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圆,你不是最喜欢山药糕?”萧扶光将盘子往前推了推,“刚做出来的,你不想尝尝?”
碧圆嘴唇动了动,竟是要吐了。
“不…不是不想…呕…”碧圆硬生生将胃部的不适忍了下去,“是…是中午吃多了积食…”
萧扶光点头,又看向小冬瓜。
积食这个理由已被占用,再说便不真切,郡主猴精猴精,小冬瓜不敢行错一步。
小冬瓜一开口,觉得鼻子嘴巴湿湿的。
萧扶光变了脸色,他低头一看,竟是鼻子流血了。
“啊!郡主!奴去下下火!”小冬瓜趁机仰着脖儿离开了。
萧扶光狐疑的目光看向清清。
清清硬着头皮奉上一封信,“济南那边来信儿了,郡主。”
听是济南,萧扶光的眼睛都亮了,连忙拆开来看。
清清与碧圆偷觑她,见她不悲不喜,神色如常。
俩人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吊着,直到萧扶光将信拍在桌上,厉声喝道:“跪下!”
清清与碧圆吓得赶紧跪了下去,站在门口杵着鼻子里插着秧踌躇不进的小冬瓜也爬了进来。
秋娘与颜三笑进门时,恰巧便见到这一幕。
狐狸终于要露出尾巴了,颜三笑心里想着,慢慢地挪了进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萧扶光将信甩到他们跟前,“林大人信中说,因防汛责重,时间仓促,故不能精挑细选,要我体谅…我体谅什么?他买了什么了?我何时又托他购置特产?这是不是你们仨的主意?”
见瞒不下去了,小冬瓜咧嘴:“郡主若要罚就罚奴吧!清清和碧圆是受奴揣掇的!”
“敢做敢当,虽少了个物件,却也算是个男人。”萧扶光斜睨他,“你们究竟为何这样做?”
碧圆低着头啜泣:“郡主前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我们便先斩后奏,假借您的名义同林大人说要购置阿胶。这样您就能收到林大人回信儿了…”
萧扶光眉头拧在一起,琢磨半天也没能琢磨透这跟林嘉木有什么关系。
“我们猜,郡主您面皮儿薄,不好意思先去信儿,这才自作主张…”清清亦是不敢抬头。
“这跟林大人有什么关系?”萧扶光越来越糊涂。
秋娘看在眼中,恍然大悟,附在萧扶光身侧耳语她几句。
众人只见郡主那张俏脸儿接连变换几种颜色,最终涨红了,才道:“胡闹!你们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我当初便觉得不对劲儿,心说他们怎的这样关注林大人。”秋娘笑得合不拢嘴,“原来都是一场误会…”
小冬瓜听了,稍稍一想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郡主没瞧上林大人啊?”小冬瓜气得把鼻子里的芯儿拔了出来,“害我连吃了三日阿胶!”
碧圆也反应过来,欲哭无泪道:“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驴了!”
“真是仨傻子。”萧扶光指着他们三个笑,“我就说你们这两天怎么小脸儿红扑扑的,原是拿阿胶当饭吃?怪不得积食,真是活该!”
仨人自讨苦吃,也怨不得旁人。且是一起兑了银钱的,小冬瓜虽说起了售卖的心思,可炎炎夏日并不好卖,索性自己全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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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瞬便来到八月中。
太子萧寰生辰在八月十五,便是中秋当日。大好生辰,也曾算得上是圆满,只是如今实在是可惜。
中秋当日,皇帝晨起上完了香,又在宫中设宴,算是替太子庆贺生辰——这也是这对父子为数不多的一年才能相见一次的时日。
从早到晚,宫内来往众臣不断。如今的魏宫不同于先帝在时,当今皇帝在万清福地闭门修道,皇权又在摄政王手上,魏宫更像是一座华丽囚笼,帝王威严俨然不存。
萧扶光这日也会进宫,她的目的是带走太子妃周木兰。
一早她便梳洗打扮,除却不能露脸的小冬瓜和对礼仪一窍不通的秋娘,她将身边众人全带齐了。
颜三笑的伤是新伤,比陈年旧疤不知好医多少,如今也好了一半儿,能跟着她一道进宫。
巳时后入宫,进宫时派头不减,四驾马车风驰电掣,禁卫见着车前金铃上印着的“景”字儿不敢阻拦。
万清福地前聚了不少人,姜崇道翘首以盼,见萧扶光的车驾到,拨开人便迎了上去。
“郡主来得可不算早!”姜崇道唉哟一声道,“过会子便要赐膳了,真怕您赶不上呢!”
“我饿死鬼投胎,来这儿是为蹭这一餐不成?”萧扶光边说边带着一干奴仆下了马。
“什么鬼不鬼的,瞎说!不吉利!”姜崇道呸了几声,“您跟着我来,待会儿坐在太子殿下身边。您旁边侍膳的俩小宦官是自己人,吃什么喝什么先经他们的嘴,千万提防,千万小心…”
姜崇道絮絮叨叨似老妈子,萧扶光也不嫌烦,听他讲完才说:“日后姜公公从任上下来,我必要聘你做苑内管事。”
“求之不得!”姜崇道喜道,“郡主御下宽和,奴就盼着您这句话呢!”
宦官年纪大了有老死在宫内的,也有放出宫的。萧扶光这句话无疑是给了姜崇道一剂定心丸——他家道中落,如今已没什么人,而秋娘家破人亡,二人即便出宫也是要靠自己过日子,吕大宏不倒,他们过得也提心吊胆。光献郡主势大,能靠上这座山日后便不愁了。
萧扶光随着姜崇道向万清福地走。
八月里已出伏,秋老虎仍在肆虐,万清福地台阶又多,走一会儿便香汗淋漓。
倏然间一阵微风拂过,萧扶光抬头望去,只觉眼界内某处掠过一抹红。
她诧异环顾四周,却未见端倪,只当自己是被晒花了眼。
“可有我熟识之人?”她问。
“自然是有的!譬如户部前尚书周大人、蒙阁老那几位…”姜崇道顿了顿,又揶揄道,“还有郡主您未来公公司马阁老呢!”
萧扶光脸皮已修得有些厚度,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
姜崇道知道景王与皇帝不对付,是以萧扶光同皇帝的狗腿子也不对付。
“檀大人今日也到了。”他低声提醒她,“不过吕大宏那厮先请他面见陛下了。那位神出鬼没,可是轻易见不到呢!”
第194章
祸起东宫(二十四)
萧扶光的脸立即冷了下来。
她与檀沐庭数次隔空交锋,除却檀家那次,几乎次次惨败他手。
最神奇的是,她从未见过檀沐庭。
他是什么人,她已听过无数种传言——一方巨贾之后,帝王忠实拥趸,红粉无数“小檀郎”…她听过这许多传言,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这会儿姜崇道说檀沐庭也在,她的恨意与好奇一起高涨。
她倒想见识见识,这位人面兽心的檀大人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模样。
皇帝在万清福地后的浩渺殿设宴,因他修道,忌讳较常人多,并不在群臣前露面,只让人待诏。
萧扶光入了浩渺殿,藏锋等人却不得入内,只能去万清福地苑内候着。
她大老远便见着太子萧寰坐在上首,气色较自己上次见他时更盛,可眼尾却泛着极不正常的红晕。
他正微笑看着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用口型对她道:“阿姐,过来坐。”
花绫子在他身后,而太子妃周木兰却不在,萧扶光猜测她应是身子太重,不便出席。
“你的脸怎这样红?”萧扶光说着便坐到他身侧。
“兴许是刚刚多饮了两杯酒罢。”待她落座之后,萧寰便探出那只雪白瘦削的手来抓她的腕子,口中还抱怨,“阿姐说得空来瞧我,可我等了一个多月都不见你来。我想出宫,还要报予陛下前朝,后头跟着多少人,泥鳅似的。”
萧扶光抽了抽自己的手,可萧寰的劲儿却是大得很,她一时没能抽出来。于是只能按住心中不适,笑着同他周旋。
“阿姐热不热?”萧寰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展开扇子为她扇风。
她热了一路,身边伺候的人现下不在,她无人伺候,眼下萧寰充当奴婢,她也受着了。
念顾着光献郡主是女子,几位侍女上前,将他们阶前的垂帘放了下来。
帘上绣着祥瑞麒麟,麒麟后的不远处好像有个枫红色的人影儿。
那抹红被隔在金帘外,锦绣丹华随他拱手而拜的动作流转不停。
萧扶光觉得眼熟,抬手撑开帘子想瞧瞧那是谁。
萧扶光懒得搭理他们,扭头问萧寰:“你去见过陛下了?”
萧寰正殷勤替她扇扇子,期间花绫子想要接手替他,却被他一扇子打了回去。
花绫子的手背顿时红了一大片,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隔帘说了两句话,连我过的是十几岁生辰都记岔了。”萧寰神色淡淡,“我走时陛下一句话没说,跟身边人说他那丹炉上落了灰,让少沾点儿水,仔细些擦擦。”
皇帝嫌弃太子资质已不是一日两日,宫里人都知道。
“寻常父子能日日得见,便是严厉些的父亲,也会命儿子朝夕前去跪拜。”萧寰面上闪过一丝苦痛与怅然,“可见在陛下眼中,我已不是他的儿子。”
联想起太子并非皇帝子嗣的传闻,萧扶光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安慰他:“怎么会?陛下只是修道入圣,他不会不认你这个儿子的。”
萧寰一边嘴角勾起,轻蔑一笑。
萧扶光没继续说下去,换而看他手上的扇子。
“你这扇子倒是别致。”她见扇面上画了数片枫叶,随口一提道。
“这是檀侍郎赠的。”萧寰双手奉上,“阿姐若是喜欢,就送给阿姐。”
听是檀沐庭所赠,萧扶光的眉头深深蹙起,嫌弃地离远了一些。
“我才不要他的东西。”她转而又问,“你不是说,你同檀大人不熟吗?”
萧寰一肚子话卡在嗓子眼儿,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浩渺殿人渐多起来,萧扶光也见到阁老司马宓,二人目光交错,司马宓同她颔首示意。
司马宓是司马廷玉之父,将来又是萧扶光公爹,皇帝设宴他不便长时间露面,只为太子送上贺礼便离开。
期间陆续来了不少官员,景王一党皆是如司马宓一般赠礼,为的是尊卑。而离开却是告知众人,自己坚定不移地跟随景王一派。
亲自来为太子萧寰庆贺的多是檀党,官阶不高不低,嘴巴漂亮得很,祝寿的词儿那是一套又一套。
你当他们是提前背下来的那就大错特错,他们多是头回见光献郡主,知道这位才是真个惹不起的人物,从她头顶戴的钗到鞋尖绣的花都好一顿奉承。
萧扶光冷眼瞧着他们,心里清清楚楚,这世上就没有比这群人再奸猾的——若是放在六年前,他们奉承的是病入膏肓的赤乌,是一脚踩在储位上的景王;六年后的今天,他们奉承的是一脚踩在皇位上的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