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为何?
原来这祝万龄虽然也是陕西“关学”大儒,终究要活在自己老师冯从吾阴影之下。
只是前番听了张顺的“治沙之策,务在固沙,治民之策,务在固民”的“邪论”让他隐隐约约摸到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立论。
如今他是越想越妙,越辩越明,隐隐约约有开宗立派之意,这让祝万龄如何不大喜过望?
那薛宗周又不是傻子,和这厮胡搅蛮缠了几句,突然见这厮双目如电,口若悬河,整个人难抑兴奋之情,如何不知他又有感悟。
他心中不由大惊,心道:“人总说关学势微,陕西少文。今一日若让此人融会贯通,新创‘歪论’流传于后世,祸莫大焉!”
于是,薛宗周不由大喝一声道:“兀那贼子,专为‘顺贼’辩护,全然不顾忠孝大义,实则是死不足惜,今我为天下杀此贼,以警后世!”
焉毕,他竟挣脱左右,猛地向“关西夫子”祝万龄扑将过去。
祝万龄哪里又备,正沉浸在开宗立派的喜悦之中,差点被他近的身前。
好容易被左右弟子摁住,祝万龄遗憾了看了薛宗周一眼,不由叹气道:“好个贼子,好生奸诈,竟然坏我道统,其罪当诛!”
关中文风不盛武风盛,有不少弟子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但听夫子如此说辞,当场就要围殴此人。
“罢了,罢了!”不意祝万龄摆了摆手,阻止了众弟子道。
“此乃天意,须怨不得他。此人乃是乱臣贼子,还是交付有司处置便是!”
如今舜王出征,西安府正是万分警惕之时,故而祝万龄报官以后,不多时就来了十多个士卒,将那薛宗周五花大绑带了过去。
“谋逆大案”自然是非同小可,不多时山西按察使汪乔年便亲自提审此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薛宗周暗自吟唱了一句,然后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走上了公堂。
“你就是薛宗周?”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儿坐在堂上厉声喝道。
“没错,我就是薛宗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薛宗周大声应道。
“出言不逊,敌视义军,且丈五棍,打入大牢三月,以儆效尤!”汪乔年问也不问,挥毫写就判词道。
不是,你特么审都不审,你对得起你头顶那顶官帽吗?
薛宗周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汪乔年这贼居然葫芦僧判断葫芦案,当场就给自个结案了。
“昏官,你个昏官,天大的罪过,你审都不审,真真是枉带了这顶官帽!”薛宗周不由大急,连忙破口大骂了起来。
若是为自己计,那自然是罪名越轻越好,最好能够无罪释放。
可是若为天下计,这事儿要是就这么不了了之,那自个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可怜自个还一口气背了三十余家“乱党”名目,还编造了具体细节,结果连开口都不曾开的?
我不服啊,我不服啊!
“咆哮公堂,辱骂本官,罪加一等,再加……再加两棍!”那汪乔年本来想多加十棍,只是眼见他是个读书人,生怕一通棍棒把他打死了,这才改了口。
原来张顺当政以后,广开言路,不轻易以言治罪。
那薛宗周不知其中虚实,结果阴差阳错之间反倒闹了笑话。
他本来以为义军捉了他以后,定然大刑伺候,审出同党,结果万万没想到陕西按察使汪乔年问都不问,直接判了刑罚,将其打入大牢。
“我冤枉啊,冤枉!”薛宗周不由急的脑门冒汗,连声大呼,“我从山西千里迢迢而来,难道你就不想仔细审问一番不成?”
“不想,下一位!”汪乔年冷冰冰的拒绝了薛宗周的暗示,早将其打入大牢不提。
原来义军在陕西虽然已经建立了初步的统治,奈何人手依旧不足。
汪乔年身为陕西按察使,许多事不得不亲力亲为。
他一天到晚,各种案件不断,哪里有闲心和他在这里计较?
且不说薛宗周如何下场,且说那宋献策抵达榆林以后,折服了李自成,暂时放下私人恩怨不提。于是北路军出征之事便提上了日程。
左帅张三百率蔺养成、官抚民一干人等一万五千人出绥德吴堡,破孟门关,渡过黄河杀入永宁州境内。
右帅左光先率领白广恩、儿子左绪一干人等一万五千人出葭州神木,破孟家峪,渡过黄河围困岢岚州兴县。
主帅李自成则亲率惠登相、张胖子、李过、刘宗敏、李大亮五位骁将出府谷,渡黄河占据河曲,北拒偏关,南围保德。
一时间山西形势风云变幻,原本逐渐被左督师朱燮元遏制的义军攻势,再度如火如荼,呈泰山压顶之势向山西碾压过来。
那宣大山西三镇精兵尽数调入太原,遏制义军主力,哪里腾得出手来?
很快就丢了临县、石楼、宁乡、兴县、岚县等地,分别在南面与张凤仪部连成一片,东面与静乐县境内的任亮一部连成一片,独留岢岚、保德和偏头关三处互为犄角,勉力支撑。
大明整饬岢岚管保德兴岚等处兵备参政卢友竹抵挡不住,连忙派遣使者三百里加急,向太原左督师朱燮元一干人等求援。
好死不死,那李述孔骑兵徘徊在忻、代、静乐等处,截杀往来官兵。
那卢友竹所牌使者不但被多次截杀,反倒这消息也落入到义军手中。
等到这书信送到了张顺手中,张顺心中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不由笑道:“好,好个李自成,果然不枉费我一番心思。”
“前几日平阳也传来消息,俞冲霄部已经先后击破解州、安邑等地,义军彻底掌管盐池。可着俞冲霄部前往绛州修整,着曹文诏携曹鼎蛟、王光恩两将前往沁州,与南路军左帅李信联手彻底解决山西巡抚杨文岳。”
第255章 高起潜
“督师,圣上钦命总监高起潜到了,还带了一营人马前来支援!”太原内府衙之内,宣大总督张凤翼一脸沉重的向左督师朱燮元汇报道。
“看来援军没有多多少,倒多了几分疑心!”朱燮元人老成精,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由面带嘲讽道。
“圣上乃猜忌之主,刻薄之君,能忍得这许久,已属不易!”不意大同巡抚叶廷桂反倒笑着摇了摇头道。
“幸而那高起潜也非无能之辈,应该不会坏了军国大计!”
“走吧,咱们去见见他。顺便注意安排士卒警戒,不要为顺贼所趁,反倒为中人所笑!”朱燮元冷笑一声,心里虽然颇不痛快,不过也不敢怠慢。
不多时,众人以左督师朱燮元为首,宣大总督张凤翼其次,再次大同巡抚叶廷桂,宣府总兵李国樑和大同总兵王世仁等人紧随其后,在一众士卒幕僚簇拥下出了太原城,远接远迎远道而来的大明总监高起潜。
众人刚刚站定,只见一人头戴三山帽,衣着御赐蟒袍,骑着白马逶迤而来。
近得前来,只见为首之人身材魁梧、白面无须,不是总监高起潜又是哪个?
“哎呀呀,咱家不过是个中人,焉敢劳烦几位干臣欢迎,真是失礼失礼!”只见那高起潜面带微笑,温声温语自责道。
“如今鞑虏伺于外,‘顺贼’祸于内,我们听闻陛下圣明,将总监派来相助,莫不感激涕零,岂可失了礼数?”左督师朱燮元连忙上前笑着应了一声。
随即双方见过了,朱燮元便与其齐头并进,一并向太原城返还。
说实话,依照朱燮元的身份地位,就是不假辞色,那高起潜奈何不得。
只是有句话叫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被高起潜参上一本,朱燮元一干人等就只能什么事也做不成。
只是众人相会之处虽然距离太原不远,却也不是顷刻而至。
就在众人说说笑笑之时突然只听得一声炮响,一彪人马斜刺里杀将出来。
为首一人身着蓝色棉甲,头掼一顶“避雷针”式的明盔,持矛上前大声喝道:“无卵之辈,龟缩之徒,今日何敢出城,且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竖子,好胆!”朱燮元闻言脸色一黑,自觉失了颜面,不由大喝一声的,“谁与我上前擒了此人?”
“末将愿往!”大同总兵王世仁闻言不由连忙主动请命道。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不意王世仁话音刚落,那高起潜反倒上前高声问道。
“总监不可……”大同总兵王世仁和宣府总兵李国樑见状不由大惊,连忙一左一右护着道。
您老这可真是身残志不残,贼人骁将当前,居然准备孤身杀敌,颇有常山赵子龙雄风。
“吾乃舜王麾下骁将,杨承祖是也!”当面蓝甲骁骑大声了一身,端着长矛就要来战。
“好,来的好!”高起潜见状不由大喝一声,随即扭头对左右两总兵道,“悠着点,此乃无名之辈,两位莫折了一世英名!”
你特么,你既然不准备上阵杀敌,你上前干什么?
那大同总兵王世仁、宣府总兵李国樑差点被气得吐血当场,只得硬着头皮就要冲上前去。
好在宣大总督张凤翼反应快,连忙下令道:“何须劳烦两位总兵,参将唐通何在,你且上前会他一会!”
开什么玩笑,这王世仁和李国樑两人虽是宿将,奈何如今年事已高,又无曹文诏、左光先那般本事。
若是命这两人出战,胜了自然一切好说。
可是万一有所折损,恐怕不但要坏了明军士气,而且还会影响后续指挥作战。
那王世仁、李国樑闻言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往后稍退。
而参将唐通早带领一干人马杀将过去,和义军骁将杨承祖战成一团。
那杨承祖自认骁勇不下王锦衣、姬龙凤二人,只道来将是无名之辈,数合之间便能取其首级。
虽曾想双方交手十数合,自家丝毫占不到便宜,不由大为惊讶。
只是杨承祖却想不到,那唐通比杨承祖惊讶更甚。
原来这唐通在虽然名气不大,在原本历史上如同昙花一现,随即消失在滚滚的历史潮流之中。
但是其实也是一员骁将,只是因为家世寻常,曾“孤忠自许,百战起家,征流寇于汉南,剿奢酋于川贵,种种功次,塘报可查”,苦苦熬了二十年资历,才堪堪熬成了一员参将。
这也是为何宣大总督张凤翼率兵南征的时候,独挑选此人随军的原因之一。
这种身经百战,苦熬基层的将领,虽然未必勇不可挡,但是至少也有两把刷子。
那杨承祖战了半晌,眼见讨不得便宜,便卖了个破绽,转身就走。
那唐通也不追,只管护在众将面前。
杨承祖见给高起潜来个下马威的目的已经达到,“回马枪”又不好使,只得悻悻退去。
“好,好一员虎将,张军门倒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高起潜不由惊异的上下打量了唐通一番,扭头笑道。
朱燮元听了心中不痛快,只当做没听到。
反倒宣大总督张凤翼心里明白,只好苦笑一声,转换话题道:“总监谬赞了,左右一个武夫罢了。若是总监瞧得起此人,日后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擢到身边听用便是。”
“哈哈,你倒是老好人!”高起潜意味深长地笑道。
一路无事,众人不多时到了太原府,朱燮元等人早备了歌舞宴席,宴请这总监高起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那总监高起潜不由借着酒劲,开口骂道:“这贼子端的可恶,居然当面辱及我等,不杀此人,难解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