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锅的鸡蛋饼还有点烫手,薄薄的饼皮透出些许辣酱的红,一口下去......
“烫烫烫——”张博文张着嘴,不停往外哈气,就这样还是舍不得嘴里那口饼子,死都不吐。
林川更不爽了:“你能不能等会儿再吃?”
“你说你的呗。”张博文见怪不怪道,“我这不是听着呢吗。”
“窜出来一个李施雨还不够,现在又窜出来个网友。对方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一点戒心都没有。我就看他不像个好人,咱都高三了,他这种时候跑来耽误丁遥,真是不要脸!”
“不是说丁遥也没说自己情况吗?指不定他不知道呢。”
林川道:“从小到大,我什么事情瞒过她了?她倒好,一问就是不想说,一说就是说不清。这公平吗?”
张博文:“那你自己愿意说的,人家也没非让你啥都说啊。”
林川:“......你到底哪头的?”
“我?我当然你这头的。”张博文咬一口饼,“这不是要客观点儿帮你找找问题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拉倒吧,越分析越乱。”林川没好气地说。
反正他也就把不开心说出来而已,才不指望这个狗头军师能出什么主意。
“我现在就一个问题。”张博文伸出指头,“你这到底是生网友的气,还是生丁遥的气啊?”
林川被问住了,顿了顿,道:“有什么关系吗?反正我就是很不爽。”
“老实说,你不爽哪个都没办法。”张博文老实作答,“网友你不知道是谁,有火也没地方撒,至于丁遥,你敢跟她撒火吗?”
“......”
他确实不敢。
“张博文!你到底哪头的!”林川恼怒道。
“这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想的,你想让丁遥怎么做?”
林川沉默了半晌,说:“其实我能理解她交网友交朋友,但我就是怕。怕她被人骗,也怕那谁顶替我的位置。”
张博文“哦”了声:“你怕丁遥网恋啊?”
“......你把嘴闭上。”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样子。
张博文心里叹气,真不明白又什么好装的。
他真不说话了,林川又着急了,忍不住道:“你还没说有什么法子呢?”
张博文早已习惯了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很给面子地说:“丁遥要是不想说,那就是铁桶一块儿。你真想知己知彼,还不如去问李施雨。”
林川有些颓:“你以为我没问吗?我刚晚自习趁丁遥不在就一直在问呢,李施雨什么都不肯说。”
“你把利弊给李施雨讲清楚,她也想丁遥好,肯定不会不管这事儿的。”
林川不甚乐观,勉强道:“那我明天再试试吧。”
3.
一个瓷实的鸡蛋饼下了肚,张博文心满意足地扶着站牌,数了数公交车还有几站到。
林川站在闪烁的广告牌前,略微垂头,明显还在思考。
张博文想想,还是问出口:“林川你想过远点儿的事情没有?”
“什么事儿?”
“高考之后,你和丁遥。”
“当然。”林川抬头,脸上总算多了些神采,道,“她的成绩去北京不是问题,我们还可以一起学习。”
张博文平时脑子跟不上趟,这种东西却拎得门清。他道:“林川,问题不是她的成绩能不能去北京,是她家里人让她去吗?”
“为什么不让?”林川很吃惊,“她成绩那么好,上清北都是应该的,这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她家里人又不是脑子有病。”
张博文心里叹气。
好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啊。不像他,家里各种亲戚的一笔烂账和千奇百怪的婚姻问题,听了不知道多少。
“林川,你好好想一想。丁遥有把他们当成是家人吗?”
林川本能反驳:“那是他们不把丁遥当一家......”
他忽而一顿,明白过来。
张博文无奈道:“你也发觉了吧。”
是的。
既然都没有把丁遥当成是家人,那又怎么会在乎丁遥到底会不会受到最好的教育?更别说北京还意味着更高的消费水平,那一大笔钱的支出,他们又凭什么就愿意了?
“国家不是有很多助学贷款吗?我也能凑一点,反正我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林川道。
张博文低头看了看他那双限量版球鞋,没说话。
“我还能去当家教,毕竟有清北的头衔在,在余江肯定很多人愿意找我补课。实在不行,我爸妈肯定也愿意帮忙......”
张博文实在听不下去:“你觉得丁遥能愿意吗?”
她当然不愿意。
平时连在家里拿钱交饭卡,她都要一笔笔记在本子上,想着等以后工作了还。更别说同意让林川父母供她了。
“那就当我们家借她的好了。”林川道,“再不行,我们按银行利息算,她总不会拒绝了吧。”
“好,那就假如这一切都按照你的设想,钱的问题解决了。叔叔阿姨呢?他们会怎么看丁遥,会怎么看你们?就算这些问题统统不成立。丁遥如果以后不愿意回余江呢?那你们怎么办,你家不要了?”
“那当然搬走了。”林川想也没想道,“以后我好好工作赚钱,也可以把我爸妈接走的。”
张博文有种无力感,林川天真到这个地步真是不知道让他说什么好了。
他父母的意愿,他完全默认是跟随的,可用脚想也知道,哪有人在一个地方安稳富足地生活了半辈子能一点留恋没有的?就算他们再喜欢丁遥,知道自己要为了丁遥去委曲求全心里终究是个疙瘩。
丁遥呢,现在的家庭情况就已经够不顺心的了,以后怎么可能还重蹈覆辙。在这种事情上,就是一点点的阻碍,她也会退缩的。
可是林川太认真了。他相信自己,相信未来。他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丁遥,没有合适。说白了,他现在沉溺在自己的畅想里,根本意识不到问题。这种情况说再多都是白搭,刚那些话能在他脑子里留个印象都算好的了。
但谁又能说这样不好呢?
张博文忽然觉得自己想法这么老气横秋,好丢脸。
他们这个年纪不天真多可惜啊,而且也许真能感天动地,克服万难呢?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由衷地感叹:“诶,你这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4.
北风袭来,割得脸生疼,天气预报说,今晚又有一波冷空气。
刘东缩了缩脖子,拽着手套上破掉的那块往前,将手伸进口袋里,沿着烂掉的荷包底在棉服里摸钥匙。
年迈的卷闸门锁轴转动得很是吃力,发出轰隆隆的噪音。
“吵死了!”
几乎是门拉起的瞬间,怒骂就和酒气一同劈了过来。
刘龙富不耐烦地踢了脚地上的酒瓶子,骂骂咧咧道:“真他妈扫兴。”
瓶子咕噜噜地滚到墙边,发出的声音同样刺耳。
刘东一言不发地转身拉好卷闸门,沿着墙壁往后头走。
“站着。”刘龙富又一声大吼,抄起桌角的秆称,“你他妈长本事了,老师电话都打家里来了。老子让你念书,一年花那大价钱让你竞赛,你搞什么?哪个叫你退出的?哪个准你退出的?”
刘东还是不说话。
没必要跟个酒疯子辩论。
酒喝得太多,刘龙富头一跳一跳的疼,胸口被块石头压着一样,整个人都觉得特别压抑。
他敲了敲头,盯着面前倔强站着的儿子,越看越觉得厌烦。
像无数个过往的日子一样,刘龙富走过来,称秆上吊着的铁坨子摇摇晃晃。
刘东麻木地转过身去,将书包裹在外套里,紧紧抱着。
“老子打死你个逼养的。”
刘龙富尽情发泄着那股横冲直撞的情绪,他愤怒于刘东那不知好歹的仗义,不满他的沉默寡言,更恼怒自己权力受到的反抗。
到后来,这场教训又混合了些别的,一些纯粹的对生活的怨恨。
“要不是为了你,我日子不晓得多快活!”
是的,就为了养这个孩子,他牺牲了多大啊!尊严、时间、还有青春。他的一切都被毁了,被这个孩子,被他那个不要脸的妈。
她哄得他放下一切私奔来到这里,又丢下着一大家子人跑了,让他一个人做着丢脸的工作,养这个没用的孩子。
都是他害的,都是他们害得。
他们把他毁了!毁了!
刘东望着面前的墙壁。石灰受了潮掉落,水泥日复一日的消磨,隐隐要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墙。
他忽略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逐渐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力度越来越轻。与之相对的,刘龙富的骂声也更加难听,只是中间多了好多喘息。他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去弥补动作上的后继无力。
他老了,开始力不从心了。
这个认知让刘东感觉到了快乐,一种即将刑满释放的快乐。
刘龙富终于停下,他气喘吁吁,胃里泛上来的酒精,烧得喉咙有些痛。刘东还是那个样子,面对着墙壁站着,疼痛的身体缩在一起,在阐述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回到方桌旁边坐下,举起剩下的半瓶啤酒咕噜噜往下灌。
“老子养了你这么些年,供你念书是要享福的,不是看你表演公平的。你以为自己做点奉献的事儿就能跟别人一样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他将酒瓶往地下一扔,玻璃渣子崩得老远。
刘东已经形成了肌肉反应,在门口拿来扫帚,沉默地将地上的碎片扫起来。
刘龙富仍在骂骂咧咧:“看你这样子就来气,跟你那个妈一个晦气相!”
刘东握紧了扫帚,头垂得更低。
“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讨打,怪你那个妈,把那个赔钱货带走了,留你一个在这里。”
刘东终于忍不住了,看着刘龙富,眼中满是愤怒。
“她走了没带你,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刘龙富却没有生气,他忽而发觉了另一种折磨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