卫,大摇大摆的前往一处酒楼,那吕维祺弟子刘标、女婿戚孟瑛早已经等待多时。
见刘成功到了,双方见了礼节,分定主客坐下。戚孟瑛连忙吩咐下人道:“快快把好酒好菜摆上,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我等要和大人有事相商。”
副总兵刘成功闻言有几分不喜,等待旁人下去,便施施然问道:“不知两位相邀,有何事相商啊?”
“不敢,不敢!”刘标连忙打了个哈哈,笑道,“不过避人耳目了,传出去须不好听!”
“有什么不好听的?”刘成功追问道。
刘标闻言心中恼怒,万万没想到这厮拿根鸡毛当令箭。好在念在这厮命不长久的份上,便嬉笑道:“我和刘总兵倒无所谓,就是怕戚孟瑛贤弟不好交代啊!”
“哦!”刘成功装模作样,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
刘标也懒得和他计较,直接拍了拍手,顿时走进来七八个姑娘。有四个拿着各色乐器吹拉弹唱起来,有一个则立于中央,随乐而舞。至于剩余三个分别挨坐在三人旁边,为三人斟起酒来。
其中坐在副总兵刘成功身边的最为貌美,鼓囊囊的身材似乎要把衣服都撑破了。
刘成功不由一边动手动脚,一边猥琐地笑道:“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
那“姑娘”也是风月场合的老手,一边躲闪刘成功的“咸猪手”,一边嬉笑道:“我听闻大人好酒量,不如你喝一杯,我应一句可好?”
那刘成本是个粗人,哪里玩过这种游戏?闻言不由一扬脖子便干了一杯。
那姑娘便笑嘻嘻的夸了一句,道:“刘大人好酒量,奴家正是大同人氏!”
于是,就这般两人一问一答一杯酒,把刘标和戚孟瑛都晾在了一边,自古嬉闹起来。
不多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夜色已深,那刘成功和那“姑娘”也喝得差不多了。
他被那“姑娘”挑逗了半天,早已经饥渴难耐。正要借着酒劲扑上去啃,不意竟看到那刘标和戚孟瑛还坐在左右。
刘成功不由有几分不悦道:“夜已经深了,两位不回去休息,但坐在这里作甚?”
“无他,但等大人尔!”刘标老神在在地笑道。
“等我?等我作甚!”刘成功心中更怒,不由笑道,“你们的豫石先生胆敢从贼,任凭他吕氏乃新安大户,岂能轻饶?尔等若是能哄得本官高兴,说不定还能替你们说项两句!”
刘标闻言不由哈哈笑道:“既然大人知道我家师座从贼,为何还敢如此胆大妄为?”
“你什么意思?”刘成功闻言一个激灵,不由酒醒了一半。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几声惨叫。随即大门打开,迎面走进来十余位彪形大汉。
为首一人身着绿袍,手持青龙偃月刀,那刀尖上犹自滴着鲜血。他不由顾视左右问道:“哪个是刘成功?”
副总兵刘成功又惊又怒,不由喝道:“新安吕氏好大的胆子,尔其欲反乎?老子城中有精兵数千,怕不是今夜要血染新安城!”
刘标闻言不由嘿嘿两声,伸手示意道:“介绍一下,这位酒鬼便是大明副总兵官刘成功,而这位乃义军首领陈长梃,舜王义兄是也!”
刘成功闻言肝胆俱裂,哪里不知吕氏竟真个投降了贼人,内外勾结破了这新安县城。
他不由一把拉过身边的美人儿,猛地推向陈长梃。陈长梃用刀面一拨,拨开了跌撞而来的女子,用力往前一搦,正中转身欲走的刘成功后心。
刘成功出来应酬,哪里会穿着沉重的铠甲?他顿时不由惨叫一声,低头一看,只见一弯如同新月一般的刀尖正从自己前胸冒了出来。
那刀尖之上沾染的鲜血,却是比陈长梃刚进来时不可同日而语,竟然全是都是刘成功自己的心头血!
他艰难的扭过头来,瞪圆了双目,伸着手指似乎想对刘标说些什么。
可是还不等他说出一句狠话,陈长梃只把手中的大刀一抽。那刘成功不由惨叫一声,顿时如同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第305章 计中计
话说五省总督洪承畴大军尽出,围住了洛阳城,死命攻打了两日。奈何一来城中士气尚可,二来洛阳城防御设施齐全,急切之间不能建功。
京师派来的传旨太监脸色愈发难看了,言辞也愈发难听了。五省总督洪承畴心中也愈发焦急了起来。
洛阳城门果然如同他所料一般,和紫微星堡类似。城门左右两面火力夹击之下,官兵一旦冲了上去,便会损失惨重。
而红夷大炮和大将军炮火力虽猛,连续射击了两日,把城门的敌台表面的包砖打了个稀碎,更是嵌满了密密麻麻的炮弹,依旧无济于事。
刚好这时候曹文诏的书信又到了,继续和他讨价还价。洪承畴不由心中一动,便起了利用曹文诏的心思。
他心道:如今贼人龟缩城中不出,虽然非兵法正道,急切之间却不能下。不若利用此贼,倒也省却了许多麻烦。
于是,洪承畴便大笔一挥,写就书信一封,命人及时送到城中。
不多时,那曹文诏得了书信,不敢自专,连忙拿着拜见张顺。张顺伸手接来一看,只见书信上的火漆犹在,未曾打开。
他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请曹文诏坐下,一边自古拆开,草草的浏览了一遍。
只见上面写着“曹将军若能开门以迎王师,本督不介意为汝请命。我将上奏朝廷,声称曹将军是受我之命,故意诈降贼人,以探其虚实。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张顺思索了一下,不由笑了笑,挥笔写道:“明日将军守丽景门可也!”
曹文诏亦笑,不由拜道:“文诏定不辱使命,要那洪老贼好看!”
第二日一早,那五省总督洪承畴果然收到了曹文诏的回信,不由得意的拿出来以示左右。
那传旨太监仔细看了,不由大喜道:“恭喜督师,贺喜督师,当竟此全功!”
洪承畴闻言哈哈一笑,反问道:“喜从何来?贺又从何来?”
众人闻言皆笑道:“喜从曹文诏处来,贺亦从曹文诏处来,但等此贼打开西面丽景门,我军大军杀入,定能斩草除根,尽屠此辈!”
“哈哈哈!”五省总督洪承畴闻言不由大笑起来,笑了半天,眼泪都笑了出来,这才骂道,“愚蠢!如此雕虫小技,尔等却不识得了吗?”
“那曹文诏何等样人?身为临洮总兵官,被圣上委任总督诸将的职责,这是督抚掌兵以来,多少年武将没有的荣耀啊。结果他剿匪不力,畏罪从贼,朝廷上下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者众矣。”
“那曹文诏又非三生两岁小孩,岂不知自个处境?本督三言两语,许诺一番又能值得什么?”
“那这……”众将不由大吃一惊。
“想必不过是哄骗我等入城围杀罢了!”五省总督洪承畴自信满满的应道,“如此,我便反其道而行之,一举击破此城!”
众人连忙问其计策,洪承畴怕泄密了,便故作高深道:“此事暂且不提,到时候一切就明明白白!”
众人讨了个没趣,只得依令行事,不再追问。
是夜,官兵二更埋锅做饭,三更尽起大军,人衔枚、马勒口,委蛇向洛阳城进发。
众人好容易摸到了洛阳城西门丽景门门口,依照约定命人学斑鸠叫上三声。
不多时,丽景门果然大开。官兵杀声震天、蜂拥而进,结果冲到城内,赫然发现又是一道城门当面。
官兵正要回转,只听得一声巨响,丽景门上的千斤闸轰然落下,攻入洛阳城中的官兵顿时成了瓮中之鳖。
登时,丽景门城楼上旗帜招展、伏兵四起,火光大作。曹文诏身着玄铁铠,施施然现身城楼之上,笑道:“洪承畴何在?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汝可知否?”
洪承畴闻言不由哈哈大笑,高声应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文诏小儿,一介莽夫,与老夫斗智,不应羞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