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啊!
他就是个性格糟糕透顶,又大男子主义,行事冲动不计后果,说话难听的疯狗暴君啊。
此问题竟比她想着如何拿回张掖,如何去武威调兵还要困难!
“就这?就没了?”萧临显然不满。
云夭绞尽脑汁,又憋出几句,“还、还很聪明……”
天底下第一大聪明……把大邺都给玩儿没了。
“哦,对了,还很大方,对我们这些在身边做事的下人极好。”她终于想到一点。
“还有呢?”
好难啊……
“……啊,你要不要听我,说说我儿时的事儿啊。”云夭有些心惊胆战地迅速转移话题。
萧临虽然对此不满,却还是对她幼时之事很感兴趣,“嗯,说说。”
云夭松了口气,正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似乎幼时离她太过久远,早已在脑海中忘却许多。
“嗯……我其实头上有三个兄长,我是幼女,家父与兄长都对我极为宠爱。唯独母亲很是严厉,那时候便请了大兴城最厉害的女夫子前来教导……”
云夭陆陆续续,挑挑拣拣说了很多,掠过那些不好的,只留下家父获罪前,大哥、三哥抄斩前,二哥客死他乡前,母亲流放病死前的事儿。
萧临背着她不知走了多久,脚步渐渐慢下来,没有最开始的沉稳。
云夭见他忽然踉跄了一步,心中一紧,立刻着急道:“你还好吗?要不歇息歇息,今日走了这许久,天快暗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无碍,你继续说。”
“哦。”云夭说得口干舌燥,看他面色不改,便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感叹起来,“唉,若是当初家父没有那事儿,或许我便如其他贵女那般,如今已经寻了门当户对的郎君嫁了去吧。”
萧临勾着她的双腿一紧,似乎有些不悦,却没说什么。只是云夭终于注意到身边地貌改变了不少,气温也逐渐攀升,多了草木,也不再见积雪。
她心中一喜,“我们这是下山了?”
“嗯。”萧临呼吸有些沉重,继续背着她往下而去,等下了山,寻到人家,便能安心。
云夭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嘴皮干燥发裂,呼吸愈发粗重,“要不放我下来自己走吧,你背了我一路,我早就恢复力气了,况且如今到了此处,好走很多。”
“好。”萧临这次没有再驳斥她,将她缓缓放了下来,又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云夭跟随着,转头四处观察,问起,“此地似乎已经不在河西走廊。”
萧临道:“嗯,我们翻过了祁连山,这里不是突厥境内,却是突厥活动区域,要万事小心。”
“好。”
萧临走了一段后,忽然停下脚步,将云夭拉过自己身前,指着前方,对她道:“看见长城了吗?”
云夭眺望着绵延起伏的城墙,高耸矗立,而后点点头。
“沿着长城一直走,往东,只要不走反,便能到达张掖,记住了?”
“嗯。”云夭有些不解地转头望向他。
见他面无表情地颔首,半阖着眼,声音愈发小,“如此,我便放心了……”
此话一出,萧临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闭,竟直接晕厥过去。云夭思绪被打断,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无意识地伸手想要将他扶住,可奈何自己力气太小,两人一同摔至草地上。
来不及感受身上的疼痛,她惊呼起来,“萧临——”
第46章 “夭夭,我好疼……”……
即便下了山,在秋季依旧有些寒冷,云夭被草原上的大风吹到睁不开眼,将萧临的头抬起,轻轻放置草地之上,“萧临!”
她晃了晃他,又摸了下他额头,竟已烧到如此烫的地步。
她又从他腰间将衣裳撩起,见那刀伤已经发黑,看起来极为可怖。
云夭又无力地摇了摇他,此刻实在痛恨自己的无力,哽咽喊着:“萧临,萧临,你醒醒!”
这般坐了一会儿后,云夭大喘着气,伸手探了探他鼻息,确定他还活着,才起身往山下跑去。以她的能耐,根本拖不动他,只能去寻求他人帮助。无论是谁都好,她一定要救他。
她腿脚有些酸涩,跑了一段距离,意识也跟随着有些朦胧,转身看了一眼,萧临的身子被比较高的草所掩盖,今日是他背了她一日,才终于走出祁连山。
两世到现在,她依旧烦他烦得紧,这个霸道又爱生气的男人,可她发现自己其实极为依赖他。
即便当初被困大兴宫,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是拼命给他写信,祈求他能如往常那般神勇,带兵打回大兴城救她于水火。
重生之后,即便她用尽一切想要将他推开,可似乎只要他醒着,她便感心安。
曾经云家的记忆经过太多岁月,早已在她脑海中淡去。而萧临,与其说是她的君主,似乎早成了和徐阿母一样重要的家人。
草原如同戈壁都极为广阔无垠,背后群山曲折缠绵,天际的光渐渐落下,可她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只是忽感强烈的孤独袭来。
不知又走了多久,忽然一大群羊在前方出现,黑头羊们叫喊着朝着她奔来,远处羊上坐着一个放牧的突厥女孩。
云夭以为自己见到了幻影,有些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待那人到了近前,她再也控制不住,奔溃大哭起来,手指着身后祁连山方向说不出话。
半晌才终于憋出一句突厥语,“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
萧临醒来时,仍处在混沌之中,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顶棚悬挂的一些干草,以及动物头骨,身下似乎是狼皮,毛绒柔软,额头上放着降温的湿帕子,好像躺在一牙帐之中。
帐外传来一些男男女女说话的声音,有些听不太清,不过倒是认得出是突厥语。
难道他被突厥抓住了?
可是好似不对,不该这么温暖。
而最柔软滑顺的,是掌中之物,他摩挲一番后,才怔怔垂眸,见到的是云夭白嫩的小脸,压在纤细的两只手臂上入睡,几缕乌黑散落的发丝入了他手中。
平静美好得让他不愿打断。
他轻轻动了动,捏了捏拳,云夭很快便醒了过来,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似猫儿炸毛般,立刻弹坐起来看着他,揉揉眼睛。
“你终于醒了!”
云夭见他还没搞清楚现状,想要坐起身,便立刻上前将他扶起,在他背后垫了几个枕头让他舒服些坐着。
萧临见手中发丝溜走,有些许失落,却笑笑,“嗯,我说过,我不会有事。这是哪儿?”
云夭将他身上的被褥掖了掖,“这是一处突厥小部落,我从山上跑下来时,刚好遇到一放羊人家,求助后,他家壮汉便到了山脚下合力将你抬了回来。部落的巫医来看过你,只说先将热降下来。”
萧临又扫视一圈四周,蹙眉,道:“你真傻,怎么跑到突厥部落里去了?若是被他们知晓我们身份,我就算战力再强,也护不住你。不是让你沿着长城去张掖……”
云夭翻个白眼,直接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过一颗果子,塞进了萧临正滔滔不绝的嘴中。
“呜——”
他忽然愣神,一动不动看了会儿云夭,才将那颗果子拿下,慢慢啃着。
云夭无奈道:“我要是把你一人丢在山里,让狼吃了去,等回了大邺,我便被那群朝臣当作祸国妖女给灭了!”
萧临一口一口啃着那有些酸涩的果子,看着她,一时间说不清自己情绪。
“况且……”云夭思考良久,才道:“况且,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在山中,你把衣服让给我避寒,又背着我走了一路,腿都肿了,脚也烂了。”
她低下头,藏起眼眶中的红丝。想起刚来到牙帐之时,巫医让她将他衣裳全脱了处伤口,他全身都被她看过,自然也没什么好娇气的。
只是当褪尽衣裳后,她终是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发出声音。
他腰上那道伤已经溃烂,巫医用刀一点点将那烂肉削掉,缝合起来,整个过程中,处在昏迷中的他一动不动,却不断冒出冷汗。
除了这最严峻的伤口,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剑伤,似乎皆是这场战役所留下的,手臂上的箭伤发黑,巫医怀疑那箭上有毒,可一时间弄不清,只能先处其他伤势。
还有更严重的是他的腿,长时间浸泡在雪水之中,整个小腿青紫肿胀,脚底皆是磨破的水泡,更要命的是好几根趾骨断裂。
比起来,她只是走得腿软发麻,根本没受任何伤,反倒让伤势这么严重的他背了自己一路,她竟无丝毫察觉。
云夭懊恼至极,在巫医走后,尽心竭力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亲自清伤口换药,到了今日他才终于醒来。
他总骂自己愚蠢,相比起来,她觉得他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堂堂大邺天子,将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能一声不吭。
云夭想到此处实在气恼,看着他乖巧吃果子的模样又让人心软。
“你等着,我再喊巫医进来看看。”云夭立刻起身,出了营帐寻人。
萧临坐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帐外传入的话音,是她正在说着突厥语与这家人交谈。他低头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身子和突厥衣裳,没忍住勾唇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云夭便跟着巫医进入。
那巫医是个女突厥人,面上纹着刺青,头发编成三股辫,带着毛绒帽子,在细细检查过后,皱眉道:“桃夫人,你丈夫体质很好,外伤无碍,发热也降了下去,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了。只是……”
云夭来不及细思这“夫人”“丈夫”两个词,只是见她说话一半,实在担心得紧,“只是什么?”
“你丈夫这手臂上中箭的毒,虽然不致命,可目前实在也看不出是何毒,只能先修养段时日,或许才知晓。”
云夭点点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误会了自己与萧临的关系。可在突厥地盘,她怎能暴露他身份,便没有反驳,只是耳根有些细微发红。
那巫医朝着萧临笑道:“这些时日,多亏了桃夫人的精心照料,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她可是彻夜不眠,一天便只睡上一会儿,亲力亲为给你擦身,喂药。当初我女儿放羊遇到她时,说她可是鬼哭狼嚎,整个人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可见对你的担心。你要多感谢她。”
云夭脸上桃花腮通红,不敢去看萧临眼神。
萧临压下唇角笑意看向她,用突厥语颔首道:“这次多亏了夫人,有劳夫人了。”
云夭的头已经埋到看不见,只能尴尬地点头示意。那巫医以为小夫妻比较害羞,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收了工具,走出牙帐。
她见没人后才立刻抬头向他解释道:“突厥部落里,我自然不能暴露你身份。我也没说我们什么关系,只是和他们说我叫小桃,是他们自己误会了。”
“对了,和你对一下。我与他们说,我们是做丝绸生意的。前段时间河西走廊动乱,这才从中逃了过来。我与他们聊了蛮多,他们所在这个小部落,人口不多,离可汗牙帐很远。我看他们人还蛮不错,与之前遇到过的突厥兵完全不一样。”
“嗯,好,知道了。不过,你其实不用解释。”萧临笑着摇摇头,“夫人开心便好。”
云夭没想到没人在一旁,他竟还如此打趣自己,将桌上的另一个果子又塞到他嘴中,“闭嘴吧你!”
萧临并未生气,只是笑着又说了一句,“大胆!等回大兴城再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云夭才不怕,看出他又在嘴硬,如今她已经看清了,他就是个纸老虎,便不再会他。
两人一时间安静起来,萧临这才细细打量着云夭的模样。她换上了一件突厥服装,以狼皮狼毛所制,戴着与那女巫一样毛茸茸的帽子,看起来很是保暖,又显得她的脸蛋更加娇小可爱。
萧临垂眸笑笑,云夭忽然看着牙帐前的帘子感叹起来,“曾经我以为突厥内都没有好人,到今日才知晓,原来也是有好人的。今日他们救了我们性命,此救命之恩,定要牢记于心。”
萧临一脸无所谓地啃着果子,云夭也不知他是否听进去她的话。
前世他征讨并灭了突厥,所经过的部落皆数被屠,犹如炼狱。无论男女老少,有战力否,不是被活埋,便是被做了灯,不愿投降的可汗被处以车裂之刑。
那般恐怖的手段虽把整个突厥给震慑住,可实在太过残忍,让他的名声比之暴君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