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崇祯五年围剿义军的过程中,崇祯皇帝朱由检就曾分派太监监督各镇。
虽然后来遭到各镇的反对,最终作罢。但是监军关宁的高起潜却一直没有被撤回,反倒让他混了一个知兵的名号。
故而,这一次他便打着派遣援兵的旗号,将此人作为监军派遣过去,以免督抚总兵一干人等连成一气,不受朝廷控制。
第251章 南氏
“相公,到岸了!”随着一叶扁舟停靠在渭水河畔,一个头戴斗笠的船夫弯腰打开船舱的木板,向里喊道。
“哦?”随即一颗脑袋露了出来,仔细看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义军手底下逃得性命的傅青竹。
也难怪自他逃脱以后,义军遍寻不着,原来他并没有回还太原,反倒折而向南,向关中方向去了。
“船家,谢了!”傅青竹费力的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从怀里摸出了几块散碎银两拢在袖子里递了过去。
“好,好嘞,谢谢您了,客官!”那船夫见他虽然一副儒雅模样,但是腰间却悬挂着一把腰刀,生怕他翻脸不认人,连忙应了一声,送瘟神一般将他送到了岸边,然后撑着船就跑。
“呵!”傅青竹见状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其实他一路上还怕船夫把船舱给自个钉死了,然后将自己活活死杀里面,那才叫做一个窝囊。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一路安全抵达了渭南。
“请问南府怎么走?”那傅青竹登了岸以后,方行了十余步,正见七八个童子正在河边挖蚯蚓垂钓,不由上前问道。
“哪个南府?”童子闻言嬉笑道。
“这渭南难道还有第二个南府不成?”傅青竹不由反问道。
“哟,原来还是个知底儿的!”那童子嬉笑道,“若去老宅,便往秦村去寻;若去南府,则往城中去寻。”
“入了渭南城,但往城中府邸高大出众处赶去,便是正主儿!”
傅青竹闻言谢过了,便一路往渭南县城寻去。
渭南县位于渭水以南四里,步行可至。
那傅青竹一路轻轻松松便找到了南府,递了拜帖进去。
“江右袁临侯弟子?”一个须发皆白,气度非凡的老者拿起了拜帖一看,不由奇怪道。
“我南氏与那袁临侯并无交往,如何却派人前来,真是奇哉怪哉!”
“士林交往,本就所当然,父亲若有疑虑,一见便知,又何疑也?”那老者旁边离了一人,头发花白,却也有一副儒生气度。
“也是,请他进来吧!”那老者稍做思索,便点头应了。
不多时,果然见下人引着一个面如冠玉、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学生傅鼎臣,见过南老先生!”那傅青竹见了面前之人,也不管识得不识得,连忙施了一礼道。
那老者见傅青竹气度非凡,不由眼睛一亮,心下喜欢三分,不由笑道:“不必多礼,老夫便是南企仲,此乃犬子南居业,你唤他南叔即可!”
那傅鼎臣年不过二十,而南企仲却已经年近八十,南居业也六十有余。
若是寻常见了,他就是称后者一声“爷爷”,也属寻常。
故而他连忙客套了一番,最终“以伯呼之”。
三人客套了一番,各自落了座。
那傅青竹只东拉西扯,不入正题。
那南企仲心下疑惑,不由开口笑道:“老朽年迈,同龄多丧。在这里我托一声大,即便是袁临侯亲至,怕不是也晚我一辈儿。”
“你这后生千里迢迢,拜访我门,却不知有何计较?”
袁临侯便是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傅青竹以师事之。
故而那傅青竹闻言一愣,顿时明白这事儿终究是躲不过了。
他不由把心一横,慷慨激昂道:“渭南南氏书香门第,家风淳厚,以忠勇廉义闻名于世,故而一门十进士,世受皇恩。”
“如今四海鼎沸,‘顺贼’猖獗,民不得安其居,官不能安其位,以至于朝廷岌岌可危。”
“当此之时,天下有识之士,莫不痛心疾首,恨不能手刃此‘贼’,以报陛下万分之一。”
“南氏何以独善其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任由贼寇荼毒地方耶?”
“竖子无礼!”南企仲闻言一愣,不由连忙以目视之,南企仲子南居业果然一跃而起,怒喝道。
“我曾祖父为人刚正不阿,任绍兴知府‘论死会稽巨盗,重惩诸暨豪猾’,因此为人中伤罢官。”
“我叔曾祖父一心为公,上‘备边五策’,得罪权贵遭免。”
“我的父犯言直谏,曾为神宗所罢。我的弟南居益,任福建巡抚,屡却海寇、红毛,朝野称赞。”
“小子何人,敢以忠义责我?”
原来这渭南南氏也是陕西大族,其家族自南钊起,五世十进士,在整个关中地区也享有盛名。
特别是到南企仲这一代,有南企仲、南宪仲、南师仲三位进士,下一代又有南居业、南巨仁和南居益三位进士,家族一时间达到极盛。
这是一个跺跺脚,整个陕西地界都要抖三抖的家族。
这也是为何傅青竹来到关中地界,第一个便来拜访其家主南企仲的原因之一。
当然,如此势力庞大的一个家族,若说张顺不想拉拢,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一则南氏出身军籍,义军当初清理屯田,没收了南氏不少祖产,双方有了嫌隙。
二则南氏家族南居仁、南居益都在明廷担任高官,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转换门庭。
于是,在三原焦源清、焦源溥两兄弟的说和之下,双方和解。
义军不因南氏仕于明廷而怪罪;南氏亦不以被义军没收祖产而抱怨,双方各退一步,以待天下形势有变。
显然渭南南氏既然得了焦氏兄弟保证,自然不会为傅青竹三言两语而火中取栗。
那傅青竹还待要说,却被南企仲挥手打断道:“走吧,走吧!小子虽然忠心可嘉,只是未免幼稚可笑。”
“那舜王何等本事,岂是你我一人两人之力所能阻挡?”
“吾家传《易》,乃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卿其思之,慎之而行之!”
傅青竹闻言不由心里一个咯噔,暗道:坏了!
原来南企仲引用的《易经》这段话,正是当初大元、大明国号的来源。
前者取“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之意,后者取“大明始终”之喻,而南企仲其实想说的却是“乾道变化,各正性命”。
“乾道”即天道也,指自然规律。而所谓“性命”,“天所赋为命,元亨利贞也。人所受为性,仁义礼智也。”
南企仲的意思很简单,“大元”之后是“大明”,“大明”之后自然也会有其他朝代。
天道变化无常,最终会规正各自的属性、命运。
而“大明”的性命是什么?
以今视明,犹昔日以明视元耳!
而且,南企仲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但是傅青竹自个也猜到了,那便是:
“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第252章 不为所动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
那傅青竹先责以大义,眼见不好使,便立刻转换角度,笑道:“虽说天道轮回,但是轮到谁,不轮到谁,还得各凭本事!”
“昔汉末张角三十六方俱起,势力遍布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然终病逝广宗。”
“唐末黄巢破明军高骈,据两京,立文法,建伪齐,却终魂断虎狼。”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此亦天意耳,岂是凡夫俗子所能洞见耶?”
“今舜王势力虽盛,然外不能破官兵,内不能服众贼,早晚祸起萧墙,岂非张角、黄巢之辈欤?”
“小子,你这空口白话,可做不得准!”南企仲闻言嘿嘿一笑,不由开口嘲讽道。
南企仲这话一出口,傅青竹终于确认自己先前的猜测,原来这“顺贼”果真的收服了治下的士绅。
这怎么可能?
只不过短短几个月,还做了屯田清理之事,这些人怎么就能够死心塌地呢!
傅青竹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想,但是口中却笑道:“不曾想,堂堂南氏却甘为‘贼寇’走狗!”
“放肆,竟敢如此辱我,莫非你今日不打算走出南府!”南居业闻言不由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威胁道。
“若能劝得令尊回心转意,报效陛下,傅某葬身于此,又有何妨?”不意傅青竹微微一笑,巍然不惧。
“好,好个年轻人!”南企仲闻言不由抚掌笑道,“不过年轻人,你想葬身我南家,只是恐怕我南家坟地里也没有给你的地儿。”
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需要说的那么直白。
傅青竹这一席话是在试探南氏的底线,而南企仲的回答便是南氏的答案。
看似一句玩笑话,实际上南企仲这一句话直接表明了南氏和义军合作的底线。
“这……”傅青竹闻言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
如今南家依旧还有南居益和南巨仁两位才俊在大明任职,“顺贼”对此也不予追究,想必两者之间所以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合作协议。
这种协议,是南氏权衡利弊以后,做出的最佳选择。
如果自己非要逼迫南家在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恐怕最终会适得其反。
这就是所谓的“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别想得到”。
大明朝廷这几场仗打的跟狗屎一样,以至于现在在地方世家大户眼中没有太多合作价值了。
不行,不行,事情不能这样下去了!
想到此处,傅青竹不由冷笑道:“南氏坟地里有没有我的地儿,我不知道,但是有没有‘舜王’的地儿,那可就说不准了!”
“哦?此话怎讲?”南企仲闻言也不生气,不由笑着问了一句。
南氏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中立,只要双方做的不太过分,等到天下安定,今天失去的明天一定会补回来,故而南企仲丝毫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