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董佳世的声音,“你在哪呢?”
“客厅。”
看见我躺在地上,他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他一边帮我解绳子,一边问。
“给我喝点水。”
我的身体僵成了一块,嗓子冒着干烟。他扶着我斜躺到沙发上,又去帮我倒了一杯水。我一口气喝下半杯。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有事,赶紧就回来了。”
“帮我按按肩膀,一直抽筋儿,疼死了。”
他帮我按摩的时候,我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
“现在怎么办?报警吗?”
“不用,以后再说。你那边有新线索吗?”
“公司里算是有些线索。他刚刚跳到这家快递公司还不到一个月,之前在另一家快递公司,也是做快递员。他的同事说,他一直在向其他快递员打听我姐的名字,他知道我姐在经营淘宝店,号称自己是她的朋友。”
“这么说他做快递员就是为了找到佳萌?”
“应该是的。”
“他是有预谋的。”
“没错。”
为什么他要绞尽脑汁去做坏事儿呢?真恨不得马上就能抓住他,挖出他的心肝脾肺肾,全部放到榨汁机里,把里面的毒液榨个干干净净。
“有他同伙的线索吗?”
“没有。”
“他家里呢?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邻居说从来没看见有其他人去他家。”
“只剩下通话记录了。”
“我想过了,除了一个一个打过去,没有其他办法。”
“打过去之后我们说什么?”
“就说找许平生吧,然后就看他们的反应了。我大概算了一下,总共有七百多个号码,去掉重复的,大概有二三百个吧。我是这么想的,关机的最可疑,还有就是通话次数比较多的,女的基本可以排除了。座机的可能性也比较小,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我先冲了澡,他叫了外卖,然后便开始打电话,从通话记录上的最后一个号码依次向前打。我们准备了几张白纸,用来记录打过的号码,同时注明性别,号码每重复出现一次就在后面打一个小对号。我遇到一个上海本地的座机号码,没人接听。打完几通电话之后,又打那个座机号码,还是没人接听。在外卖送到之前,只遇到这么一个可疑的号码。吃完饭,又接着打。有一个广东的座机号码,我们猜是许平生家里的电话。董佳世打过去一问,果然是,接电话的是许平生的妈妈。他假装是许平生的朋友和他妈妈聊了一会儿。
“他妈说他爸在3月份的时候去世了,给他爸办完丧事,他就来了上海。他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上海,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他已经半个月没给家里打电话了。”董佳世简单说了说他们聊天的内容。
我们继续打电话。隔几个号码,我就打一次那个座机,一直无人接听。
打电话的间隙,雷警官的电话打进来,说有急事,请我们马上去派出所找他。
我和董佳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派出所。
雷警官办公室的门关着。董佳世在前面敲门。
“请进。”
我们推门进去。
屋子里飘荡着廉价的香水味儿。雷警官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人。我们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年轻女人迅速地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暧昧。
“你们先坐一会儿。”他对我们说。
我们坐到沙发上。他继续和那个年轻女人说话。
“情况我都了解了。我们会立刻开始调查。如果你有什么新消息,或者又想到了什么,也马上告诉我们。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雷警官把写了自己电话的字条递给那个年轻女人。
“她不会出什么事吧?”年轻女人问。
“这个我也说不好。你也说了,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只是这次时间长了点。”
“是。以前最多也就两天。”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尽力调查的。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谢谢你。那我就先走了。”
雷警官把她送出办公室。
“也是来报失踪的?”关上门之后,董佳世问。
“她的室友失踪了。8月2号夜里出去的,至今还没回来。”雷警官走回到办公桌后面,但没坐下,“我估计没什么事,她自己会回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她们是小姐。我一看就能看出来。以前小姐来报失踪的,基本都自己回来了。”他一边整理桌上的文件一边说,“其中有一个案子印象特深,也是室友来报案,失踪六天了。我们开始调查,结果跟我们想的一样,跟客户去外地了。手机丢了,所以联系不上了。最有意思的是客户是两个记者,她跟着去采访了。”
整理好文件他才坐下来。
“我就直接说了吧。”他看看我,又看看董佳世,“许平生死了。”
我的第一感觉是喜悦,转而是震惊,脑袋里面轰轰直响,好像头盖骨正在坍塌。
“怎么死的?”我问。
“被人杀了。”
“确定是他?”董佳世问。
“确定,尸体已经找到了,已经确认了,就是他。”
“怎么找到的?”董佳世继续问。
“今天上午,一个男人去自己家的麦田里干活,看见田边有一块地好像是新土,因为好奇就过去看了看,结果发现有两根手指头从地里伸了出来,他吓坏了,马上打电话报了警。”
“他怎么死的?”我问。
“身上有两处伤痕,头部有一处伤口,脖子上有掐痕。初步推测是打晕之后掐死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48个小时。具体死因和准确的死亡时间还要等尸检报告。”
许平生伙同另一个人勒索了佳萌,他的同伙昨天还在自动提款机取了钱,而他在两天前就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这意味着什么呢?他的同伙杀了他,一定是这样。所以,才会有人用许平生的手机给我打电话,因为那根本不会暴露打电话的人,至少无法通过手机号码直接找到他。还有,之所以会等到早上才给我打电话,因为一整夜他都在忙着处理许平生的尸体。就是这么回事儿。一定是这么回事儿,是许平生的同伙杀了许平生。为什么要杀他?他又会怎么对待佳萌呢?
“佳萌呢?有消息吗?”我问。
雷警官摇摇头。
“他的同伙呢,有线索了吗?”我追问。
“还没有。我们怀疑他的同伙就是杀他的凶手,分局的刑警已经介入调查了。”
“也就是说佳萌很可能正和一个杀人凶手在一起?”
没人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们三个人同时陷入了真空般的沉默。
3真相的一部分
从派出所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车里,闭着眼睛,努力把思绪集中在一件事情上,赶紧回家,继续打电话,找到许平生的同伙,救出佳萌。我不敢思考,不敢和董佳世交流看法,我害怕想到那个问题:许平生死了,佳萌还活着吗?
董佳世也一直没有说话。汽车开得飞快,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我的眼睑外面急速地向后倒去。
回到家里,我坐到电脑前,拿出手机,准备继续打电话。董佳世却伸手合上了电脑。
我诧异地看他。他站在茶几的另一边,冷静又痛苦地望着我。
“我有事情告诉你。”他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说。
“比找到许平生的同伙还重要?”我不服气地问。
“对。”
“我不明白。”
“真相的一部分。”
“真相的一部分?”我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更糊涂了。
“你先听我说,等我说完了,如果还有问题,再一块问。”
“好,你说吧。”
既然他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们都知道的部分就简单带过了。”
“好。”
“那天下午,我姐离开家,去银行取了五万块钱,按照之前的约定送到许平生的家里。当时许平生的家里只有许平生一个人。”
“为什么只有许平生一个人?他的同伙呢?”
“别着急,先听我讲完,然后再问问题。”
“好。”
“我姐把钱交给许平生,许平生把用来勒索我姐的东西交给我姐。我姐离开了他家,去了阿猫的宠物店。拿到猫之后,她想先去店里,把猫处理掉,然后再回家。”
我忘了告诉他佳萌想去店里这件事儿,他自己就猜到了?
“就在她要到店里的时候,许平生的电话又打来了。他对我姐说实际上他并没有把手里的东西全部交出来,留下的本来是想收藏,但他又想通了,愿意全部交出来,但我姐还需要再付钱。接完这个电话,我姐就把手机关了,因为害怕你给她打电话,她不想对你说谎。就像雷警官说的,我姐急于彻底解决这件事,就又回到了许平生的家里。”
许平生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是他想象的吗?为什么又回到了许平生的家里,而不是去了其他地方?
“到了许平生家,门是关着的。我姐敲门,有人给她开了门。开门的人躲在门后,我姐没看见他。进门之后,我姐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好像是许平生,脑袋上有血。没等她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就被人打晕了。”
这些是他的推测加想象吗?
“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手脚都被绑住了,眼睛被蒙住了,嘴也被堵住了。她能听见屋子里有其他人,但不能确定是几个人,没有人和她说话。后来屋子里安静了一段时间,好像其他人都离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回来了,这个人开始和她说话。是个男的,向她要银行卡的密码。我姐听声音知道这个人不是许平生。她很害怕,但尽量不表现出来。她告诉那个人想要密码可以,但必须先松开她,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她。他们可以公平交易,她保证不报警。那个男的当然不同意,但也没有对我姐实施暴力,而是威胁我姐说如果不说出密码,就给你打电话,把这些事全部告诉你,然后他就给你打了那个奇怪的电话,算是对我姐的警告。他又告诉我姐,他只要钱,只要我姐乖乖地说出密码,就保证不伤害她,也不会再给你打电话。我姐最害怕的就是你知道这些事,也害怕他会伤害自己,只得说出了密码。那个男的也算说话算数,得到密码之后就离开了。几天之后,我们找到许平生的家里,救出了我姐。”
我不明白。我们并没有在许平生的家里找到佳萌,他说的这些事儿都是他的臆想?真相的一部分到底在哪里?
“说完了?”我问。
“还没有,我刚刚说的这些其实是我的计划,现在要说的才是真相。前面的都一样,我姐离开家,取了五万块,来到许平生的家里,家里只有许平生一个人。我姐把钱交给他,他却没有马上交出所有的东西,而是看一张给一张,同时还说一些下流话。我姐被激怒了,拿出自己包里的烟灰缸,在他的脑袋上砸了两下,他倒在地上不动了。我姐把钱、用来勒索她的东西、烟灰缸,还有许平生的手机和钥匙全都装进包里,然后就赶紧离开了。她去了阿猫的宠物店,拿了猫,打车去了我家。那个时间我在健身,并不在家。她知道这一点,所以才选择去我家。等我健完身,回到家,发现她正坐在我家的沙发里发呆,眼睛已经哭肿了,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我问她怎么了,她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等她讲完,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用来应付可能出现的最坏局面。我用许平生的手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就把她的手机关了。我们一起回到许平生家里,查看他是死是活,结果发现他已经死了。我姐很害怕,想自首,被我拦住了。我不可能让她去坐牢,我要看着她和你结婚,幸福地生活。我说服她采用了我的计划。之前没告诉你,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不是不信任你。我说完了,你可以提问了。”
我感到绝望,就像刚刚做了一场噩梦,以为自己已经醒了,却发现自己还在另一场更可怕的噩梦之中。
他歉疚地看着我。这一刻,我无比恨他,我跳起来,对着他的胸口狠狠打了一拳。他趔趄了一下,又站过来。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像一个做了错事甘愿受罚的孩子。我有什么理由怨他恨他呢,都是我不好,和佳萌形影不离,却没发现她正被恶人纠缠。我连着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别这样。”他拉住我的胳膊,恳求地看着我。他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洗了脸,冷静了许多。回想他刚才所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没有完全明白。确实有几个重要的问题要问,但它们就像一群蝙蝠在我漆黑的脑海里飞来飞去,要费些力气才能将他们抓住。
他也洗了脸,静静地站着,咬着手指,等待我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