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廷玉却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护在身后,又对萧寰道:“殿下或许不知,臣与郡主有婚约。照应郡主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萧寰听后,顿时怔在原地,面上最后一丝可怜神色被敛去。
不等他开口,司马廷玉又道:“臣还要护送郡主出宫,先退下了。”
说罢便牵着萧扶光的手离去。
说是牵,不如是“包”。骨肉是一层,大袖是一层,热得人心烦意乱。
个子高的人腿也长,迈的步子大。他嘴上说照应,显然并没有照应,还未走出一里,带得她踉踉跄跄,几次都要跌倒。
直至瞧不见萧寰了,萧扶光才停了下来,抽回了自己的手——这只手今日被人拖来拽去,从小臂到手腕已经红了一大片。
“是父王叫你来的?”她昂着头问他。
司马廷玉第一次离这么近看她。
郡主说起话来颐指气使,哪怕才到他肩头,要抬头同他说话呢,也不像太子那样要拼了命地端着姿态才能维持最后的一点自尊心。
她像是看谁都一个模样,喜欢先打量再说话,就像晨间来卖鱼的客人,目光十分之挑剔,令他有被打压的不适感。
只是她长了一副好相貌,她做什么都更像是只欲亮爪子的猫。
对于养猫人而言,哪怕猫主子挠上几道也无所谓。
可司马廷玉没养过。
他收回了刚刚的温和,出言讽道:“阖宫上下都巴不得离太子远一些,郡主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同太子独处。廷玉也有表妹,看着倒没有这样亲切,天家手足情谊真是感人肺腑。”
天家哪有什么手足情?便是一母同胞的皇帝和景王都是王不见王。
听他这样直白地嘲讽自己,萧扶光一口气也上来,扬眉道:“小阁老瞧着是个爷们,话里话外都带着刺,这是想要膈应谁?我与阿寰自幼亲密,关系自然不比常人。三人成虎,宫中传言也不可尽信。”
司马廷玉看着她通红的手腕,嗤笑一声,丢下一句“随你”。
本以为他定要反驳自己,未料到三言两语便将人击退,萧扶光不禁疑惑,眼前人真的是那位送人头送断腕的小阁老?
她看着司马廷玉的背影,打算同他分道扬镳,自己去掖庭寻韩敏。
没想到刚走出两步,司马廷玉又折返回来。
“郡主要去哪?”他问。
萧扶光脚步一顿,回头道:“你不必再装,我知道父王并未让你来。我有自己的事要办,你可以走了。”
“借口都用了,若是太子再来寻郡主,见臣不在,岂不是要治臣的罪?”司马廷玉抱臂说,“郡主去哪儿?”
“掖庭。”萧扶光继续向前走。
“去找中贵人?”司马廷玉一眼看穿,“臣劝您还是不要费那个心,韩敏并不在掖庭。”
萧扶光再次回头:“那他在哪儿?”
司马廷玉眉头一挑,眼尾也跟着高高扬起:“臣还有道经未抄完,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
哟,这是要自己等他抄完再带自己去?
萧扶光也不惯着他:“不愿意说就不说,你抄你的经,关我找中贵人何事?我自去寻人问,不劳驾小阁老。”
她说罢,又继续朝着掖庭的方向走。
“中贵人在万清福地。”
萧扶光听后,又走了回来。
“你怎么不早说?”她问,“早知我便在拜见陛下时一道去见他。”
司马廷玉的表情由戏谑瞬变为严肃。
“臣劝郡主还是不要回去的好。”他凛声道,“郡主本就不该进宫,臣现在送郡主回去,还来得及。”
可萧扶光已经进了宫,若是现在打了退堂鼓,想要寻韩敏便要二进宫。
她有年头没回来了,宫中人都有些奇奇怪怪的,就连阿寰也大变了模样,她隐约觉得现在不是掺和进来的时候。
可在司马廷玉跟前,她不想露了怯。说不上来为什么,兴许是被他唬过一次的缘故,好胜心起,不想输了面子。
“我找谁不关你的事。”她斜眼睨了他一眼,又说,“若说这宫里还有哪个能令我怕的,小阁老当之无愧——砍人不眨眼,趁着饭点儿来送东西,恶心得人两三日食不下咽。”
司马廷玉勾了勾嘴角,一脸的不屑:“纪伯阳被一剑穿喉,郡主真是好箭法。可他本就是必死之人,臣不过枭其首呈上,是为让殿下安心。”
萧扶光在心里骂:一口一个殿下,小阁老可真是她爹的好狗。
第87章
鲸鲵遍野(三)
萧扶光这会儿真有些生气了——她做什么事,还需要一个外人来置喙不成?
都说看透不说透,这小阁老也忒小心眼儿,一个劲儿地揪住她的小辫子不撒手了。
“你抄你的道经去,多写两张,好清清心。”她往前走了两步,听见脚步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猛地回头又说,“你离我远点儿!”
什么人,处处同她作对不说,还敢假冒她父王的名义来找她。
他刚刚同阿寰说什么?说他们有婚约?真是可笑,她萧扶光要么不嫁,要么就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可不是这处处掣肘她的小阁老。
再说,内阁缺了他司马家又不是不能转。司马氏再有能耐,终究是臣,天生就矮萧氏一头。
萧扶光眼角余光瞥到他,见他果然离自己有十丈远。
他不在自己跟前晃悠,萧扶光心里头也舒坦了。
可这份舒坦在看到吕大宏的时候便消失无踪。
吕大宏正在道观底下同另一个小太监说话,远远地瞧见她又回来,撂下人便奔了过来。
“郡主去过东宫了?可也见过太子殿下了?”吕大宏堆着笑说,“奴刚刚有事儿,便没有跟着,郡主…”
“行了,我不爱听废话。”萧扶光懒得同他搭腔,直奔主题问,“我现在问你,中贵人在哪儿?”
吕大宏眼珠子骨碌一转,收回了笑,摇头说:“中贵人?郡主说的谁呀?奴怎听不明白…”
萧扶光看着他冷笑:“吕公公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卡在六品么?”
人总有攀比之心,就是宦官之间也有较量。中贵人韩敏自先帝龙潜时起侍奉,先帝继位时便是六品宣奏,此后一路高升,做到三品秘书监后又拜散骑常侍。先帝曾道他“谨慎守节,志存高义,吾之挚友”,要加官封侯,后来因朝臣反对才搁置。
倘若如今的吕大宏换成韩敏,这会儿少说也能入太极宫做个高品阶的内臣,而非在这万清福地谄媚过往来人。
吕大宏一听就来了劲,忙说:“郡主若提点,奴日后定不忘您大恩。”
萧扶光指着道观,问:“万清福地后头是什么?”
吕大宏看了看说:“平地起了一座小山,万清福地就建在山头。”
萧扶光点点头:“不止是皇室,就连平民百姓都在前水后山的地方落脚。”
经她这么一点,吕大宏立马就明白了——可不就是要找靠山?
他能不想找靠山嘛?!
说起这个来,吕大宏也委屈,抹着眼道:“陛下修身养性已有小成,我们做奴才的便是有劲儿也使不上呐。”说着还偷觑她。
萧扶光讨厌这般惺惺作态之人,却也知道万清福地都是皇帝耳目,她不能贸然进去寻韩敏,免得被治一个不敬之罪。只能迂回作战,同这吕大宏交涉。
“眼下可不就有一个好机会?”她说,“我要找中贵人,你带我去。我这辈子还没有承过谁的情,这次可是个好机会,吕公公抓紧了。”
吕大宏的眼睛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
光献郡主可是厉害得很,投了个好胎,生在景王妃肚子里,又得先帝宠爱。若是男儿身,东宫的位置简直是送上门的菜,想不要都难。
便是作女儿也差不了哪儿去,萧氏皇族出美人,若说皇帝是头一位,那么郡主就是那榜眼,王公将相随意挑选——有传言说,小阁老同郡主早年定了亲,也不知是真是假。
皇帝不问世事,吕大宏自觉跟错了人,十分难受。
他舔了舔嘴角,献媚地说:“中贵人原本在掖庭,可前几日他那干儿子烧坏了绣胸,中贵人大发雷霆,手底下人也没个轻重,便将人打死了。陛下知道后将中贵人拿下,不过谁都不知道去了哪儿。可奴知道——陛下打坐时身子底下坐的那个,郡主看到了吧?”
萧扶光回想一番,随后点头:“八卦阵,修道的都爱弄这个,怎么了?”
吕大宏捱近了她,小声说:“万清福地底下是空的,没准儿人就在那下面呐。”
萧扶光一听,觉得事情更加棘手了——皇帝将人困在地下,她想要接韩敏出来,难度无异于登天。
想着小冬瓜所说,皇帝认为遗诏在韩敏身上,料想一时半会儿不会为难他。
她打算先回去,寻了父亲再来想办法。
至于吕大宏…
萧扶光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的谄媚,登时也不愿意在此地久留了。
“行,吕公公的这份情,我记下了。”萧扶光说罢,看了看后方,见司马廷玉已不见了踪影。
他对萧寰说自己进宫替皇帝誊抄道经,这会儿想是去办事了。
萧扶光眼神又是一冷——父王皇帝两头的舔,果真是条好狗。
吕大宏一路地巴结,将她送出了万清福地。
萧扶光回了景王府,小冬瓜第一个奔上来,替她捏肩捶背。
“郡主可回来了!”小冬瓜还打量她,生怕她哪儿受了伤,“怎样?陛下有没有喂您丹药?”
献媚有献媚的态度,同样是宦官,在萧扶光看来,小冬瓜简直比吕大宏顺眼多了。
萧扶光坐在榻上,吹了吹茶叶,一点一点地抿着,“没有,一颗都没给。”
小冬瓜松了口气。
他也直白,为她捶着腿,又问:“那郡主知道奴干爹眼下如何了吗?”
萧扶光将吕大宏告诉她的一字不漏地说给了小冬瓜,又叹气:“人在陛下屁股底下,想要将中贵人弄出来,我看难。”
何止是难,摸老虎屁股顶多赔上一条命,摸皇帝屁股三族都不够杀的。
小冬瓜红了眼,又说:“干爹说了,让我给您话带到了就行,说不用操心他。郡主别为难,也千万别为了干爹犯险,咱慢慢想办法就是…”
韩敏这件事算是搁置下,萧扶光想起萧寰,忍不住说:“我还去见了太子。”
小冬瓜一惊,忙问:“太子殿下没怎么着您吧?!”
“这倒没有。”萧扶光摇头。
小冬瓜还没喘气,又听郡主开口:“不过他跟从前很不一样,缠人缠得厉害。若不是小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