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直接下车跑了。
如此明显的疏远,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林川看着她背影逐渐远去,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西斜的太阳仍有余威,热辣地照在身上,丁遥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她一刻也不敢停留,小跑着,从另外一条街绕回了家。
5.
薛问均敏锐地察觉到今晚丁遥的状态不佳。
在他分析自己对凶手一筹莫展的时候,她明显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他直截了当地问。
丁遥抬头,看到他一脸认真,眼中透露出冷静、理智,关心也是不含同情的。
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愿意隔着网线跟人聊天了。
因为有距离,因为陌生。
她的故事,他不必完全知道。
而他的生活,她也不会出现参与。
他们没有任何机会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正因如此,才有机会成为世界上关系最稳定也最平等的“网友”。
冲动驱使着丁遥去倾诉全部的心情,坏的和更坏的。
但她还是忍住了。
“没什么,我在回忆 26 号的视频。”丁遥含糊着说,“哦,今早我没有看见日期,是你做什么了吗?”
“对,我昨天忘记跟你说了。”薛问均略微侧身,指了指墙,“我的万年历拿去修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在房间里放这么,这么......”丁遥想着如何可以不伤害他。
薛问均却坦然:“土,是吧?”
“因为不是我的。”他回,“而且很沉,我也懒得动它。”
说着,他顿了顿,忽而摆出投降的语气:“好吧,我坦白说,因为这东西是薛衡送给我的。”
丁遥心快了几拍,为自己这张破嘴,也为他突如其来的坦诚。
明明前两天提起来还是一副忌讳的模样,为什么今天就又不一样了?
“你别误会。”薛问均道,“不是我念念不忘,在我这里他早就过去了。过不去的是我爸妈。我们家里跟薛衡有关的所有东西都必须留着,这是他跟我们之间的......羁绊。”
似乎到自己来安慰他了。
可是。
丁遥挠了挠脸颊。
她又不知道前因后果啥的,应该说点什么呢?
很少有人会跟她倾诉负面情绪,在他们看来,她是弱者,同她讲自己不开心的事情,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因为他们真的很难惨过她。
犹犹豫豫半晌,丁遥说:“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她有些不安,手指习惯性地搅在一起,并不晓得自己的话有多蹩脚。
薛问均一怔,嘴角微扬,望着她的眼神里多了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柔软。
他问:“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是。”丁遥脸颊绯红,看他的表情,顿了顿,试探道,“很失败吗?”
“超级。”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她说:“对不......咳咳,我不擅长这些。”
“好了。”薛问均将椅子往前挪了挪,身体前倾,“现在到你了。”
丁遥傻眼:“我什么?”
“到你说今天为什么不开心了。”薛问均望着她,眼神认真。
丁遥这才明白过来,这人忽然提到薛衡什么的,原来是交换。
他说出了不想说的事情,理所当然地,她也要交换一个。
这算什么啊。自己这点情绪能跟薛衡比吗?明显不是一个量级的好吗?
丁遥婉拒:“我这个不值一提。”
“值不值得是我判断的。我都说一个了,你不亏。”
“又不是我让你讲的。”
“嗯,你也没说不听啊。”
“......你这是强买强卖。”
“那你也上了贼船了。”
“......”
“说说吧,丁遥。”薛问均支着脑袋看她,姿态放松,“我想听你说。”
少年眼眸中的冷漠疏离不知何时已渐渐融化消散,黝黑的眼仁中是轻浅的笑意。那种感觉就像一望无际的雪原终于等到春天,露出了冰层之下清澈明朗的湖水。
丁遥忽然觉得自己跌入了一座巨大的温泉之中,暖洋洋地被包裹着,不自觉就想露出全部的弱点。
6.
等她从这种感觉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已经把林川邀请自己去吃饭,而自己拒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薛问均放下了手,坐得板板正正,与此同时,脸上的表情也重新冻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觉得这张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我都说了不值一提了。”她悻悻地摸了下耳垂。
薛问均是很想笑笑安慰丁遥的,但他确实做不到。
从听到林川这个名字开始他就觉得烦。
不是烦丁遥,是烦林川。
怎么又是林川?
怎么老是林川?
出于“知心哥哥”的职业素养,他就算不开心也决定继续问下去。
薛问均调整好心态,问道:“那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丁遥迟疑了一会儿才摇头。
薛问均:“是什么原因?”
话都讲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以前,我很愿意去朋友家的,不只是林川,李施雨家我也爱去。我觉得自己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也不至于让人讨厌。他们留我吃饭,我就刷碗;没碗刷,我就擦桌子拖地......总之不会闲着。我一直觉得自己做的还挺不错的,但有一回,我听到有人跟林川爸爸开玩笑,问我是不是林川的小女朋友。”
“别瞎说八道的,这就我儿子一同学。”
“这不是长得标标致致的吗?跟林川站一块儿多般配啊。”那人打趣地说,“还给你端茶,你好福气啊。”
“福气个屁。这茶你敢喝你喝。别怪我没告诉你,这小姑娘,命贼硬。那身边亲人一个个的,非死即伤,特别容易把人克死克病。当朋友还行,当儿媳妇就太不吉利了。”林川爸爸顿了顿,忽而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她奶算命的,天天管她叫血煞星,你说说这要不是真命硬,谁家大人这么说自家孩子啊?有时候,我看她来这儿心里都发怵,生怕给我克个什么半身不遂的。”
那是丁遥第一次看清自己跟林川之间那条无法逾越的沟壑。
是家境,是迷信,是永远不能更改的偏见。
而那些不幸的事实就摆在那里,她甚至无法为自己反驳。
薛问均脱口而出:“这是封建迷信,说明他爸脑子不好。”
“也不能这么说。”丁遥垂着脑袋,“他们老一辈人,总是信这些东西。”
薛问均冷笑:“那是他们没文化。”
丁遥说:“你这么激动干嘛呀,我这不是说过去的事情吗?而且,可能他们真的没说错呢?”
“放屁。他们懂不懂什么叫唯物主义的?”
丁遥惊了:“咱俩现在这情况,你跟我说唯物主义?”
薛问均振振有词:“我们这是科学,是虫洞,当然唯物主义。他们说你不......那就是无端揣测,根本没有事实依据。”
“有的。”丁遥说,“我小时候我爸就去......去外面工作,后来我跟我奶奶住一块儿,初二那会儿她得了胃癌,再后来我住我叔叔家,我婶婶也得了癌症。这么多事儿都跟我有关,一下子拎出去讲,他们觉得忌讳也正常。”
“那是他们自己身体不好的,怎么能怪在你头上。那干脆连拍手打死只蚊子都怪在你头上好了。”
丁遥本来以为事情说出来会很难堪,但看着薛问均认真反驳的样子,她又想笑。
似乎“不吉利”这事儿也不是这么让人难过了。
“薛问均,其实我从小就不怎么走运的。”丁遥声音很轻地说,“真的,我运气特别特别的差,有时候,我自己都怕带着别人运气变差了。”
“那我呢?”薛问均道,“你不要忘了,你是来救我的。没有你,我可能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是因为你,我才有机会提前准备的。”
“唔。”丁遥玩笑道,“那你要小心一点哦,可能你也会变倒霉的。”
“我活该。”薛问均想也没想就说,“我本来就不是好人。遇到你是我走运,遇到我才是你的坏运气。”
丁遥愣愣地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压在心头的那些乌云忽然就转成了晴天。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也许等到自己的秘密被发现的那一天,对面的这个人也还是会相信她。
见她笑了,薛问均也放下了心。
他不动声色道:“我觉得林川他们家氛围不行。这种思想都是有家族传统的,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
“我都让你别瞎说了,我才不喜欢林川。”笑容一秒收回,丁遥恼怒地瞪他。
薛问均嘴角勾起个小小的弧度,稍纵即逝。
他别过脸,冷酷地说:“你最好是。”
20.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