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冠姿很是气恼。
公主面首无数,什么男儿未见过?一眼就看出她这驸马是个雏儿。她原以为宇文渡是萧扶光旧情人,二人必定早尝人事,谁料他这样不争气?
按捺下不快,她又让崇殷拿了烟杆进来,斜靠在榻上一口一口死命地嘬。
宇文渡整理好了衣服,半跪道:“臣事态,冒犯殿下。”
萧冠姿看到他就浑身难受,骂了声滚。
第211章
西登玉台(十一)
平昌公主凤驾回京时,也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天子修道,全国上下也跟着拜起三清,不为奉承,乃是时髦。
纵然天子无实权,终究是九五至尊。至尊都信的东西,那必然是好东西——山珍海味吃不起,四海仙君总拜得起吧?便宜又实惠。
正当瑶池仙风席卷而来时,平昌公主却要遁入空门。说起这位公主,多少人咬碎了牙——萧冠姿生在天家,大魏国富力强,不需公主和亲,理应安享富贵便是。可她偏不,她偏要同人对着干。
曾有一件事,便是在赤乌二十三年春先帝寿辰当日大闹宫廷,许多宫人看到公主高举火把意欲纵火焚宫——不过那时的她也才不到六岁,旁只当她爱火树银花,且先帝并未在宫中,而是微服随景王前往兰陵过寿,此事便不了了之。但后来公主屡屡犯下祸事,比之光献有过之而无不及——光献早年闯祸,顶多是将各地进贡数十年老陈茶饼掰个稀碎、跨上几位嗣王之孙的脊背当马骑,又或带头偷窥宦官便溺,追究到底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平昌公主却实打实闹出了人命。
“陛下继位第二年,公主同宗室族兄私会。”小冬瓜讨好似的道,“那位都三十多了,公主呢,满打满算顶多十二三。俩人又是一个姓,连着亲的,谁成想竟滚到一张榻上?着实不堪!”
萧扶光与司马廷玉回了银象苑,萧扶光要去更衣,回头俩人一起走走消化消化食。小冬瓜便朝正主儿司马廷玉献媚,一声一个小阁老叫得别提多欢。而司马廷玉想起这倭瓜在宫里呆了很长时间,便问起平昌公主往事,小冬瓜这才说了。
“皇后怒气冲冲来拿人,却见公主手里拿着把剪子,竟是将人的子孙根活活割下来一半儿。啧…”小冬瓜一回想起来就觉得疼,身子都绷紧了,夹着屁股给司马廷玉斟茶。
从前司马廷玉虽深入内阁,不曾同后宫有过来往,却也听说过这件密事。因她贵为公主,年方十二,那位萧氏旁支族兄却三十有余,且家中妻妾二十几房,看似那族兄强迫公主,然而他失血而亡死无对证,皇后又将此事压了下来,最后不了了之。自那之后,公主突然说自己得佛祖真传,要带发修行,于是三天两头去大悲寺。今年年底要下嫁宇文渡,年初便跑去了大悲寺祈福。
“公主同太子殿下一样,不受陛下和先帝待见。先帝喜欢郡主,公主便处处要与郡主争高下。”小冬瓜放下茶壶,双手端着茶杯到司马廷玉跟前,“不过,奴觉得公主事出有因——公主早年让身边几个心术不正的狗东西带坏了,还没个猫大,人事上便通了。她拢在宫中的假太监有俩,奴见过,模样那叫一个周正。陛下知道后,将那俩假太监拖出来,当公主面活生生打死了。宗室那位应是个幌子,自那后公主便有借口信了佛,离宫去了大悲寺。”
司马廷玉接了,却不饮,只沉沉看着他,“这种事少在郡主跟前说。”
小冬瓜哈着腰说是。
“这些话呀,奴在郡主跟前不敢提一句,生怕污了郡主那双尊耳。郡主是什么人,小阁老没接触过多久吧,可阁老大人总得知道吧?殿下爱女心切,恨不能捂手心里带着,她怎知道里头的道道?莫说天家,就是有些家底子的,后宅里头哪有干净的?郡主投生对了人,咱景王殿下是个痴情种,谢妃又是那等清贵出身,郡主起小离了宫,开门见山,既能怡情,又可远瞻,心境眼界自然同魏宫王府里不同…”
小冬瓜说了半天,最后又绕回郡主身上,夸起她来嘴皮子最溜:“咱郡主啊,那就是天上神将。为何不是仙女呢?因天将看似以暴制暴,实则一颗慈悲之心。仙女儿不成,容易下凡看上穷书生,为张脸、为那点儿酸腐气一下迷倒了,千百年修行毁于一旦,这算老几,我呸…哎,不是说您啊小阁老,别这样瞧奴。小阁老这样气度、这等雄姿,哪里是个穷书生,您是西天佛陀转世、东天帝君堕凡,那些个穷书生哪配跟您比…”
这一通马匹拍得天花乱坠,司马廷玉蹙着眉正眼看瓜。
先不论小冬瓜油嘴滑舌,单就这份向主之心便很好。心腹心腹,不护着主人哪能叫心腹?小冬瓜很是孝顺,跟在韩敏身边伺候了五六年,宫中无人不说中贵人养子胜亲子。小冬瓜孝顺韩敏,也孝顺郡主,虽中不上什么大用,可这嘴皮子用来解闷也让人舒心。
正思索着,萧扶光从楼上下来,笑着问他们:“在说什么?什么仙女儿穷书生的,怎的还聊到天上去了?”
“正说起郡主和小阁老般配呢。”小冬瓜扬起笑脸说。
萧扶光走到他们跟前,司马廷玉从容伸出手——如今二人越发默契,一个人伸手,另一个人便搭上去。
清清和碧圆自然不再跟着,颜三笑也识趣。
小冬瓜看着自家郡主那柔弱无骨的小手被狼爪子包住,垂头丧气地靠在门边。
二人前脚刚走,后脚司马承便上了门,问:“小阁老呢?”
“走了。”小冬瓜蔫蔫儿地靠在门边,“将我们郡主也拐走了。”
司马承不高兴了:“正经的一对,有父母之命的,怎的是‘拐’呢?”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小冬瓜捂着耳朵道,“我们郡主是好姑娘,你们小阁老不是什么好人君子,刚刚郡主换了身新衣裳下来,他那眼都绿了。倘若现给小阁老个瓮,他能将我们郡主炖了吃。”
司马承哈哈大笑,“一两个月没见,肯定想多亲近些,哪有你说的那样可怕。”转头招呼后头人将东西送进银象苑内库。
小冬瓜闲闲瞥了他一眼,看见他后头人搬箱子,问:“你那箱子里头是什么?”
“小阁老先头听说郡主要置办特产,不知怎的托给林大人了。不过他不放心,担心没够,便自己掏腰包添了些。”司马承道,“也没什么,就阿胶罢了。”
小冬瓜、清清、碧圆:“……”
第212章
西登玉台(十二)
银象苑有座六角亭,夏日里装的纱还未来得及撤下,要等深秋起高风时换上七宝琉璃帘,届时风一过,四面八方彩珠碰撞,听的就是一个响。
此时司马廷玉耳中却听不出响——手里揣着个宝,实在叫人心猿意马,连她在自己耳边说话,一字一句分明都听得懂,可组在一起便有些费解——谁叫那抹唇这样红,吐息这样温热?眼里心里竟只剩下那张嘴、那个人了。
萧扶光嘴唇一张一合,问他:“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司马廷玉方才回过神来,眼神飘忽,反问:“什么我怎么想的?”
“我跟你说话呢!”萧扶光掐他一把,“呆驴似的,你刚在看哪儿?”
司马廷玉扬眉道:“在看我阿扶。”
看着他满载笑意的眼,萧扶光的脸蹭地一下红了半边儿。
小阁老人前八风不动,人后只有她知道,这是个二皮脸。一口一句“我阿扶”,不知道的当他将她辛苦拉扯大呢。还有那手,死死拉着她就是不肯撒开,就这么低着头看她,眉眼一片欢喜。
好女怕缠郎,一点儿也不假。萧扶光自以为自己心肠已硬得像石头,可抬眸撞进他眼中,望见一片澄净海潮,一月前将害相思的那股劲儿又开始冒头了。
亲也亲过,抱也抱过,隔开一段时日总觉得情分淡了,可压根就不是那样——内秀之人总会将锋芒敛起,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宇文渡伤透了她的心,索性便将它藏起来。
谁知碰上这么个死皮赖脸的人,硬生生又给扒了出来,仍是活生生的一颗心,跳得厉害着。
司马廷玉躬着脊背,将头垂到她肩上,沉甸甸压得人难受。
她一伸手,他却像是怕被她推开了似的,索性一下抱住了她的身子,叫她动弹不得。
“我想阿扶。”他闭着眼说话,口齿不清不楚,却带着指责和怨意,“可阿扶却不想我。”
萧扶光叫他勒得喘不过气,闻此一言心中大为不满——口口声声说想她,可她回京后连封信都盼不到。
她直接问出口:“那你怎的连封信都不来?”
他怨她也怨,自己趴在床上难受好几日,哪里是光献郡主,分明像是谁家内宅失宠了的怨妇。好在她有父王宠爱,有千金可掷,有大仇未报,儿女情长只在一时,非是离了情人便活不了。
如今他一问起来,她将问题抛过去。说来说去,反正全赖他冷淡。
司马廷玉似是未想到这一层,睁开眼睛又眨了眨,深嗅一口她肩头香气,难为情地笑了两声:“你前脚刚走,我后脚便去了堤上…怪我怪我,竟然忘了。”说罢,他又抬起头,目光熠熠地望着她,“阿扶盼着我来信,也是想我的,对不对?”
不等她开口,他覆在她背上的手忽然下移,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绕到膝弯处,将她抱了起来。
萧扶光腾空而起,失了重,惊呼一声后紧紧攀住他颈子。
司马廷玉将她抱到栏靠外。
下方正是水塘,若干条肥肥锦鲤游曳其中,眼见着水面上即将要落下的裙摆,一齐聚在下方想要尝尝天蚕丝什么味儿。
“阿扶说想我,马上就能上来。”司马廷玉坏笑着道,“若是不说,我立时将你丢下去。”
“你敢!”萧扶光恨得咬牙切齿。
她蹬蹬腿,他手臂沉了沉,又将她下放了一尺,霜白裙裾亲在水面,引得鱼儿争先恐后上来嘬。
她咬紧了唇瓣看着他,眼神有怨有嗔。
萧扶光有一身的硬骨头,越是这样,她越不吭声。
司马廷玉没了法子,只得将人抱上来。
见他叹气,萧扶光梗着脖子道:“别指望我求你,我这辈子脊梁骨就没弯过。你就是将我扔下去,我也不会求人。”
司马廷玉撒开了她,半蹲着身子看她裙摆,见只沾湿一点儿,没大碍,抬头拧眉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又笑开了:“将你扔水里?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婚期将近,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敢惹你,不说殿下如何看我,光我爹就要拿鞭子抽死我了。若是不喜欢我吓唬你,下次不这样便是。”
他说罢,叹了口气。
萧扶光见他神情落寞,也蹲下身来望他。
她偏着头,杏眼瞪鹰眼。外间偶有仆从经过,但亭子内栏靠有半人高,蹲下身别人瞧不见他俩。
司马廷玉伸手搭在她面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又叹息说:“我的阿扶什么时候才能上道呢…”
萧扶光听得出他有怨,眼珠在眶子里转了转,道:“你一激我,我就烦你。你好声好气同我说话,我也愿意好好同你说。”
“原是吃软不吃硬。”司马廷玉道,“知道了,日后改还不成?”
萧扶光笑了——从前宇文渡跟她好时,也吵也闹,只是宇文渡霸道,从不肯低头。
她学着他的模样,伸出手来慢慢摩挲他面颊。
触觉很是奇怪,这样嶙峋的一张面孔,肌肤摸起来却是光滑冰凉的,只是皮下便是骨骼,肉太少,同自己的脸有很大不同。
她伸手掩住他张扬的眉眼,却长了一张平静且温柔的嘴。
这张嘴欺过她,吻过她,咬过她。
她鬼使神差地上手摸了摸。
司马廷玉倾身而来,最后嘴角只能捱着她的脸蹭了蹭,“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这样,你想使什么坏?”
“你方才说我不上道。”萧扶光闭上了眼,“你既能退一步,我便也能上道。”
司马廷玉愣了一下,朗声笑道:“我甘为人臣,原本做好被你打压的准备,可今日总算看到一点盼头。阿扶若真上道,我还能再退一百步。”
不等萧扶光同他抛心置腹,他的声音却引来了旁人。
小冬瓜与藏锋一齐走来,来到亭外便驻足,急声道:“郡主,不好,出了大事儿了!”
萧扶光与司马廷玉相视一怔。
“出什么事?”她起身走出亭外。
藏锋看了她身后的司马廷玉一眼,沉声答说:“周尚书到访,说太子妃失踪了。”
第213章
西登玉台(十三)
萧扶光听后,先司马廷玉一步走出亭外。
她脚下步履匆匆,边走边问:“何时失踪的?他们找过人没有?去山庄看了吗?”