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猫吗?”
“应该不吧。他只是为我们提供猫。”
“为什么你们只去他那里买猫呢?”
“最开始是田仙一介绍我们去的。田仙一就是昨天聚会里的那个大个子,就是视频里的那个人,QQ昵称叫开奔驰的穷人。阿猫是他的好朋友。所以呢,他知道我们为什么买猫,我们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可以把我们的特殊要求都告诉他。时间长了,不用说他也知道我们要什么样的猫,这样就省去好多麻烦。”
“特殊要求指什么?”
“特殊要求就是,我只要黄色的猫,田仙一只要短毛。”
“佳萌也有特殊要求?”
“只要黑猫。”
“为什么?特殊要求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他们我不知道,我就是因为喜欢黄色。”
“她并不喜欢黑色。”而且,正相反,她喜欢白色。
“每个人的原因不一样的。”
我想到昨天视频的内容,又想到一个问题。
“每个人,猫的方式是不是也不一样?”
她没有马上回答我。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随便问的。”我意识到我已经问了太多的问题。
“我昨天也说了,我们群里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聊这些。”
“不好意思。”
“先听我说。”她打断我,“我以前不说这些,也不想说,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想说。不过,现在,我想告诉你,可又怕你会反感。我也承认,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想让我告诉你,就算你反感了,也要尽量别表现出来,你可以在心里骂我,指责我,但不能表现出来,这就是我的要求。你保证能做到,我就告诉你。”
“我保证。”
“好,那我就告诉你。我们确实都有自己喜欢的方式。我喜欢把猫从高处扔下去。刚结婚的头半年,有那么两三次,他打我,我都会想到跳楼自杀,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爱情是狗屁,人生没有意义。当时住12楼。我坐在窗台上,风呼呼地吹在脸上,感觉很惬意、很自由,但我不敢跳,我害怕。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喜欢把它们从高处扔下去。田仙一呢,他每次都会想一个奇怪的方法,昨天你也看见了。”
“你看着它们落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她目视前方,想了想。
“超脱。把过去所有的烦恼、屈辱什么的都扔了出去。”
“佳萌呢?她也有自己的方式吗?”
“佳萌啊。”她挠了挠额头,“怎么说呢……喜欢挤压,具体的就不跟你说了吧。”
佳萌为什么会喜欢挤压这种方式呢?章白羽是因为曾经想跳楼自杀才喜欢把它们从高空扔下去,难道佳萌是因为想被挤压才喜欢挤压?肯定不是这样的。
每次有新问题出现,我的脑袋就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
“说到挤压,日本有一种盆景猫,你听说过吗?”章白羽问我。
“没有。”
“就是将小猫装到玻璃瓶里,粘好,让它们不能动,用细管给它们喂食,帮它们便便,它们一点点长大,最后就会长成玻璃瓶的形状。我觉得她肯定喜欢。去年去日本旅游还特意找了找,想买一个送给她,可惜没找到。后来想,即使找到了也没有用,过海关是个问题,就算过了海关,送给她,她也没有地方放。”
红灯,停车。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喜欢挤压这种方式?”
她摇摇头。
“这种事很难猜的。如果我不说,你能想到我喜欢从高处往下扔是因为我曾经想跳楼自杀吗?”
“想不到。”就是因为想不到,所以才更想知道。
“就是嘛。”
“还有其他比较特别的事儿吗?关于,猫的。”
“你说的特别是指什么方面?”
“随便什么方面。”
绿灯,汽车继续前行。
“我一直认为有一件事很特别,一直想给谁讲一下,始终没找到机会。”
“那就讲吧。”
“和佳萌的关系不大。”
“没关系。”
“不过,也算有点关系吧。她曾经和我们一起,一只灰猫。”
“她不是只要黑猫吗?”
“那次不一样。是帮别人的忙。”
“还有这种事儿?”
“所以我才觉得特别。我也只遇到过这么一回。那个人是田仙一的朋友。他发现自己老婆出轨了,为了报复,决定杀了她的猫,并且把过程拍下来,放给她看。那只猫是他老婆的儿子,长得特别丑,是我见过的最丑的猫。不过,据田仙一说,那猫很贵的。是纯种的喜马拉雅猫,特别肥,长得有点像哈巴狗,眼睛很大、很蓝,鼻子凹进脸里。把它的脸贴到墙上鼻子都不会碰到墙,就凹到那种程度。”
“你们怎么做的?”
“还是别说了,你肯定接受不了。”
“说吧。我想听。”眼下,只要是和佳萌有一点关系的事情,无论好坏,我都想知道。
“那我可说了?”
“说吧。”
“田仙一先给猫洗了澡,给它吹干,喂它吃饱。他喜欢那么做,在视频里你也看到了。之后,他和邢远,昨天聚会上戴眼镜的那个人,网名叫手术菜刀,是医学院的博士。他们把猫钉到一块木板上……”她停下来看了看我,“还是别说了。”
“说吧,我受得了。”
“……我们还特意买了红色的高跟鞋……”
她讲得很细节,语调就像是在背一道菜谱。
我悄悄地咽了口吐沫。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所描述的画面。画面中有一股黑烟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佳萌的身体,顺着红色的鞋跟钻进那只猫的五脏六腑,和它一起感受疼痛并最终死去。那黑烟到底是什么呢?我觉得迷茫,好像在黑夜中又被蒙住了双眼。
“……把它的各种器官放到事先准备好的瓶子里,就是那种放标本的瓶子,里面有药水。最后,田仙一拿了猫的皮毛找人熟了,做成了围脖,和视频还有标本一起送还给那个人。”
“那个人把视频给他老婆看了?”
“看了。”
“然后呢?”
“这就是整件事最不可思议的地方。田仙一说,他们不但没离婚,现在感情还特别好。奇怪吧?”她叹了口气,“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也许他们觉得彼此扯平了,于是就和好了。”
“谁知道呢。”她不以为然地说。
“你刚才只说到四个人,群里有五个人,还有一个人呢?他没参与?”
“参与了。他叫蔡俊辉,昨天聚会里年龄最大的那个,平头,网名叫小老百姓。他负责拍摄,从来不动手,只是看和拍。你爱看新闻吗?”她有点突然地问。
“看,但谈不上爱看,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我特别爱看新闻,本地新闻、全国新闻、国际新闻,只要涉及暴力的新闻,我都爱看。前几天看见一条本地新闻,邻里纠纷。因为在楼顶养鸽子,多年的邻居,俩男的,打起来了,一个人用菜刀把另一个人杀了。看见这样的新闻,我就会觉得心安。觉得世界还是那样,人也还是那样一批人,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胡来,没什么了不起的。在这批人里,我也算得上正常,并不是异类。我爱看新闻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寻找这种安心的感觉。佳萌跟我说她能从你身上找到这种感觉。我就一点也感觉不到。如果全世界都是你这样的人,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太正常了。好像什么到你这都有一个合理的正确解释。就像刚才,我说他们居然还能生活在一起,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你马上给出一种解释,说他们扯平了,所以还能在一起。我就不会这么想。”
“我只是那么猜测罢了。”
“我知道。可是你的心里还是相信这件事有一个具体的合理的解释,对不对?”
我确实偏向于所有的事情都有具体的合理的解释。
“是的。”
“那就对了。你有什么怪癖吗?自己解释不了为什么要那么做的癖好。”
“能举个例子吗?”
“喝可乐必须用吸管,没有吸管绝对不喝。”
“这是强迫症吧?”
“强迫症也行,你有吗?”
“好像没有。”
“我就知道。”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我有点不正常了。
“昨天,要不就是前天,我还看了一条新闻。说有一名男子,与老丈人丈母娘同住。他人很好,尊老爱幼,热爱家庭,老丈人和丈母娘都喜欢他,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可是就在那天,他不知道抽什么风,看电视的时候突然亲了老丈人一口,亲的嘴,老丈人接受不了,中风死了。”
“你是想说我和他的老丈人一样,我们都太正常了,这样没好处?”
“我只是在讲新闻,觉得这一条有意思,就讲了。不过,你这么想,也蛮有道理的。”她笑着说,“你这么会解释,现在解释一下这个女婿为什么会突然吻他的老丈人呢?”
“解释不了。新闻都说了,不知道抽什么风。”
“不知道抽什么风是我说的。新闻里并没有采访那个女婿。就算采访了,他自己可能也解释不了。很多事,可能就是一时冲动,没法解释。”
她瞟了我一眼。
“新闻上还说老人是因为惊吓才中风的。我当时就想,也有可能是惊喜啊。”
“不管怎么样,都是死亡之吻。”
“可不是。这名男子的行为不算犯罪吧?可是他们夫妻以后还怎么生活在一起啊。”
“生活还能凑合,接吻肯定是不行了。”
“真可怜。别人是一吻定终身,他是一吻毁一生。”
我忍不住想,佳萌失踪的过程中不会有类似这一吻的偶然冲动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阿猫的宠物店叫宝康宠物,藏在一个菜市场的后面,如果之前没来过,光靠地址,确实不好找。宠物店的门面很大,三扇落地窗,沿窗放着铁笼子,上下两层,里面养着各种品类的猫。店门敞开着,店里的气味飘出去很远,并不好闻,伴随着一种虚假的玫瑰香气被猫尿味儿击溃之后的败落感。
“我提醒你一下,阿猫长得挺不好看的。”进门之前,章白羽说。
我们并肩走进宠物店,一只养在笼子里的金毛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厅里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